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何人

李家村这一带乡下，早年有个叫“踏生”的习俗：女人生产、孩子呱呱落地后，第一个来登门的，就叫踏生。这个踏生人的身份非常重要，将预示孩子未来的命运：如果踏生人是个当官的，孩子长大后也当官；如果踏生人是个乞丐，孩子长大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尽管李家村的人现在大多已经不把踏生当回事儿了，可住在村西头的李大头和刘春花，却依然把它看得很重。

光棍汉李大头和寡妇刘春花，因为人到中年赶时间，赶早了六个月，如今结婚才四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这天天刚黑，两口子正在吃晚饭，刘春花突然捂着肚子对李大头说：“哎哟，你要当爸了，快动手煮鸡蛋，我一会就好。”说完，她忍着肚痛进了内屋。

不料李大头去灶房还没把火烧起来，只听“哇”地一声，内屋就传出了孩子清亮的哭声，而且喜从天降是个儿子！两口子兴奋啊，一致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谁来踏生，儿子今后的命运好像就在这一刻定了。

李大头在灶上忙了一阵，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煮鸡蛋走进内屋，一边喂刘春花吃，一边问她：“你说，一会谁会来？”

刘春花喜滋滋地猜道：“保不准村主任会来，我喜欢咱儿子长大后当官儿！”

李大头也喜滋滋地点头，说：“村主任来就好，有他这样的贵人来，就不怕咱儿子长大了没出息！”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怕就怕老光棍瘦麻子来，这人喜欢串门蹭饭吃。”

刘春花一听，不由紧张起来，催李大头说：“大头，那你就别坐这儿了，赶紧去门口看看，还真就怕他来呢！”

李大头觉得刘春花说得有理，就烧着旱烟到门口去坐着了。借着夜色的星光，李大头死死盯着门前那条小路，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村主任来，就开门迎客；若是瘦麻子来，就赶紧关门。

可没想，李大头在门口一直坐到晚上十点，也没有一个人来。兴许是晚上各家都关起门来在忙各家的事，还不知道他李大头添儿子了呢，他只好转身进屋，“吱呀”一声把门关上了。

不料，李大头进屋后刚和刘春花说了几句话，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呢，只听“砰砰砰”有人来敲他家的门了。两口子顿时紧张起来，李大头悄悄去开了一条门缝，借着屋里照出的灯光往外一看，来者既不是村主任，也不是瘦麻子，竟是一个陌生面孔。

李大头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问：“你是干什么的？”

陌生人说：“我是在城里做生意的，今天来乡下看看你们这里的土特产，没想事情办完天就这么晚了。我不会多打扰的，只想吃一点东西就走。”

李大头没想到来踏生的竟会是这么一个人，心里不由大喜：不得了，这人是在城里做生意的，那我儿子长大后就做个生意人，这可比当村主任还强哩！于是赶紧喜滋滋地开门迎客，还大声朝内屋嚷嚷说：“春花，来贵客了！来贵客了！”

刘春花问：“是村主任吗？”

李大头说：“村主任算啥？咱儿子将来哪是村主任能比的？嘿，是个生意人，在城里做大买卖的生意人！”

刘春花一听，可意外了：“真的？”

李大头说：“当然是真的！”

说着话，陌生人已经走进屋里，刘春花便叫李大头赶紧去杀鸡，好好款待人家。

陌生人见这两口子分外热情，有点摸不着头脑。李大头兴奋地告诉说，他老婆刚生了个儿子，又把当地踏生的习俗说了一下，陌生人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于是就乐呵呵地在桌子边坐下，等着李大头杀鸡做饭吃。

可谁知，李大头饭还没做好，鸡肉也还在锅里炖着，他那个刚出生的儿子却突然“哇哇哇”大哭起来，刘春花把奶头塞进儿子小嘴里，却怎么哄也哄不下来。眼见得孩子的哭声一声比一声紧，一声比一声急，李大头慌了，进内屋问刘春花：“咱儿子这是怎么了？要紧吗？”

刘春花心里也慌慌的：“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成这样了？要不，你去叫医生来看看？”

刘春花这么一说，李大头就顾不上做饭了，对陌生人说：“贵客，实在对不住，我儿子突然哭得这么厉害，我得去请医生来看看才放心，你请等等吧！”

谁料这陌生人竟有点不太通情理，居然对李大头说：“我实在饿坏了，你能不能先把饭做了？我吃点就走。”

李大头一听他这么说，就挺不高兴：是你吃饭要紧，还是我去给儿子请医生要紧？他嗓门就有点响了，对陌生人说：“实在对不住，你要是等不及，那就只好自己动手做了。”

谁知陌生人竟拦着李大头不让他走：“不行！你得先做饭给我吃。”

李大头愣住了：这个城里人真是太蛮横了，怎么能这么不讲理呢？

两人顿时就僵在了那里。

没办法，刘春花只好对李大头说：“大头，你赶快去请医生，饭我来给他做吧。”说着，就跳下床，袖子一捋去了灶房，乡下女人的硬气真是没得说的。

再说村里的医生，是个刚学成回来不久的女孩，住在村子东头，李大头走得急，平时要走二十分钟的路，他十分钟就赶到了。女孩听李大头把情况一说，背起药箱就走，一边走，一边对李大头说：“等会儿你要送我回来的，我怕！”

