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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晚清文选--郑振铎

 高山仙人掌 2016-09-23
以民命力重,不当计利。立法当以中国为先,不当扰夷。坐客亦不以余言为然。迄乎钞法行而钱法大坏,洋烟禁而边衅大开,孰非变法者作之俑乎?
余深慨夫变法者之言利,旧章虽存,不能骤复。国用民生,日受其害而靡所底也。故自附于倦翁之诤友,为之书后以正之。

010-020赠孙秋士序·梅曾亮

为名公子贵介弟,而无官于朝,无迹于场屋,斗室中课六七童子十余年,主者不易姓。往来不过一二士。诗一卷,纸墨暗昧,读者卷舌滞口,而不可舍去。敝衣冠独行市中,断烂古书外,不市他物。居近正阳门,不二三里,目不见朝报一字,不知何者为今日时事,达官要人。盖古之山林枯槁之士,无过于孙先生者。而今于京师中遇之,亦异矣!
韩昌黎言居京师八九年,不知当时何能自处。夫士至京师不可居,困矣。然困有至非京师无居,如先生者,为愈奇耳。吾观东方曼倩及扬子云,皆非嗜禄利者。其居长安中,甚落拓矣。亦卒不舍去。岂古今人之遇或同与?二子在当时,虽其遭遇若此,后之好事者,或传其书,写放其儿,忻慕笑忭而欲从游。则以吾所言如先生其人者,后人好事者见之,有不欲传其书,写放其儿,而欲从之游者乎?有不忻慕笑忭而忘其为落拓于当世者乎?
太史公班固书,屡言长安诸公贵人,皆不出其名氏,以其人日异月新,不胜识也。然则有名氏如二子者,落拓亦何负于人哉!曾亮交先生十余年。今先生年六十矣,乃述其行之似古人者以为赠。以见寿莫寿于使后世知我为古人也。

010-021户部郎中汤君墓志铭·梅曾亮

君姓汤氏,讳鹏,字海秋,湖南益阳人。父义{山立},妣某恭人。道光三年,君年甫二十,成进士。所为制艺,列书肆中,士子模拟,相接得科第。而君是时已专力为诗歌。自上古歌谣至《三百篇》《离骚》汉魏六朝唐无不形规而神絜之。未几,成诗集三千首。其始官礼部主事。既兼军机章京。旋补户部主事。转贵州司员外郎,擢山东道监察御史。
年始三十余,意气蹈厉,谓天下事无不可为者。其议论所许可,惟李文饶张太岳辈。徒为词章士无当也,于是勇言事。未逾月,三上章。最后以宗室尚书叱辱满司官非国体,言过当,且在已奉旨处分后,罢御史,回户部员外郎。转四川司郎中。
是时英夷扰海疆,求通市。君已黜不得言事,犹条上奏书,转奏夷务善后者三十事。虽报闻而后,美利坚求改关市约,有奏中不可许者数事。人以是服其精,非疏阔大略者也。
君既负才气,久居曹司,以为事无论利钝成败。有所为,当震衤暴人耳目,拘拘焉成易就之功,弗贵也。既不得施事,则将著之言。吾书出而人以为古尝有是言,虽工弗贵也。于是为《浮邱子》一书,立一意为干,一干而分数支,支之中又有支焉,则支复为干,支干相演以递于无穷。大抵言军国利病,吏治要最,人事情伪,开张形势,寻蹑要眇,一篇数千言者九十余篇,最四十余万言。每遇人辄曰:能过我一阅《浮邱子》乎?其自喜如此。
姚石甫以台湾道创英夷,受诬诉。事白出狱,君大喜,觞客于万柳堂,为石甫贺。余于是始识君,得读《浮邱子》者。君尝为会试同考官,门下士多至九列,誉君者不患无其人。顾欲得余言为可否。于是叹世徒畏君之才而豪,不知其不自足者,乃如是也。呜呼,君今其死矣!士而才,固宜负病如是。迨既死而世无复见其病者,独其才在耳。君之名,其可无虑于后世矣。
君卒以道光二十四年七月九日,年四十四。未卒前,过予曰:石甫以同知官四川,为大吏者当何如?既而曰:天下事恐难满人意也。后八日而卒。余过长春寺,记与君揖张亨甫柩而归也。未逾岁,而君复殡于是,黯然伤之。君娶于某,子ㄈ昭、佶昭、佑昭、什昭、启昭、孙惇允,女二人适杜适李。以道光二十年某月日,葬君于某县某乡之原。
其友王少鹤谓予曰:铭以属君。乃为之词曰:
天与以才负之气,神豪与侠士所悸。大力者推幸以遂,容头平进不可意。

摧坚犯难北奠掣,厥而改图几后世,四十余万载厥字,魂虽埋幽灵不翳。

010-022游小盘谷记·梅曾亮

江宁府城,其西北包卢龙山而止。余尝求小盘谷者,至其地。土人或曰无有。皆大竹蔽天,多歧路,曲折广狭如一,探之不可穷。闻犬声,乃急赴之,卒不见人。
熟五斗米顷,行抵寺,曰归云堂,土地舒宽,居民以桂为业。寺傍有草径甚微,南出之,乃队大谷。四山皆大桂树,随山陂陁,其状若抑大盂。空响内贮,謦咳不得他逸。寂寥无声,而耳听常满。渊水积焉。尽山麓而止。
由寺北行至卢龙山,其中坑谷洼隆,若井灶龈腭之状。或曰:遗老所避兵者。三十六茅庵,七十二团瓢,皆当其地。
日且暮,乃登山循城而归。暝色下积,月光布其上,俯视万影摩荡,起伏波浪中。诸人皆曰:此万竹蔽天处也。所谓小盘谷,殆近之矣。
同游者,侯振廷舅氏,管君异之,马君蒙湘,欧生岳庵,弟念勤,凡六人。

