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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座撤茶”:宋太祖强化皇权的“良苦用心”

 邓超越梦想 2016-09-20





  建隆元年(公元960年)二月,“黄袍加身”、当上皇帝没多久的赵匡胤召见宰相范质议政。宰相作为百官之首,皇帝为表示尊崇优礼,召见时应当设座赐茶,与之“坐而论道”。范质行礼完毕刚坐下,就听赵匡胤说:“朕最近有些眼花,看不清楚东西,烦请将札子拿到朕面前吧。”范质走上前递札子。这时,赵匡胤向身边的内侍使了一个眼色,趁着范质起身的空当,内侍就把范质的座位和赐茶给撤了。范质回身欲坐,发现座位赐茶都没了,只好站着答话。从此,宰相议政时无座。宋太祖“废座撤茶”,于悄无声息中,抬高了皇权。而茶在宋时的影响力,也达到顶峰,臻于化境。



1.金可有,赐茶不可得



  宋太祖废座撤茶,只是就前殿奏对而言。前殿奏对已罢,到了后殿,大臣们还是能享受到设座赐茶之礼。宋人蔡绦所著的《铁围山丛谈》记述,“国朝仪制:天子御前殿,则群臣皆立奏事,虽丞相亦然。后殿曰延和、曰迩英二小殿,乃有赐坐仪,既坐则宣茶,又赐汤,此客礼也。”都有哪些臣子,有资格被延请到延和、迩英二小殿,让皇帝以客待之呢?《铁围山丛谈》继续写到,皇帝每次新任命丞相时,在聚合百官宣布消息后,新任的丞相必须到延和殿拜谢圣恩,这时方可享受赐坐茶汤之礼;而只有皇帝的讲筵官,每逢春秋时节在迩英殿觐见皇帝,享受“客礼”;其余官员,无论前殿奏对还是后殿觐见,都要站着回话。一站一坐之间,皇权便与臣下拉开了距离。

  不过也有例外,臣下既非丞相又不是经筵官,却领受了皇帝的“客礼”。宋王巩创作的中国史类书籍《甲申闻见二录补遗》记录了一桩轶事:张方平觐见时,宋神宗念他劳苦功高,特意在崇政殿接见他,并赐坐啜茶。前殿站立奏事是国朝仪制,神宗皇帝却以一己之私破了常规。说到底,规制不过体现了帝王意志罢了。

  皇帝用“设坐赐茶”彰显皇权威严,也用“赐茶”之礼来施恩臣下。史载,太平兴国二年(977),宋太宗下诏令,选定福建建州凤凰山北苑贡茶为皇家御茶,在凤凰山设漕司行衙,置北苑御焙,派人专门承担督造御茶的工作。用刻有龙凤图案的模具制作蒸青团茶,又称龙凤茶、龙团凤饼、建溪官茶等,专供宫廷享用,诗人陆游对建溪官茶有很高的评价,说“建溪官茶天下绝”。

  除了宫中消费,龙凤团茶还会作为“赐茶”,让臣下“雨露均沾”。官位不同,就赐给不同等级的茶叶。杨忆所著《杨文公谈苑》说,“龙茶……赐执政、亲王、长主,余皇族、学士、将帅皆得凤茶,舍人、近臣赐京铤、的乳,而白乳赐馆阁”。

  贡茶新款迭出,品质精良,在每款贡茶最初出现时,即便是宰辅大臣,也不会轻易赐予。庆历年间,蔡襄任福建转运使,创制了“小龙团”茶。“小龙团”茶初贡不久,每年小龙和小凤只能各造三十斤。按每斤茶可制成十枚茶饼来算,共各有三百饼。即便是中书、枢密两府八家,各自只得四分之一饼,珍贵异常。

  欧阳修是一位爱茶之人,但身居要职二十余年仅被赏赐过一块茶饼。他感慨地说“余自以谏官供奉帐内,至登二府,二十余年,才一获赐。”来之不易也就倍觉珍贵,这茶饼他从来就没舍得拿来喝,而是时常拿出来捧玩。难怪他曾叹道“金可有,茶不可得”了。

  比起欧阳修,苏轼就幸运得多了。北宋王巩《随手杂录》记载,哲宗皇帝曾经让人秘密地赐茶给苏轼,皇帝派来的中使,极为神秘地对东坡说:“某出京师,辞官家,官家曰:‘辞了娘娘来。’某辞太后殿,复到官家处,引某至一柜子傍,出此一角,密语曰:‘赐与苏轼,不得令人知。’出所赐,乃茶一斤,封题皆御笔。”这一段故事,至今读来令人捧腹,不过也侧面说明了贡茶之珍贵,连皇帝都把它当成一等一的好东西。

