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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散语|郁达夫的“风雨茅庐”

 自学小语种 2016-09-17
在波谲云诡的社会现实里,郁达夫无法辗转腾挪。他曾有“我不是战士,是一作家耳”的表示。你看,郁达夫的相貌,脸形清瘦,颧骨高企,透着一股颓唐;眼角的笑意里,含有一丝羞赧。而鲁迅虽也有一种清癯的气质,但显得很冷峻,跟他在十里洋场“荷戟独彷徨”的战斗状态有关。这些似乎注定了郁达夫不能成为鲁迅一样的斗士,但他又不完全是个“卧龙岗散淡闲人”。
 
郁达夫喜欢浙北的佳山秀水,身临其境时,常有远离尘世之想。最后他学武陵渔人,把自己的桃花源选在杭州;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醒看朝云,醉听暮雨落钱塘。在车辚辚马萧萧的奔忙里,郁达夫有杭城四大美人之一的王映霞相伴,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鲁迅说得好:“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即便是神仙眷侣也不能只喝西北风,光吃清水面,首先得有一个安乐的住处。文化人都有这么一个情结,衣不必绫罗,食不必珍馐,就是想拥有个性私人空间。陶渊明有“草屋八九间”,虽四壁萧然,但总可安享田园之乐。杜甫卜居浣花溪畔的草堂,远离战事,跳出樊笼,在春风花草的浓香里,温一壶乡愁来下酒。要说,还得数人家辛稼轩的带湖新居够气派,“青山屋上,古木千章;白水田头,新荷十顷”。
在遥想前贤的同时,郁达夫的新居也开始动工。他本打算以茅草来代瓦,用涂泥来作壁,起五间不大不小的平房,过过自己有所住宅的瘾;但后来在进展过程中,除了三间正房之外,又多了五六间平房以及客厅、书斋、花园,还涂上朱漆,嵌上水泥,既有东方建筑之古朴,又不掩堂皇富丽之气。郁达夫特地给新居起名“风雨茅庐”,这名字多少让人感到有些不协调。
附丽一旦沉重,债台就高筑起来。按说,郁达夫也是贫寒人家出身,不该如此奢华才对。他幼年吃的下饭菜是老菜根浸过盐水制成。为了让孩子们吃得香,母亲每次吃饭时,都要高声赞美:“透鲜啊!”他在北京闯荡,正是“廿载江河未立名”之日,有一次棉袍丢了,那是同事集钱买下所赠之物。眼见天寒地冻,连家门都出不了,幸亏徐志摩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早晨为他到估衣铺买了件新的。那“透鲜”背后的苦涩,那棉袍背后的艰辛,难道郁达夫忘了吗?或许是他想补偿一下自己,亦或许是他在美色眩惑之中多了几分虚荣。有一次郁达夫的母亲做寿,王映霞非要借浙字第一号杭州市长的汽车回老家。
鲁迅觉得杭州这温柔乡,不适合郁达夫,艳事闲愁、儿女情多,会消磨人的意志。他甚至写下《阻郁达夫移家杭州》一诗,其中有“坟坛冷落将军岳,梅鹤凄凉处士林。何以举家游旷远,风波浩荡足行吟”这样的句子,就是希望郁达夫能回到风波浩荡的旷远处,继续为宣传革命文艺而战斗。郁达夫把这首诗挂在客厅,却视若无睹;他已经厌倦了文字狱,不愿回头。
若在承平世道,郁达夫与王映霞自然可以共谱琴瑟和鸣的恋曲,而他坐拥书城,南面而王,倒也不失为一件风雅盛事。只可惜茅庐建成之后,非但没能为主人遮风挡雨,反成了来日风雨的预示。先是日寇早就有立马吴山的野心,北国烽火一下子就烧到江南;郁达夫一面写下“拔剑光寒倭寇胆,拨云手指天心月”的豪语,一面奔波于闽浙两地,为抗日为还债,也为满足艳妻的花销。在此期间,他的母亲因躲避日寇侵扰,冻饿致死在荒山之上。他含愤立下“有仇必报”的誓言;之后,又与王映霞的才子佳人恋,在凄凄惨惨是是非非中黯然收场。
劳燕分飞,佳偶成了怨侣。失去两位主人,茅庐只能在战火中偷生,在等待中哀戚。室内崭新的沙发、家具,连同锃亮的油漆地板,一起成了过往辉煌的提示,而这辉煌的创造者,一个魂落蛮荒,另一个如今也香消云散。茅庐随着前世的风雨,沉埋于历史的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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