010-023钵山余霞阁记·梅曾亮


江宁城山得其半,便于人而适于野者,惟西城钵山。吾友陶子静偕群弟读书所也。因山之高下为屋,而阁于其岭曰余霞。因所见而名之也。

俯视花木,皆环拱升降,草径曲折可念。行人若飞鸟度柯叶上。西面城,淮水萦之。江自西而东,青黄分明,界画天地。又若大圆镜平置林表,莫愁湖也。其东南万屋沉沉,炊烟如人立,各有所企。微风绕之,左引右挹,绵绵缗缗,上浮市声,近寂而远闻。
甲戌春,子静觞同人于其上。众景毕见,高言愈张。子静曰:文章之事,如山出云,江河之下水,非凿石而引之,决版而导之者也。故善为者有所待。曾亮曰:文在天地,如云物烟景焉,一俯仰之间,而遁乎万里之外。故善为文者,无失其机。管君异之曰:陶子之论高矣。后说者,如斯阁亦有当焉。遂书为之记。

010-024江亭消夏记·梅曾亮

都中燕客者,曰馆曰堂,皆肆也,观优者集焉。乐闲旷,避烦暑,惟江亭为宜。地当南城西,故为水会。今则四达皆通车。
甲午五月望,徐廉峰编修黄树斋给谏招客而觞之。天气清佳,地旷人适,以客皆雄于谈而失饮也。
乃射覆以行酒,当令者取樽俎闲物,载经典者,隐一字为鹄,而出其上下字为媒。因媒以中鹄者不饮。然所出字,皆与鹄绵褫判散,不可胶附。又出他字相佐辅。缀其鹄者愈专,而媒愈幻。务以枝人心,使不得寻逐以为快。忽然得之,欢愕相半。每一覆而发,饮者十数人。
酒肴既餍,凭轩周流。下多葭苇,蒙笼坡陀,风草相噬,柯叶\縩,其下有波浪\汨声,渺若大泽无涯江湖之思焉。
主客多江东南人,岁比大水,谈者以为忧。于斯亭,又怅然于不可得水。给谏遂归而图之。图中人皆面山左倚城,指亭下相顾语者,亭西轩也。上元梅曾亮识。

010-025书棚民事·梅曾亮

余为董文恪公作行状,尽览其奏议。其任安徽巡抚,奏准棚民开山事甚力。大旨言与棚民相告讦者,皆溺于龙脉风水之说。至有以数百亩之山保一棺之土,弃典礼,荒地利,不可施行。而棚民能攻苦茹淡,于崇山峻岭,人迹不可通之地,开种旱谷以佐稻粱,人无闲民,地无遗利,于策至便,不可禁止,以启事端。余览其说而是之。
及余来宣城,问讫乡人,皆言未开之山,土坚石固,草树茂密,腐叶积年,可二三寸。每天雨从树至叶,从叶至土石,历石罅滴沥成泉,其下水也缓。又水下而土不随其下,水缓,故低田受之不为灾。而半月不雨,高田犹得其浸溉。今以斤斧童其山,而以锄犁疏其土,一雨未毕,沙土随下,奔流注壑涧中,皆填污不可贮水。毕至洼田中,乃止。及洼田竭,而山田之水无继者。是为开不毛之土,而病有谷之田;利无税之佣,而瘠有税之户也。余亦闻其说而是之。
嗟夫,利害之不能两全也久矣。由前之说,可以息事。由后之说,可以保利。若无失其利,而又不至于董公之所忧,则吾盖未得其术也。故记之以俟夫习民事者。

011-026禁用洋货议·管同

天下之财统此数。今上不在国,下不在民,此县贫而彼州不闻其富。若是者何与?曰生齿日繁,淫侈愈甚,积于官吏而兼并于大商,此国与民所以并困也。虽然,是固然矣,而犹有未尽。今乡有人焉,其家资累数百万,率其家人妇子,甘食褕衣,经数十年不尽。既而邻又有人焉,作为奇巧之物事以诳耀乎吾。吾子弟爱其物,因日以财易之。迨其久,则吾之家,徒得乎物之奇巧无用者,而吾之财尽入于邻。
今中国之与西洋,固邻居也。凡洋货之至于中国者,皆所谓奇巧而无用者也。而数十年来,天下靡靡然争言洋货。虽至贫者,亦竭蹶而从时尚。夫洋之货胡为而于吾哉?洋之货十分而入吾者一,则吾之财十分而入洋者三矣。昔者,圣王之世,服饰有定制,而作奇技淫巧者有诛。夫使中国之人被服纨绮玩弄金玉,其财固流通于中国之中,而圣王必加之厉禁者,为其坏人心而财势偏积也。
今中国之人,弃其土宜,不以为贵,而靡靡然争求洋货。是洋之人作奇技淫巧以坏我人心,而吾之财安坐而输于异域,其在圣王宜何如?天下之物,取其适用而已矣。洋有羽毛之属,而中国未尝无以为衣也。洋有刀镜之属,而中国未尝无以为器也。仪器钟表,彼所制诚精于吾,而为揆日观星者之所必取矣。然而舜有璇玑,周有土圭之法。彼其时安所得是物而用之?然则,吾于洋货何所赖而不可绝焉?
国家之制,贩粟出洋者,官吏之罪,至于大辟。夫粟之与财,其为国与民所资也奚以异。以粟而易洋之财,与以财而易洋之货,其为伤民资而病中华也又奚以异。今也独禁粟而余皆无禁,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昔汉之时,匈奴爱汉缯絮食物。有中行说者,教以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裤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由是匈奴遂大为汉患。
夫欲谋人国,必先取无用之物以匮其有用之财。故表饵交关互市之事,古之人常致意焉。洋之乐与吾货,其深情殆未可知。就令不然,而中国之困穷,固由于此,则安可不为之深虑也哉!宜戒有司,严加厉禁。洋与吾,商贾皆不可复通。其货之在吾中国者,一切皆焚毁不用。违者罪之。如是数年,而中国之财力必纾矣。

