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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读《红楼梦》，爱其中的许多诗句，最爱的是湘云和黛玉共同创作的一联：“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 中秋之夜，史湘云和林黛玉在凹晶馆联句吟诗。史湘云受到鹤飞掠水的启发而吟出“寒塘渡鹤影”一句，林黛玉为了能对上与之相称的下联而思索良久，终于吟出了“冷月葬诗魂”。一句吟出，两人便不再继续，是啊，还有什么诗句能与“冷月葬诗魂”相称？看似简单的五个字，与潇湘妃子的人生际遇何其相似，从艺术风格上看，这五个字“清奇诡谲”，属于李贺一路，当得起千古名句了。 记得当时青春年少，也像今天这样的一个秋夜，灯下读到了这一句时，我抬头看窗外的一弯冷月，心里不禁痛了一下。把诗魂埋葬在月色之中，还有什么意境能够比这更美更佳更凄清更幽怨更哀绝更让人不舍和难以接受的呢？ 在越剧《红楼梦》中，“冷月葬诗魂”也运用得好。戏中的林黛玉唱道： 这诗帕原是他随身带， 曾为我揩过多少旧啼痕。 谁知道，诗帕未变人心变 可叹我，真心人换得个假心人。 早知人情比纸薄， 我懊悔留存诗帕到如今。 万般恩情从此绝， 只落得一弯冷月葬诗魂！ 幽怨的唱腔加上演员颇见功力的表演，让多少观众一掬同情之泪。每次看到这里，我的心都揪着痛着，难受好久。 如果我们把社会现实比为冷月，把人间情爱比为诗魂，那么，任何的情与爱也敌不过社会现实的严峻与残酷，从梁山伯与祝英台，到罗密欧与朱丽叶，从焦仲卿与刘兰芝，到陆游与唐婉……一出出爱情悲剧，总是埋葬在幽怨、无奈和绝望之中……万般恩情从此绝，只落得一弯冷月葬诗魂！ 二 当然，古往今来，就爱情而言，也有水到渠成，也有花好月圆，也有夫荣妻贵，也有寿终正寝，也有儿孙满堂……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让我举出几个因爱情圆满而名传今古的例子，说出他们的名字，恕孤陋寡闻，我确实不知道。试想，一个女子嫁入夫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遵守三从四德，不越雷池一步，目不斜视，耳不旁听；丈夫也是绝种好男人，父母给他一支枪，枪枪打在老地方，不采野花，不尝野味；公婆也当得好，甘做绿叶衬红花，不像陆游的妈妈，看不得儿子和媳妇太恩爱，生生拆散一对好鸳鸯……大家都是该做的做到最好，不该做的从来不做……在某种意义上说，好则好矣，但是遗憾，出名很难，更不用说让文人墨客为之倾倒，为之呕心沥血地写诗作传，让其名垂青史了。 请原谅，我也许没来得及说清楚，我不是鼓励女人红杏出墙，也不是鼓励男人寻花问柳，更不是说公婆家人都不司其职，没有困难制造困难，没有矛盾闹出矛盾，以便生活的多姿多彩……不是的，我不至于那么前卫、那么激进、那么无聊。我只是说这样一种现象，一种客观存在。 再说了，现在的男人女人玩一些爱情游戏，诸如出轨，诸如畸恋，诸如一夜情……还需要我的鼓励吗？ 三 真正的爱情应该是充满诗情画意的，起码在开始的时候是。当走向婚姻以后，爱情难免要和锅碗瓢盆交响曲进行必要的抗争，以保持爱的诗意和浪漫。 这是一对矛盾，处理得好，爱情能够保鲜，能够生长，能够经久不衰；处理不好，爱情很快便被消磨殆尽，往日的浪漫恍如隔世，成为南柯一梦，翻看相恋时的老照片，常常怀疑不是自己。埋葬爱情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是自己的日常生活。正如歌中所唱：“月儿弯弯照必州，几家欢喜几家愁……”同样的一弯冷月，有人读出诗意，有人读出愁容，有人用它来酝酿诗意的爱情，有人用它来埋葬夭折的爱情。 四 老托尔斯泰曾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要说，世俗的婚姻都是相似的，真正的爱情却千奇百怪多姿多彩摇曳生姿各不相同。有这样两个男女，你以为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能相爱，但他们偏偏相爱了，而且爱得死去活来，他们的故事让我喟叹不已。 她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他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蓝领。和他相识的时候，她刚刚结束一段失败的婚姻，而他即将退休……无论从哪一方面说，他们不可能也不应该相爱，但他们爱了。说得客观一点，是她爱上了他，以她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年龄地位品貌财富相当的男士重组家庭再筑爱巢，而他，什么也不能给她——他有妻有子，三口之家非常稳固，在相处过程中，他明确告诉她，他不可能离婚。 这一切都没有妨碍她爱他，后来，他也爱上了她，准确地说，是放开胆量接受了她——仿佛重生一般地爱上了她，那种欢娱，那种快乐，那种幸福，是他所没有体验过的。 他们的地下情持续了三年多，终于，他们清醒了。 清醒之时便是恋情结束之日——没有人干涉，没有人指责，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但他们决定结束这段感情。两人都恋恋不舍，他们仍然来往，仍然在每天清晨问候早上好，每晚临睡前互致晚安……有机会，还会到一起喝杯茶，聊聊天，但是，他们知道，一切正在结束。 他们自己也感到纳闷，是什么让我们做出这样非常残忍的决定的？ 是一弯冷月。对，都是月亮惹的祸！ 妻子不在家的时候，他是活跃的，他会主动约她，“出来散步——多好的月亮！” 月光柔柔，晚风习习。在林荫道，在运河旁，他们拥吻，情话绵绵。但很快便随意聊天，她在无意中说非常厌恶对感情对家庭不忠的男人，当初她就是因为丈夫的不忠而毅然离异的——他无言，她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是自己的疯狂，导致了他的背叛。而他，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正是自己应该厌恶的那一类人。 这是一个悖论。这是一个怪圈。这是一个自己亲手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 没有人干涉，没有人指责，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地下情，包括他的妻子。但他们决定结束这一切。 “万般恩情从此绝，只落得一弯冷月葬诗魂！” 这个诗魂就是他们无望的爱情。 这个冷月，就是我们每时每刻身在其中的社会现实，也许还有我们奉为圭臬尊为金科玉律的道德规范，不突破它，结果只能是“一弯冷月葬诗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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