  苏轼得到这样珍贵的赏赐后,有时还分赠朋友,实在慷慨难得。有一年秋天,苏轼到杭州宝严院游玩,宝严院的怡然和尚赠送苏东坡一些垂云亭的新茶,苏东坡更加慷慨地将御赐大龙团回赠给他,并且附赠一首诗:“妙供来香积,珍烹具大官。拣芽分雀舌,赐茗出龙团。晓日云庵暖,春风浴殿寒。聊将试道眼,莫作两般看。”意思是你的雀舌是好茶,我这大龙团也绝不逊色呀,现在就看你的眼力了。即使是豪迈的苏轼,也不免在这时露出一点小小的得意之情。



2.宾主设礼,非茶不交



  皇帝赐茶,大臣分茶。宋朝时,吃茶的习惯遍行于境内,由此也演化出了一系列与茶有关的习俗。宋代科举考试参考书《古今源流至论续集》记载,入宋,“宾主设礼,非茶不交”。宾主对坐,桌案上总会摆着一副茶具,热着一碗茶。那么宾主之间,有哪些啜茶待客规矩呢?朱彧《萍洲可谈》卷一记载:“今世俗客至则啜茶,去则啜汤。汤取药材甘香者屑之,或温或凉,未有不用甘草者。此俗遍天下。”宋代迎客喝茶,送客喝用甘草香药熬煎的汤水,所谓点汤送客,这一习俗,一直持续至元朝。清朝以后,茶饮渐渐取代了汤,清人送客时,不再饮汤,而是端起茶杯。

  俗话说“见人下菜碟”,宋人时兴“见人下茶叶、茶具”。客人身份尊卑不同,主人会提供不一样的茶叶。《墨客挥犀》记载,王安石还是小学士时,曾到蔡襄府上造访。蔡襄以王安石为名士,特意拿出最好的龙凤茶招待他。

  《梦溪笔谈》也记录了一桩友人之间的茶事。王城东和杨亿是好朋友,王城东珍藏了一枚茶囊,里面装着十分贵重的茶叶。杨亿来了,王城东才取出招待他,换了别人,绝对享受不到。而吕公著体现朋友高低不同的方法,则是不同的茶具。《清波杂志》有云:“家有茶罗子,一金饰,一银,一棕榈。方接客,索银罗子,常客也;金罗子,禁近也;棕榈,则公辅必矣。家人制挨排于屏间以候之。”

  客来,主人敬茶;对于客人来说,应该是“受茶不拜”,即便是帝王赐茶饮,如果不是在朝会和祭拜礼仪中,受茶者也该谢而不拜。北宋时就发生了一桩受茶者拜谢赐茶,遭弹劾“非仪”的事情。宋高晦叟撰写的《珍席放谈》记载,宰相王曾致仕归家,属县两位年轻经生前来拜访。王曾送茶给他们吃,经生心里一激动,就在大堂上乱拜一气。王曾的左右说他们“非仪”,要参劾。王曾摆摆手说,礼多人不怪。亏得他们遇上了胸怀宽广的王曾,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就因此疏忽丢了前程。

  宋人的茶俗也传到了辽国和金国。辽金虽然是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但仰慕中原文化、“学唐比宋”的心气却很足。少数民族多食乳、肉,少吃菜蔬,饮茶既可帮助消化,又增加了维生素,所以比宋人更需要饮茶。《辽史》记载,“行茶”是辽朝朝仪的一项重要内容。宋使入辽,参拜辽朝皇帝已毕后,就要行汤、行茶。宋使见到辽朝皇帝,殿上喝完三巡酒后就要“行茶”,然后才能行肴、行膳。不过,宋人待客是先茶后汤,而辽国招待客人,据张舜民《画墁录》记载,是先喝汤,再喝茶,与宋人正好相反。

  金人对茶的痴迷,有过之而无不及。金朝占据的北方半壁河山并不产茶,所需茶叶,或来自于“宋人岁贡”,或者贸易于宋朝的榷场。物以稀为贵,在金朝,茶的地位要高过酒。《松漠纪闻》记载,女真人婚宴以后,主人家会留下数位贵客一起啜饮建茶,或将粗茶放在乳酪中烹煮。酒人人都有份,茶只有极少数能享用,贵重如此。史载,金熙宗仰慕中原文化,分茶焚香无不精通,活脱脱一副宋徽宗的模样,这让金人慨叹,“徒失女真主本态”。

  饮茶习气风靡一时,却也有些禁忌。夏竦死在开封,儿子夏安期去京城奔丧。他与夏竦同舍人——室友相见时,不但不哭,反而像平时一样喝茶,受到众人指责。饮茶是一种享乐,父丧期间喝茶,十分不合适,应当禁绝。

  居丧期间不仅不该喝茶,就连茶具也有禁忌。周密《齐东野语》记述,居丧者不应该用茶托。因为宋代与建盏配套的茶托多为朱红色,而丧事是忌用大红这种喜庆色的。于是,居丧不用茶托的习俗,也就流传下来了。



3.清幽风雅入茶来



  宋代士大夫喝茶,讲究风雅和自然。除了需要清静通幽的环境之外,烹茶用的水、梅瓶下燃烧的火,也是必须讲究的。

  烹茶的水一定要清澈干净,这样在烹茶中才能尽情欣赏茶叶在水中翩翩起舞的美景。梅尧臣认为,清水与“兔毛紫盏”相配,二者相得益彰。而“一啜入腹”、“六腑无昏邪”,既满足了视觉,又释放了心灵。