011-027抱膝轩记·管同

自明祖都江宁,而杨吴城濠围于城内,其水流日就狭。及其东至竹桥,有水穴城来会。古所谓青奚谷一曲者也。折而南流,至柏川桥,再会钟山之水。又稍南,过大中桥,则淮水入东关,与相灌注。杨吴城濠虽就狭,而会是三水,半里之间,势犹浩瀚。又其地北见鸡笼,东北见钟山。而东岸率果园菜囿,杂植桃杏韭菘之属。山林映带,舟楫往来。虽居城中,殆无异于郊外。
予自归江宁,家凡六徙。近乃僦宅居是水之西。老屋百年,尘埃渗漏。每暑日激射,阴雨连绵,烝炕沾淋,顾视无可逃避。予居之未尝不适也。独其屋仅四间。自奉母处妻孥置厨爨外,了无燕息之所。意尚阙然。
嘉庆十五年归自山东,始即第二室屏后一楹地,葺为小轩,颜曰抱膝。借书满架,置榻一张,偃仰啸歌,始获其所。然其为地前近市廛,后连闺闼,而左则直接邻家,不壁而板。凡夫行旅之歌唱,妇孺之呼哮,鸡犬之鸣吠,嘈杂喧阗,殆无时不至。而当予神会志得,抗声高诵,家人每笑谓其音聒人。三者之声,盖往往为所掩也。昔诸葛武侯隐处隆中,抱膝而吟梁甫。时人问其志,但笑而不言。
予之名轩,岂敢以武侯自命,盖亦陶公所云容膝易安之意而已。然予既厌薄文辞,又不汲汲然志在科举,斗室之间,讽书不辍。有相问者,予将何以答之耶?轩既葺,居者一年。明年,予为人所招,不恒在家。而其室遂废。然一时之兴,有不能忘。故追而记之。
柏川桥者,与予所居后户对。其前户所临街,称名多异。或曰:其地古属绵乡,名曰绵乡营。或曰:柏川桥北百余步外,其地为明之东厂。至今犹名曰东厂。而此地则明之饷营也。是二说者,今皆不可考云。

011-028饿乡记·管同

饿乡,天下之穷处也。其去中国不知几何里。其土荡然。自稻粱麦菽牛羊鸡彘鱼龟瓜果,一切生人之物,无一有焉。凡欲至者,必先屏去食饮。如导引辟谷者然。始极苦不可耐。强前行,多者不十日已可至。至则豁然开朗,如别有天地。省经营,绝思虑,不待奔走干谒,而女子之呼号,妻妾之交谪,人世讥骂笑侮轻薄挪揄之态,无至吾前者。戃然自适而已。
然世以其始至之难也,平居每万方图维,以蕲勿至。不幸而几至,辄自悔为人恸。故非违世乖俗,廉耻礼义之士,不得至是乡。非强忍坚定,守死善道之君子,虽至是乡,辄不幸中道而反。
昔周之初,武王伐纣,伯夷叔齐,耻食其粟。由首阳山以去。至饿乡,饿乡之有人自是始。其后春秋时,晋有灵辄,行三日,几至矣,终为贼臣赵盾所阻。反感盾恩,为所用。而齐有饿民,却黔敖嗟来之食,翩然至是乡。虽曾子叹其微,而论者以为贤辄远矣。孔子之徒,颜曾为大贤,原宪为次。三子者皆几至是乡,而犹未达。及至战国,於陵仲子立意矫俗,希为是乡人。行三日,卒废然而反。孟子讥之。
自战国秦汉后,教化不行,风俗颓败,缙绅先生之属,以是乡为畏涂,相戒不入。而凶年饥馑,祸乱递作,王公贵人,下逮田野士庶,遭变故而误入是乡者,往往而是。梁武皇帝,天子也,赵武灵王,汉赵幽王,藩国王也,条侯周亚夫,将且相也,邓通,上大夫也,其人皆尊崇富厚,志得意满,无意于是乡。而其终卒误入焉,岂非天哉!岂非天哉!然岂与夷齐以下立志自入者同乎哉?
语曰: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又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惟汉龚胜,唐司空图、宋谢枋得之伦,立志忠义,先后至是乡。夷齐辈得之,相视而笑,称莫逆交云。呜呼,饿乡何乡也?何其难至也若是!予穷于世久矣,将往游焉,考始末而为之记。

011-029余霞阁记·管同

府之胜萃于城西,由四望矶迤而稍南,有冈隆然而复起,俗名曰钵山。钵山者,江山环翼之区也。而朱氏始居之。无轩亭可憩息。山之侧有庵曰四松,其后有栋宇,极幽。其前有古木丛篁,极茂翳。憩息之佳所也。而其境止于山椒,又不得登陟而见江山之美。
吾乡陶君叔侄兄弟,率好学,乐山林,厌家宅之喧阗也。购是地而改筑之,以为闲暇读书之所。由庵之后,造曲径以登。径止为平台。
由台而上,建阁三楹,殿以书室。室之后,则仍为平台而加高焉。由之可以登四望。桐城姚郎中为命名余霞之阁。钵山与四松各擅一美,不可兼并。自余霞之阁成,而登陟憩息者,始两得而无遗憾。
凡人多为私谋,今陶君筑室,不于家而置诸僧舍,示其可共诸人而己之不欲专据也。而或者疑其非计。是府也,六代之故都也。专据者安在哉?儒者立志,视天下若吾家。一楼阁也,諰然必专据而无同人之志,彼其读书亦可以睹矣。而岂达陶君之志也哉!