李大头当然点头了：“应该的，应该的！”可他又不解，“你怕什么呀？又不是出门在外，就在自己村里，谁会来欺负你？”

女孩辩解说：“外面在通缉杀人犯，你不知道？”

李大头摇摇头，说他这几天就忙着照顾刘春花，还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女孩于是就要给李大头说说，一看这时候正好走到村委办公室门口了，那墙上就贴着一张通缉令，便打亮手电叫李大头看。

李大头凑上去一看，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再一想，吓了一大跳：我的妈呀，这不就是正在自己家里坐着等饭吃的那个踏生人吗？他头立刻炸开了：“不好，杀人犯上我家来了！”他三言两语把前后事儿给女孩一说，就飞也似的往家跑。

李大头跑进家门，见陌生人正在吃饭，冷不丁喊了声：“‘泼皮’！”“泼皮”是通缉令上告知的杀人犯绰号。

陌生人立刻触电般的从凳子上跳起来，果然是这家伙！

李大头恼怒得像一头狮子扑了上去，一把抓住泼皮的衣领，“啪”一巴掌甩过去，骂道：“妈的，你这个杀人犯，你毁了我儿子！毁了我儿子啊！”

陌生人死命地挣脱，说：“你儿子我碰都没碰过他，我怎么毁了他？”

李大头吼道：“你这个杀人犯来踏生，我儿子将来就会变成杀人犯的啊！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啊？”

刘春花一听李大头这话，立刻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我的儿子啊！我可怜的儿子啊！”

刘春花一哭，李大头心里更恼，恨不得把这个杀人犯千刀万剐了才解恨。

就在这时，警察赶到了，就是那个医生女孩报的案。

泼皮见来了警察，立刻冲进内屋，从刘春花怀里一把夺过孩子，刘春花吓得一声尖叫，昏死了过去。而泼皮呢，他眼疾脚快，一看内屋有个梯子可以上楼，抱起孩子三步两步就朝楼上跑，李大头带着警察立马紧追上去。

李大头的屋就二层高，泼皮跑上楼顶一看，两边是邻居家三四层楼高的外墙，只有屋后悬空着，他见李大头带着警察追上来，大吼道：“你们别过来！你们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孩子从这里扔下去，摔死他！”

警察只好暂时停下脚步。

可李大头这时候却对泼皮说：“扔吧，扔吧！要扔你就快点扔！不过你不要往前面扔，楼下全是人，他们会把我儿子接住的，你往后面扔，后面没人！”

李大头这么说，倒把泼皮给弄糊涂了。泼皮本来是拿扔孩子来要挟警方的，没想这李大头好像还巴不得他扔呢。泼皮迟疑着对李大头说：“你别以为我不会扔，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楼下的刘春花这时已经醒过来了，她大哭着骂李大头：“你这个杀千刀的，儿子摔死了你不心疼啊？”

李大头脾气倔，对着楼下的刘春花也大骂起来：“你这个蠢婆娘，你还要这个儿子干吗？让他长大当杀人犯，不如现在把他摔死算了。我李大头有的是本事，我明年立马再生一个！”

这夫妻俩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地对骂，泼皮看着倒有点犹豫了，正琢磨着该如何行事，哪知李大头却一步步紧逼上来，一直把泼皮逼到楼顶靠后面的边沿上。泼皮绝望了，把孩子一举，说：“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真就把这小子摔下去了！”

孩子在杀人犯手里，警察可不敢过来，但谁也没有想到，李大头还真就继续往前走了过去。

泼皮眼睛红得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你……你……你敢再走？”

李大头不理睬他，又往前走一步，看他的架势，也许他是想伺机扑上去抢孩子。泼皮急了，两手使劲一甩，真就把孩子扔下去了。

只听见楼下“嘭”一声响，泼皮自己也愣了愣。但几乎是与此同时，警察们神速般的一拥而上，把泼皮逮了个正着。

这时候，就见李大头突然就大笑起来。

泼皮不明白：“你……你死了儿子还笑得出来？”

李大头说：“我李大头的儿子是你轻易能摔死的？告诉你，我屋子后面是种菜的大棚，棚上面盖的，全是新买的薄膜！”

这时，只听见从楼底下传来孩子“哇哇哇”的大哭声，泼皮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显然自己是中了李大头的圈套。可他哪里肯甘拜下风？冷笑一声，对李大头说：“算你儿子命大。哼，可长大了还不是多了一个杀人犯！”

谁知泼皮这么说，李大头却更得意了：“你说错啦！我儿子一生下来就是杀人犯的克星！你想，要不是我儿子一声声大哭，我会去请医生吗？我不去请医生，又怎么知道你是个杀人犯？我这孩子的命好着呢，他长大后啊，准就是当警察的料！”

（黄自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