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工作过的同事如果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 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我来。 从前我在他们的眼中, 从来都是西装革履, 顶着一丝不苟的发型。 但现在的我, 只要随便披件保暖的衣服, 用手指理一理头发, 就可以出门了。 对于我来说,有比外貌更值得花心思的事情要做。
我叫杜聪, 香港出生,美国长大, 哥伦比亚大学的学士,哈佛大学的硕士, 毕业之后,在华尔街的一家投资银行找了份工作。 我出没的写字楼,是许多人最向往的地方, 我身边的同事,被认为是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一班人, 漂亮,聪明,能干。 我与他们一起工作,不断学习, 很快便从刚入行的初丁, 成为年薪百万的投资银行副总裁。 大家都觉得我前途无量,未来一片光明。 大家都说我年轻有为,前途不可估量。 公司的业务慢慢发展到了亚洲, 我有了很多到中国内陆出差的机会。 去过高楼林立的大城市, 也去过一些地处偏僻的农村。
第一次到农村去做家访, 我便碰见了一对父子。 当时我敲了他家好久的门都没人应。 准备放弃时, 邻居说,“回来了回来了。” 扭头一看, 一旁的小路上。 一个瘦小的男孩正迎面走来, 前面推着辆木头车, 车上躺着一个男人。 他比那个小男孩还瘦,双眼无神, 双手无力地耷拉在身旁。 泥路特别难走。 他使劲往前推一推, 小车就顺势前进几米。 我忍不住问小男孩, 他俩是什么关系。 原来, 那是他的父亲, 感染了艾滋病。 小男孩不忍心父亲整天只能在家里躺着, 看天气不错, 就扶父亲坐上木头车, 推他出来透透气。
我深深了吸了口气。 小男孩身旁的这辆车, 不知道要比他的身躯大多少倍。 就像是父亲病垮后落在他肩上的负担, 一个小孩子又怎么承受得了? 我这才知道, 在华中地区的很多农村地区, 家里年轻力壮的劳动力, 碰上家里经济拮据的时候, 就会跑去卖血。 但乡村里的卫生条件简陋, 一个小小的针头, 从这个人的血管中抽出来, 下一秒可能就会插进另一个人的血管中。 在我以前十四五岁的时候, 艾滋病在旧金山爆发, 当时人们对这种病没有什么概念, 只知道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病, 会让人莫名其妙地死亡。 我高中时一个很要好的老师就是这样因为艾滋病死的。 而我如今看着这些农村村民, 仿佛回到了十多岁大家人心惶惶的时候。 有一个年龄还很小的孩子, 也患上了艾滋病。 瘦得隔着层皮肤就能摸到骨头。 他的妈妈在地上铺了块布, 让他躺在上面, 晒晒从门口透进来的阳光。。 妈妈和姐姐坐在一旁的木床上, 想哭,泪水早已哭干了。 我跟他的妈妈说: “我不知道我能为你的儿子做些什么, 但我希望给你的女儿一个上学的机会。”
在我拍下这张照片后没几天, 小男孩便去世了。 我知道,他们不能等, 对于他们来说,等待是个非常残酷的词。
1998年, 我毅然决定辞掉银行副总裁的职位, 成立了智行基金会。 2002年, 我们资助了第一批艾滋病遗孤, 给了他们接受教育的机会。
许多孩子,因为父母感染了艾滋病, 被周围没有文化的亲戚认为是克星, 觉得是他们带来了坏运气。 当他们成年踏上社会找工作的时候, 也会经常受到歧视。 而当他们跟父辈一样面临贫穷的困境, 唯一能活下去的办法可能又会是, 卖血。
对于他们来说, 能够上学读书, 是一个重生的机会。 两万多名学生陆陆续续读了书。 其中有超过2500名孩子顺利考上了大学, 不乏上海交通大学、北京大学的学生, 还有领着奖学金去美国读书的。 他们跟那些比他们年龄小的艾滋病遗孤说, “我跟你一样都来自艾滋病家庭, 但现在我已经上大学了, 你要相信知识改变命运, 你也可以。”
有一些读书成绩没那么好的孩子去上了技校, 去学做面包。 他们中的好多人凭着这门手艺养家, 有些去了五星级酒店工作, 有的开了自己的面包店。 上海的668广场上的这家小小的面包店, 一个小小的红色logo贴在玻璃外墙上, 上面写的是店的名字,Village127, 那是我们基金会在第一年, 资助读书的127个农村孩子。 里面的装潢称不上新潮, 但干净简洁。 在里面工作的员工, 正是来自于这批艾滋病遗孤。 揉面团、发酵、刷上蛋液、加入巧克力夹心、烘烤… 孩子们每一步都全神贯注。 在Village127里, 他们不是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 而是一群能做出好吃西点的面包师。
面包店的全部收入, 都被重新投入到基金会新的资助项目中。 我没有亲生的子女, 但我从没错过任何一个当父母会体验到的宝贵瞬间。 他们喜欢管我叫杜爸爸, 而我习惯跟外人介绍“我的孩子们”。 其中的一些人长大后成家立业, 生了个小胖娃娃。 每年来看我的时候, 都会用稚嫩的声音喊我,“杜爷爷。” 去年, 我的其中一个女儿举办了婚礼。 根据村里的习俗, 新娘的父母要为她戴上耳环, 然后送她出嫁。 她有我这个杜爸爸。 那天天冷, 我去到她的村子里, 看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 为她戴上了耳环, 心里暖呼呼的。 在刚开始帮助这些孩子的头几年, 我说着一口不流利的港式普通话, 连交流都成了困难。 曾被跟踪,也收到过“不要乱说话”的警告。
因为见着了太多的疾苦, 我甚至患上过严重的焦虑症。 每天晚上都做恶梦, 经常在半夜从睡梦中哭醒, 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那时候心里很无助, “有这么多人需要帮助, 我的力量却这么小, 该怎么办?” 一位老师的话给了我鼓舞, “尽管杯水车薪, 但只要帮助了一个人, 就已经是功德无量了。”
我很高兴, 最后我坚持下来了。 然后很荣幸地, 能成为这两万多名孩子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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