012-030反送穷文·吴鸣锵

蓬蘽子倦游息影,块然独处。叶走如人,虫吟若雨,风来空庭,招秋与语。废卷以兴,徙倚延伫。惝恍有客,排闼直入,偃蹇其人,黎黑其色。次且以行,登堂相揖。
蓬蘽子问曰:“子奚为者?固非余素习也。”客腆然而对曰:“仆即昌黎之所送者也。自有此文,举世共憎。山不倚冰,热羞逐蝇,北邙纵横,白杨鬅·。纬繣宇宙,杳无可凭。闻子寡俦,请为子朋。”
蓬蘽子曰:“客固余所知矣。敢问客何以能穷人,而使人之共憎也?”客曰:“仆焉能穷人!穷自人召耳。不见锱铢计较,子母役使,仇雠骨肉,荡涤廉耻,深藏若虚,贪得愈侈,天恶其盈,发箧倒篚,水火盗贼,若壑赴水。其或稍灭,则淫其心。为甘为旨,为色为声,目眯神驰,伺隙交倾。既摇其精,复罄其赢。又不见膴仕才登,要津潜结,虎踞而坐,狼贪以咥,肉雷鼓威,心钩展棘。天恶其盈,悖准出入。罚及厥身,其刑曰墨,或迨厥嗣,其败曰溺。连云之宅,废墟之迹,奚以致穷,乃仆之责?乃天之成人也,必厄以穷。天畀于初,仆承其终。玉成之力,与天同功。疏食饮水,陋巷箪瓢,孔颜之穷也。馨香之报,尸祝庠胶,汨罗溺身,刑腐目盲,屈、左、史迁之穷也。《离骚》之经,记载之文,流传于世,灿烂日星。至如长吉之穷,穷于年也;白玉楼中,赋手若仙。少陵之穷,穷于饿也;饭颗山头,诗圣独坐。穷之益人,厥验自古。”
蓬蘽子曰:“子言是矣。然以余之所以穷诘子,恐无词以对也。言余之行,小廉曲谨,求诸圣贤,观天于井。言余之文,帖括腐烂,方诸作者,潢潦河汉。言余之诗,秋蟀春鹒,期诸古人,谣谚韶韺。然而角张数奇,蓬蒿径断,菽水晨昏,颡泚颜汗。泣有牛衣,粮无鹤券。坐是以穷,岂亦天判。持以问子,一言姑赞。”客乃面頳舌塞,起欲遁焉。
前揽其祛,且终余言。天下之理,穷则必通。改弦更张,卜或余从。虚名遭屯,曷为庸庸。投笔而耒,易儒而农。春耕既深,秋获必丰。篝灯夜织,脱粟宵舂,鸡栖豚栅,圃韭畦菘,以烹以炊,双亲是供,迨及妇子,乐也融融。自食其力,安所得穷。况乎人之穷也,穷于有形耳。苟无其形,穷于何存。鼎鼎百年,转瞬之顷,槿荣而落,蝉蜕而升。子知其归,余返其真。将偕子逍遥于无何有之乡兮,岂犹甘被乎人世之恶名?客闻余言,欢若素昵。子毋余猜,余惟子即,子其止止。吉祥予室。

013-031城南古迹记·赵垣

郡城西南隅,郁然深秀而高出于雉堞者,为云居山。由清波城阴而上,地渐隆起。康熙初,吴庆伯居于此。庆伯名农祥,以博学鸿词征,不遇。藏书万卷,皆手自点勘。其上为莫溆叟先生宅。士之读书考古者多宗焉。
又上为袁谢庭故居。谢庭名彤,以书名。西下为黄泥潭。秋水一泓,丛生芦苇,苍茫清悄,迥异城郭。折而南,为查伊璜别墅。即世所称识大力将军于微时者也。其亭馆花木,皆极一时之胜。后舍宅为庵曰真修。
再上为铁冶岭,一曰铁崖。有圆阜广数亩。登之,则湖山尽入望中。昔人于此发地,得石碣曰杨铁崖读书处。国初吴求履居此。求履名模,有至行。旁为朱鹿田宅。鹿田名樟,以诗名。南为李氏层园,又南为枫岭。折而西,为云居寺。寺为元释中峰道场。手写像及麻鞋麈拂,至今存焉。吾家文敏公,为书《怀净土诗》刻于石。寺巅为超然台遗址。
下为三佛泉。寺门面城而立,危石磊砢,两两相倚者六,曰三台石。其右为眠牛石,牛作昂首状,而折其左角。其西为鹰石,象峰。乾隆间,柳德洋教弟子于此,从游甚众。因作亭以憩行者。榜曰岭上多白云。自清波而上,游者多在湖光山翠中。至此亭则山分路平。下瞰城市,晴江净横,越山隐见,又从反照中别展画图矣。嘉庆十四年九月戊午朔记。

013-032烟霞岭游记·赵垣

烟霞岭,南山之长也。秀气磅礴,苍松蔚然,晨光夕曦,烟浮霞映,彩错斓斒,天成图画。其地多胜迹,而岌[上山下亚]难登,游者罕至。
岁丙午孟春,友人李青湘及其从子映衡,齐志幽探,招余偕往。遂小憩石屋。指烟霞而进影焉。其上石磴陡削,苔华润滑,芒屦不留。彳亍达平处,得小寺曰清修,荒寒特甚。独寺后危石一林,秀垒数仞,竹箭摇风,绿逸有致。
左则嘉树青藤,深翳萦密,作帷盖形。遂乃藉草静对,觉襟怀若涤,神悦心清。起绕寺右,潭得龙泉,峰为象鼻,岩曰佛手,井号上方,莫不沁洁奇幻,克肖其名。而古洞中释像列镌,又各示我胜。
相曲折西上,径忽线微。仰睇岭脊,境益幽异。因相与鼓勇而上。云松竦峙,疏阴凉覆,俯瞰陵峦,环青拱翠,岭耸正中,若受展谒然。
他若湖光江影,越山烟渚,远近参差,相为映带。始知山深则景奇,心一则境辟。人不精进,安有得耶?俯仰久之,啸歌而下。时则斜晖欲毕,松色苍茫,烟霞在望矣。

