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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多年前，元人倪瓒说了这么一句话：“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 倪瓒的这句话是在写给张藻仲的一封信里说的，当时的他绝不会料到，他的这句自谦的话不知影响了多少人，不知被多少人引用转述，不知被多少人奉为圭臬，当然嘛，也不知被多少人断章取义地误解、误用、误会，倪瓒的这句话，也堪称是中国美术史上很著名的话了。 说来好笑，有些人毛笔杆子还没有捂热几天，就开始评说自己的作品，什么逸笔草草啦，什么线条高古啦，什么写胸中逸气啦。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我个人觉得，对于书画，对于笔墨，对于人生世态，没有深刻的体认与感悟，哪里有什么资格谈逸笔、逸气？没有在砚边纸上消磨上十几年、几十年，没有在青灯黄卷里修炼十几年、几十年，哪里有什么底气谈逸笔、逸气？ 逸品、逸笔、逸韵、逸气、逸格……这些词儿，可以说是评论诗文书画作品的最美好的词儿，也是最高贵的词儿了。 虽然有“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之说，虽然人们羡慕富贵荣华，热衷于居庙堂之高，但，对于高格逸韵，对于逸品、逸格，人们在心底还是比较崇尚的，还是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的，毕竟是代表了一种境界。 逸气是什么气？ 逸气是天真烂漫，是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是老子的“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逸气是庄子的“以天下为沉浊，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逸气是陶靖节先生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恬淡与悠然。逸气是王子猷雪夜访戴的任情恣意、潇洒自适，“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逸气是东坡先生所说的“发纤浓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逸气是傅山的“书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逸气是陈老莲自己身处贫困之境却能够为人画《水浒叶子》，所得收入接济窘困的朋友的古道热肠…… 关于逸气、逸笔、逸品等，古人多有精辟到位的论说与阐述。唐朝皎然和尚在《诗式》中如此说道：“体格闲放曰逸”，皎然和尚说得明白，他心中的“逸”是指体格闲放。元代夏文彦在《图绘宝鉴》中说得美妙：“逸品皆高人胜士寄兴寓意者，当求之笔墨之外，方为得法”，青藤道人也曾有言：“悦性弄情，工而入逸”；清代画家恽寿平对逸品、逸格可谓情有独钟，做了比较详尽的阐述，他在《南田画跋》中反复提到逸品：“香山翁曰‘须知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千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所以为逸”，“不落畦径，谓之士气。不入时趋，谓之逸格”，“逸品，其意难言之矣。殆如卢遨之游太清，列子之御冷风”，“郭恕先远山数峰，胜小李将军寸马豆人千万。吴道子半日之力，胜思训百日之功。皆以逸气取胜也；……画以简贵为尚。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滓，独存孤迥。烟鬟翠黛，敛容而退矣”。 还是说倪瓒倪云林，他虽然少年丧父，但是有长兄抚养，家境优渥，勤苦学习诗文书画，因为家藏书籍和书画丰富，得以饱览藏书，临摹大量名家书画，潜心揣摩，朝夕用功；他还经常外出游览，所交往的人多是高人隐士，他曾经散尽家财，浪迹于太湖一代，诗画自娱；明初，朱元璋曾召倪瓒进京供职，他坚辞不赴。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五月二十七日（6月28日），倪瓒作《题彦真屋》诗，其中有诗句：“只傍清水不染尘”，倪瓒那意思是很明显啦，俺倪瓒只愿意傍着清水居住，不愿意去京城做官。倪瓒一生的经历大致就是这样。就是那倪云林，他的作品可是有源之水，有本之木，而且字字见性情，笔笔有古法，笔墨间充盈着野逸之美。 有些所谓的书画家，书画技术水平只是三脚猫的功夫，满脑子的虚名浮利，为人和作品都俗不可耐，却张口就是逸气、逸笔、逸品、逸格……简直就是强暴古人这些美好的词儿啊。 倪瓒所说的那句话的全文是：“瓒比承命俾画陈子桱剡源图，敢不承命惟谨。自在城中，汩汩略无少清思。今日出城外闲静处，始得读剡源事迹，图写景物，曲折能尽状其妙处，盖我则不能之。若草草点染，遗其骊黄牝牡之形色，则又非所以为图之意。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近迂游偶来城邑，索画者必欲依彼所指授，又欲应时而得，鄙辱怒骂，无所不有。冤矣乎！讵可责寺人以髯也，是亦仆自有以取之耶？” 这么想来，人家云林先生那话说的，当然是自谦，但也未尝不是自信和自负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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