【讀·書】哀以思

哀以思

《毛詩序》：“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現今傳世的多種古文論選本對“思”字都不出注，大概以“思”的常義去理解。

《正義》：“亡國之音既哀又以愁思者，由其民之困苦故也。”郭在貽《訓詁叢稿》把這個“思”訓為悲愁，極是。《呂氏春秋·適音》：“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平也；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國之音悲以哀，其政險也。”是“悲”跟“思”義同。《淮南子·天文訓》：“至於悲谷。”高注：“悲谷，西南方之大壑。言其悲思，故曰悲谷。”這是用“悲思”訓“悲”，“悲”義同“思”。“思”“哀”對文則別，散文則通。《毛詩序·正義》：“國將滅亡，民遭厄困，哀傷己身，思慕明世，述其哀思之心而作歌，故亡國之音哀以思也。”可見“哀”重於哀憐；“思”重於悲念，指因思念不如意的事情而悲傷。據《正義》，“愁思”一義來自“思慕”。古“思念”“憐愛”跟“悲愁”義常相因。“懷”有“思念，想念”跟“憂傷”二義，“哀”有“憐愛”跟“憂傷”二義，都可爲證。

“思”作“思念”講讀平聲，作“悲愁”講讀去聲。“思”的這一破讀義，至晚漢代就已經出現了。劉向《九嘆·遠逝》叶“識，思（‘少須臾而釋思’）”，李尤《圍棋銘》叶“憶，思（‘感物則思’）”，闕名《王純碑》叶“冑，茂，究，謀，備，口，使，異，口，口，壽，思（‘縉紳凡百，孰不哀思’）”，闕名《北海相景君碑陰》叶“吏，思（‘慎終追遠，諒闇沈思’），備，就，究，既，志，意，佑”。其實，只要注意到《毛詩序》的陸德明《釋文》，就知道不該把“哀以思”的“思”當“思念”解。《釋文》：“思，息吏反。”《禮記·樂記》也有這段話，《釋文》：“思，息吏反。”《史記·樂書》也有這段話，《正義》：“思音四。亡國，謂將欲滅亡之國，樂音悲哀而愁思。亡國之時，民之心哀思，其樂音亦哀思，由其民困苦故也。”又《尚書·五子之歌》：“鬰陶乎予心。”傳：“鬰陶，言哀思也。”《釋文》：“鬰陶，憂思也……思，息嗣反。”《爾雅·釋詁》：“悠、傷、憂，思也。”《釋文》：“思，司嗣反。”《史記·樂書》：“是故志微焦衰之音作，而民憂思。”《正義》：“思音先利反……音既局促，故民應之而憂也。”《吳太伯世家》：“歌王，曰：‘美哉，思而不舉，其周之東乎？’”《集解》：“杜預曰：‘宗周隕滅，故憂思；猶有先王之遺風，故不懼也。’”《正義》：“思音肆。”這些例子，一方面說明“哀以思”的“思”不能作“思念”講，因爲作“思念”講只能讀平聲；一方面說明這個“思”應該作“因思念不如意的事情而悲傷”講，宜注成sì音。

（轉載自《語詞札記十則》，原載《語言學論叢》第21輯，商務印書館，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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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來自網絡

作者：孫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