013-033云阳洞北小港记·赵垣

自云阳洞口北行四十步,得小港。港之上芳树丛生,凉樾低荫。港水得树阴,绿净沉深,随风摇漾。沿港而西,竹篱映水,古屋参差。时疏雨乍过,新笋解箨,蔷薇盛开,人语不传。惟闻山鸟唤晴,草蛙鸣动而已。
村之侧有山,山有石峰如覆钟。垒石其上,若棋局然。俗名棋盘山。间尝考之,殆霍山尔。其峰盖庆忌塔之址也。聂心汤《钱塘县志》云:宝稷之支为霍山,有庆忌塔。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云:前有石池,深不可测。今山形与志语印合。昔人洵不余欺也。
峰之阳不数武,下视悬崖百尺,石壁绕池,壁如玦,池如镜,如奁初启然。遂徇崖而下,临水坐。坐甫定,忽有声自壁内出,各肖其人之声。同游人相顾错愕。始知陆士云所记小语小隐,疾语疾应,哗然叫啸,答响满野,惊疑景况,语极真也。随山东折,即港之阳。土阜隆然起者为金祝墓。其庙在港南小溜水桥上。
呜呼,昔年血战之地,今日徒见山高水深,惟留此丛祠,报赛奔走,野老村童,其亦知勤事之酬耶?为诵诗曰:小步笙歌明社火,大招风雨下灵旗。太息而返。

014-034毛乾乾传·江藩

毛乾乾字心易,江西南康人,于学无所不窥。尤精推数,通中西之学。崇祯时为邑诸生。鼎革后,县令捕人科举。乾乾不得已入试。文体奇古,学使不能句读。题其卷末云: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乾乾见而笑曰:羽陵书生,但知钱在纸裹中耳。
归隐匡庐山,不复见世人。着古衣冠,筑室于匡庐山,讲学其中。村农负贩,听者圜立。山中老稚妇女,皆称为毛先生也。
中州谢廷逸往访之。以所著《推步全仪》为贽。乾乾见而惊曰:“辨析几微,穷极杪忽,古人无此仪器也。”与之论方圆分体,方圆合义,方圆衍数,不谋自合。叹曰:“野人肥遁山中,日讲经术,以世人罕知历数,不谈久矣。今见子岂可谓世无人耶?”以女妻之,后与廷逸偕隐阳羡。
宣城梅文鼎造门求见。与文鼎论周径之理,方圆相容相变诸率。先后天八卦位次不合者。文鼎以师事之。乾乾亦尝谓人曰:“文鼎廷逸,老人之畏友也。”乾乾审五音之轻重,六律之短长,著《律学》若干卷,又杂著二卷。子磐,于算数甚有精思,世传其学。
论曰:历学之不明,由算学之不密。虽精如祖冲之、耶律楚材、郭守敬、赵友钦,而犹不密者,算法之不备也。自欧罗巴利玛窦、罗雅谷、阳玛诺诸人入中国,而算法始备,历学治明。考中西之异同,论古今之疏密,徐光启其人也。尽方圆之变,极弧矢之微,先生其人也。
我朝明历算之学者,莫若宣城梅氏,中州谢氏。谢氏之子名身灌,与予交。以是得读先生之遗书,得闻先生之颠末。始知梅谢两家之学,有由来矣。世传先生通占验,善望气。好事者取奇闻怪语附著之。然而先生非唐都之学也。

015-035平均篇·龚自珍

龚子曰:有天下者莫高于平之之尚也。其邃初乎?降是,安天下而已。又降是,与天下安而已。又降是,食天下而已。最上之世,君民聚醵。然三代之极,其犹水,君取盂焉臣取勺焉,民取卮焉。降是则勺者下侵矣,卮者上侵矣。又降则君取一石,民亦欲得一石。
故或涸而踣,石而浮,则不平甚。涸而踣,则又不平甚。有天下者曰:吾欲为邃初,则取其浮者而挹之乎?不足者而注之乎?则群然喙之矣。大略计之,浮不足之数,相去愈远则亡愈速,去稍近治亦稍速。千万载治乱兴亡之数,直以是券矣。
人心者,世俗之本也。世俗者,王运之本也。人心亡则世俗坏,世俗坏则王运中易。王者欲自为计,盍为人心世俗计矣。有如贫相轧,富相耀,贫者阽,富者安,质者日愈倾,富者日愈壅。或以羡慕,或以愤怨,或以骄汰,或以啬吝,浇漓诡异之俗,百出不可止。至极不祥之气,郁于天地之间,郁之久乃必发为兵燧为疫疠。生民噍类,靡有孑遗,人畜悲痛,鬼神思变置。其始不过贫富不相齐之为之尔。小不相齐,渐至大不相齐。大不相齐,即至丧天下。
呜呼!此贵乎操其本原,与随其时而剂调之。上有五气,下有五行,民有五丑,物有五才。消焉息焉,停焉决焉,王心而己矣。是故古者天子之礼,岁终太师执律而告声,月终太史候望而告气。东无渚水,西无渚财,南无渚粟,北无渚土,南无渚民,北无渚风。王心则平,听平乐,百僚受福。其诗有之曰:秉心塞渊,騋牝三千。王心诚深平,畜产且腾跃众多,而况于人乎?又有之曰:皇之池,其马喷沙,皇人威仪。其次章曰:皇之泽,其马喷玉,皇人受谷。言物产蕃庶,故人得肄威仪,茹内众善,有善名也。
太史告曰:东有渚水,西有渚财,南有渚粟,北有渚土,南有渚民,北有渚风,王心则不平,听倾乐,乘欹车,握偏衡,百僚受戒,相天下之积重轻者而变易之。其诗有之曰: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又曰:度其夕阳,言营度也。故积财粟之气滞,滞多雾,民声苦,苦伤惠。积民之气淫,淫多雨。民声嚣嚣伤礼义,积土之气耗。耗多日,民声浊。浊伤智。积水积风,皆以其国瘥昏,官所掌也。且夫继丧亡者福禄之主,继福禄者危迫之主。语百姓曰:尔惧兵燹乎?则将起其高曾于九京而问之。惧荒饥乎?则有农夫在。上之继福禄之盛者难矣哉。
龚子曰:可以虑矣。可以更,不可以骤。且夫唐虞之君,分一官,事一事,如是其谆也。民固未知贸迁,未能相有无。然君已惧矣。曰:后世有道吾民于富者,道吾民于贫者,莫如我自富贫之,犹可以收也。其诗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夫尧固甚虑民之识知以违吾则也。水土平矣,男女生矣,三千年以前,何底之有。彼富贵至不急之物,贱贫者犹且筋力以成之,岁月以靡之。舍是则贱贫且无所托命。