  除了潺潺清泉,古人还爱用融化的雪水烹茶。大雪过后井泉上涨,诗人陆游携着茶炊茶具,来到井边,取雪水煎茶。雪后天地茫茫,自坐烹茶,陆游感慨:“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生住百年。”1169年,陆游任职四川奉节通判,途径湖北宜昌,在西陵山的三游洞探幽揽胜。在半山腰崖脚处,他发现一泓碧玉般的泉水。陆游大喜,就地铺开茶炊,以此水烹茶。这眼泉水因陆游的心血来潮,自此得名“陆游泉”。

  要说对烹茶之水品评的集大成者,还是苏轼。苏轼在《汲江煎茶》一诗中云:“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汲深泉。”东坡认为,烹茶之水,泉水为上品,山水次之,江水稍次,井水由于接近死水,缺少活力和生机,最不适宜泡茶。东坡任职杭州时,为了一瓶活水,曾特意向无锡知县焦千索要惠山泉。惠山泉又称陆子泉,相传陆羽亲品其味,将其定为第二品。历来文人品评翰墨甚多。乾隆皇帝御封其为“天下第二泉”,更是让它名扬海内。而所谓“活火”,就是烧炭时的火焰。用惠山泉水配以炭火,这样烹出的茶才芳香醇厚。

  茶会上,文士们喜欢“玩茶”,以活跃气氛。玩茶分“干玩”和“湿玩”,所谓“干玩”,就是直接欣赏还没有烹煮的茶饼。史载,“干玩”有两种:“绣茶”和“漏影春”。周密的《乾淳岁时记》谈到了“绣茶”。绣茶用雀舌水芽制造,包装特别精美。每年仲春上旬送到宫中,一般秘不示人,价格极为昂贵。欧阳修《归田录》称,蔡襄做福建路转运使时,曾制作小片绣茶,一斤抵得上黄金二两。但是黄金常有,绣茶可不常见。陶谷的《清异录》,记载了另一种叫“漏影春”的茶。制作漏影春,先用绣纸剪除镂空的形状,铺在茶盏中,撒上茶粉后取出绣纸。再用荔枝肉做成叶,以松实、鸭脚为花蕊,摆出精美的图画。茶客们赏玩后,就用沸水冲饮。

  “湿玩”,重在品评茶汤的色香味,分为“斗茶”与“分茶”法。

  “斗茶”讲究一斗汤色,二斗水痕。首先看茶汤色泽是否鲜白,纯白者为胜,青白、灰白、黄白为负。汤色能反映茶的采制技艺,茶汤纯白,表明采茶肥嫩,制作恰到好处;色偏青,说明蒸茶火候不足;色泛灰,说明蒸茶火候已过;色泛黄,说明采制不及时;色泛红,说明烘焙过了火候。

  其次看汤花持续时间长短。斗茶时先将茶饼烤炙碾细,然后烧水煎煮。如果研碾细腻,点茶、点汤、击拂都恰到好处,汤花就匀细,可以紧咬盏沿,久聚不散,这种最佳效果被称做“咬盏”。斗茶一般为三局两胜,计算胜负的术语叫做“相差几水”。

  斗茶往往是有钱有闲人的一种高端游戏,文人雅士们独爱一种更为优雅的茶艺活动——分茶。

  分茶又被称做茶百戏、汤戏或茶戏,它是用点茶的技艺,使茶汤、茶沫在瞬间中显现出瑰丽多变的文字和图像。分茶高手甚至能使茶面呈现禽兽虫草花鸟鱼虫之类的鲜活图案,就像一幅幅丹青妙手所作的水墨画,因此也被称为“水丹青”。传说最神奇的分茶高手甚至能注汤幻茶成一句诗,“并点四瓯,成一绝句,泛乎汤表”,这真是近乎魔术的绝技啊!

  水必甘,茶必精,技艺必纯熟,宋代文人的品茶造诣真是比历代高到不知哪里去了。说起品茶,创制小龙团的蔡襄可称行家。蔡襄对茶的造诣高到什么程度呢?他仅仅靠“盲品”便能辨认名茶“石岩白”,被明朝曹士谟称赞“善别茶,后人莫及。”他在福州时,有一次与蔡叶丞约好一起品鉴小龙团茶,中途有另一个客人来访,于是也坐下一起品茶。蔡襄啜饮着,忽然摇头说,这不是纯的小龙团茶啊,里面掺了大团。蔡叶丞觉得很吃惊,又有些没面子,就唤来烹茶的侍童问个究竟,侍童只好原原本本地说,本来是碾了两人份的小团茶,可是中途来了客人,来不及再碾,就掺上了大龙团的粉末。蔡叶丞对此深为叹服。


摘自《中华遗产》 文/刘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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