然而五家之堡必有肆,十家之村必有贾,三十家之城必有商。若服妖之肆,若食妖之肆,若玩好妖之肆,若男子咿唔求爵禄之肆,若盗圣贤市仁谊之肆,若女子鬻容之肆。肆有魁,贾有枭,商有贤桀。其心皆欲并十家五家之财而有之。其智力虽不逮,其号既然矣。然而有天下者更之,则非号令也。
有四挹四注,挹之天,挹之地,注之民,挹之民,注之天,注之地,挹之天,注之地,挹之地,注之天。其诗曰:挹彼注兹,可以餴饎。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有三畏,畏旬畏月畏岁;有四不畏,大言不畏,细言不畏,浮言不畏,挟言不畏。而乃试之以至顺之法,齐之以至一之令,统之以至澹之心。龚子曰:有天下者,不十年几于平矣。

015-036乙丙之际著议第六·龚自珍

自局而上,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学也。一代之学,皆一代王者开之也。
有天下,更正朔,与天下相见,谓之王。佐王者谓之宰。天下不可以口耳喻也,载之文字谓之法。即谓之书,谓之礼。其事谓之史,职以其法载之文字,而宣之士民者,谓之太史,谓之卿大夫。天下听从其言语,称为本朝奉租税焉者,谓之民。民之识立法之意者,谓之士。士能推阐本朝之法意,以相诫语者,谓之师儒。王之子孙大宗继为王者,谓之后王。后王之世之听言语奉租税者,谓之后王之民。王若宰、若大夫、若民,相与以有成者,谓之治,谓之道。若士若师儒,法则先王先冢宰之书,以相讲究者,谓之学。师儒所谓学,有载之文者,亦谓之书。是道也,是学也,是治也,则一而已矣。
乃若师儒有能兼通前代之法意,亦相诫语焉,则兼综之能也,博闻之资也。上不必陈于其王,中不必采于其冢宰,其太史大夫,下不必信于其民。陈于王,采于宰,信于民,则必以诵本朝之法读本朝之书为率。
师儒之替也,源一而流百焉。其书又百其流焉。其言又百其书焉。各守所闻,各欲措之当世之君民,则政教之末失也。虽然,亦皆出于其本朝之先王。是故司徒之官之后为儒;史官之后为道家老子氏;清庙之官之后为墨翟氏;行人之官之后为纵横鬼谷子氏;礼官之后为名家邓析子氏,公孙龙氏;理官之后为法家申氏韩氏。
世之盛也,登于其朝,而习其揖让,闻其钟鼓,行于其野,经于其庠序,而肄其豆笾,契其文字,处则为占毕弦诵,而出则为条教号令,在野则熟其祖宗之遗事,在朝则效忠于其子孙。夫是以齐民不敢与师儒齿,而国家甚赖有士。及其衰也,在朝者自昧其祖宗之遗法,而存庠序者,犹得据所肄习以为言,抱残守阙,纂一家之言,犹足以保一邦,善一国。
孔子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又曰:吾不复梦见周公。至于夏礼商礼,取识遗忘而已。以孔子之为儒,而不高语前哲王,恐蔑本朝以干戾也。
至于周及前汉,皆取前代之德功艺术,立一官以世之,或为立师,自《易》书大训杂家言,下及造车为陶医卜星祝仓庾之属,使各食其姓之业,业修其旧。此虽盛天子之用心,然一代之大训不在此也。
后之为师儒不然。重于其君,君所以使民者,则不知也。重于其民,民所以事君者,则不知也。生不荷耰锄,长不习吏事,故书雅记十窥三四,昭代功德,瞠目未睹。上不与君处,下不与民处。由是士则别有士之渊薮著,儒则别有儒之林囿者。昧王霸之殊统,文质之异尚,其惑也,则且援古以刺今,嚣然有声气矣。是故道德不一,风教不同,王治不下究,民隐不上达,国有养士之赀,士无报国之日,殆夫殆夫!终必有受其患者,而非士之谓夫。

015-037乙丙之际著议第九·龚自珍

吾闻深于《春秋》者,其论史也,书契以降,世有三等。三等之世,皆观其才,才之差,治世为一等,乱世为一等,衰世别为一等。
衰世者,文类治世,名类治世,声音笑貌类治世。黑白杂而五色可废也,似治世之太素。宫羽淆而五声可铄也,似治世之希声。道路荒而畔岸隳也,似治世之荡荡平平。人心混混而无口过也,似治世之不议。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巷无才偷,市无才驵,薮泽无才盗。
当彼其世也,而才士孤根以升,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戳之。戳之非刀非锯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戳之,声音笑貌亦戳之。戳之权,不告于君,不告于大夫,不宣于司市。君大夫亦不任受。其法亦不及要领,徒戮其心。戳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担荷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又非一日而戳之,乃以渐,或三岁而戳之,十年而戳之,百年而戳之。才者自知度将见戳,则早夜号以求治。求治而不得,悖悍者则早夜号以求乱。夫悖且悍,且睊然眮然,以思世之一便已。才不可问矣。向之伦憩有辞矣。然而起视其世,乱亦竟不远矣。
是故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书,则能以良史之忧忧天下。忧不才而庸,如其忧才而悖。忧不才而众怜,如其忧才而众畏。履霜之屩,寒于坚冰。未雨之鸟,戚于漂摇。痹痨之疾,殆于疽痈。将萎之华,惨于槁木。三代神圣,不忍薄才臣智士而厚豢驾羸,探世变也。圣之至也。


015-038农宗·龚自珍

龚子渊渊夜思,思所以撢简经术通古近定民生而未达其目也。曰:古者未有后王君公,始有之而人不骇者何?古者未有礼乐刑法与礼乐刑法之差,始有之而人不疑惧者何?古者君若父若兄同亲者何?君若父若兄同尊者何?尊亲能长久者何?古之为有家与其为天下一以贯之者何?古之为天下恒视为有家者何?
生民之故,上哉远矣。天谷没,地谷茁,始贵智贵力。有能以尺土出谷者,以为尺土主。有能以倍尺若什尺伯尺出谷者,以为倍尺什尺伯尺主。号次主曰伯,帝若皇。其初尽农也,则周之主伯与?古之辅相大臣尽农也。则周之庸次比耦之亚旅与?
土广而谷众,足以芘其子,力能有文质祭享报本之事,力能致其下之称名,名之曰礼曰乐曰刑法。儒者失其情不究其本,乃曰天下之大分,自上而下。吾则曰:先有下而渐有上。下上以推之,而卒神其说于天。是故本其所自推也。夫何骇?本其所自名也。夫何疑何惧?
儒者曰:天子有宗,卿大夫公侯有宗,惟庶人不足与有宗。吾则曰礼莫初于宗,惟农为初有宗。上古不讳私,百亩之主,必子其子。其没也,百亩之亚旅,必臣其子。余子必尊其兄。兄必养其余子。父不私子则不慈。子不业父则不孝。余子不尊长子则不弟。长子不赡余子则不义。长子与余子不别,则百亩分。数分则不长久,不能以百亩长久则不智。
农之始,仁孝弟义之极,礼之备,智之所自出,宗之为也。百亩之农有男子二。甲为大宗,乙为小宗。小宗者,帝王之上藩,实农之余夫也。有小宗之余夫,有群宗之余夫。小宗有男子二,甲为小宗,乙为群宗。群宗者,帝王之群藩也。余夫之长子为余夫。大宗有子三四人,若五人,丙丁为群宗,戊闲民,小宗余夫有子三人,丙闲民,群宗余夫有子二人,乙闲民,闲民使为佃。
闲民之为佃。帝王宗室群臣也。古者无文,用撢稽而可知也。请定后王法。百亩之田,不能以独治。役佃五。余夫二十五亩,亦不能以独治。役佃一。大凡大宗一,小宗若群宗四,为田二百亩,则养天下无田者九人。然而天子有田十万亩,则天下无田亦不饥为盗者四千有五百人。大县田四十万,则农为天子养民万八千人。什一之赋尚不与。非以德君也,以德而族;非以德族也,以食有力者。佃非仰食吾宗也,以为天下出谷。然而有天下之主,受是宗之福矣。
百亩之宗,以什一为宅,以什一出租税奉上。宅不什一,则不足以容鱼菽之祭,不足以容舂揄。税不什一,则不足以为天子养官属及选举之士。以什一食族之佃。佃不食什一,则无以戚期功。以什一奉上,谊亦薄矣。以什一戚期功,恩亦閷矣。
圣者立法,以中下齐民,不以上齐民。大宗有十口,实食三十亩。桑苎木棉竹漆果蓏十亩,粜三十亩。以三十亩之粜治家具,家具始于缚帚,缚箨以为帚,治泥以为釜,厥价陶三之,机杼四之,镫五之,祭豆七之,米斗直葛布匹绢三之。木棉之布视绢,皆不得以澹泉货。百家之城,有货百两,十家之市,有泉十绳,裁取流通而已。则衣食之权重,则泉货之权不重,则天下之本不浊。本清而法峻,诛种艺食妖·地膏者,枭其头于陇,没其三族为奴。
宗为余夫请田,则关大吏。佃同姓不足,取诸异姓,为变法。关群吏。丰凶肥硗寡庶易不易,法不尽同。关群吏。国有大事以宗徙,徙政关大吏。余夫家五口,宅五亩,实食十亩。以二亩半税,以二亩半食佃,以二亩半治蔬苎,以二亩半粜。自实食之外,宅税圃粜佃五者,毋或一废。凡农之仕为品官大夫者,则有禄田。
大官之家,父有少疾瘯寒暑湿干,不以使其子,山川鬼神则使之。子有少疾瘯寒暑湿干,不以诉其父,崇有家也。田一品者四世,二三品三世,四品二世,五品一世,皆勿税,勿予俸。六品以下予之俸,婢妾之养不备,则不世。祠祭弗如式不世,不辨菽粟亦不世。食妖服妖不世。同姓讼亦不世。督有家也。
家受田归田于天子,皆关大吏。稽其世数,关群吏。本百亩者进而仕,谓之贵政之农。本仕者退而守百亩,谓之释政之农。本不百亩者进而仕,谓之亢宗之农。本仕者退而不百亩,谓之复宗之农。仕世绝,本大宗者复为宗,本小宗者复为小宗,本群宗者复为群宗,本闲民复为闲民。贵不夺宗祭,不以朝政乱田政。自大宗以至于闲民四等也。四等之农,与其进扦而国也,姑将退保于宗。与其进保而宗也,姑将退修于宅。
是故筹一农身,身不七尺,人伦五品本末源流具矣。筹一农家,家不十步,古今帝王为天下大纲总目备矣。木无二本,川无二源,贵贱无二人,人无二治,治无二法。请使农之有一田一宅,如天子之有万国天下。姑试之一州。州蓬跣之子,言必称祖宗,学必世谱牒,宗能收族,族能敬宗,农宗与是州长久,泰厉空虚,野无夭札,鬼知恋公上,亦百福之主也。

015-039觇耻·龚自珍

龚自珍曰:史氏之书有之曰:霸天下之孙,中叶之主,其才弱,其志文,其聪明下,其财少,未尝不周求礼义廉耻之士,厚其貌,妪其言,则或求之而应,则或求之而不应。则必示祖之号令以差。史氏之书又有之。
昔者霸天下之民,称祖之庙,其才强,其志武,其聪明上,其财多,未尝不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耻以崇高其身,一人为刚,万夫为柔,以大便其有力强武,而胤孙乃不可长,乃诽乃怨,乃责问其臣,乃辱。荣之亢,辱之始也。辨之亢,诽之始也。使之便,任法之便,责问之始也。
气者耻之外也,耻者气之内也。温而文,王者之言也。惕而让,王者之行也。言文而行让,王者之所以养人气也。籀其府焉,徘徊其钟簴焉,大都积百年之力,以震荡摧锄天下之廉耻。既殄既既夷,顾乃席虎视之余荫,一旦责有气亏臣,不亦莫乎!

015-040说京师翠微山·龚自珍

翠微山者,有籍于朝,有闻于朝,忽然慕小,感慨慕高,隐者之所居也。
山高可六七里,近京之山,此为高矣。不绝高,不敢绝高,以俯临京师也。不居正北居西北,为伞盖不为枕障也。出阜成门三十五里,不敢远京师也。
僧寺八九架其上,构其半,胪其趾,不使人无攀跻之阶,无喘息之憩。不孤巉,近人情也。与香山、静宜园相络相互,不触不背,不以不列于三山为怼也。与西山亦离亦合,不欲为主峰,又耻附西山也。
草木有江东之玉兰,有苹婆,有巨松柏,杂华靡靡芬腴,石皆黝润,亦有文采也。名之曰翠微,亦典雅,亦谐于俗,不以僻俭名其平生也。
最高处曰宝珠洞山,趾曰三山庵。三山何有?有三巨石离立也。山之盩有泉曰龙泉,澄澄然渟亭其间。其甃之也中矩。泉之上有四松焉,松之皮白,皆百尺。松之下,泉之上,为僧庐焉。名之曰龙泉寺。名与京师宣武城南之寺同,不避同也。
寺有藏经一分,礼经以礼文佛,不则野矣。寺外有刻石者,其言清和。康熙朝文士之言也。寺八九何以特言龙泉?龙泉迟焉,余皆显露。无龙泉则不得为隐矣。
余极不忘龙泉也。不忘龙泉,尤不忘松。昔者余游苏州之邓尉山,有四松焉,形偃神飞,白昼若雷雨。四松之蔽可十亩。平生至是见八松矣。邓尉之松放,翠微之松肃。邓尉之松古之逸,翠微之松古之直。邓尉之松殆不知天地为何物,翠微之松,天地间不可无是松者也。

015-041说居庸关·龚自珍

居庸关者,古之谭守者之言也。龚子曰:疑若可守然。
何以疑若可守然?曰:出昌平州,山东西远相望,俄然而相辏相赴以至相蹙。居庸置其间,如因两山以为之门。故曰疑若可守然。
关凡四重。南口者,下关也,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十五里,曰中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上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八达岭,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盖自南口之南门,至于八达岭之北门,凡四十八里。关之首尾,具制如是。故曰疑若可守然。
下关最下,中关高倍之。八达岭之俯南口也,如窥井形然。故曰疑若可然。自入南口,城甃有天竺字,蒙古字。上关之北门,大书曰居庸关,景泰二年修。八达岭之北门,大书曰北门锁钥,景泰三年建。
自入南口,流水啮吾马蹄,涉之·然鸣,弄之则忽涌忽洑而尽态,迹之则至乎八达岭而穷。八达岭者,古隰余水之源也。
自入南口,木多文杏苹婆棠梨,皆怒华。
自入南口,或容十骑,或容两骑,或容一骑。蒙古自北来,鞭橐驼,与余摩臂行,时时橐驼冲余骑颠。余亦挝蒙古帽,堕于橐驼前。蒙古大笑。余乃私叹曰:若蒙古,古者建置居庸关之所以然,非以若耶?余江左士也。使余生赵宋世,目尚不得睹燕赵,安得与反毳者相挝戏乎万山间?生我圣清中外一家之世,岂不傲古人哉!蒙古来者,是岁克西克腾苏尼特,皆入京诣理藩院交马云。
自入南口,多雾,若小雨。过中关,见税亭焉。问其吏曰:今法网宽大,税有漏乎?曰:大筐小筐,大偷橐驼小偷羊。余叹曰:信若是,是有间道矣。
自入南口,四山之陂陀之剿,有护边墙数十处。问之民,皆言明时修。微税吏言,吾固知有间道,出没于此护边墙之间。承平之世,漏税而已。设生昔之世,与凡守关以为险之世,有不大骇北兵自天而降者哉!
降自八达岭,地遂平。又五里,曰岔道。

015-042京师乐籍说·龚自珍

昔者唐宋明之既宅京也,于其京师,及其通都大邑,必有乐籍。论世者多忽而不察。是以龚自珍论之曰:自非二帝三王之醇备,国家不能无私举动,无阴谋霸天下之统,其得天下与守天下皆然。老子曰:法令也者,将以愚民,非以明民。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齐民且然。士也者,又四民之聪明论议者也。身心闲暇,饱暖无为,则留心古今而好论议。留心古今而好论议,则于祖宗之立法,人主之举动措置,一代之所以为号令者,俱大不便。
凡帝王所居曰京师,以其人民众多,非一类一族也。是故募召女子千余户入乐籍。乐籍既棋布于京师,其中必有资质端丽桀黠辨慧者出焉。目挑心招,捭阖以为术焉,则可以箝塞天下之游士。
乌在其可以箝塞也?曰使之耗其资财,则谋一身且不暇,无谋人国之心矣。使之耗其日力,则无暇日以谈二帝三王之书,又不读史而不知古今矣。使之缠绵歌泣于床第之间,耗其壮年之雄材伟略,则思乱之志息,而议论图度上指天下画地之态益息矣。使之春晨秋夜,为奁体词赋游戏不急之言,以耗其才华,则论议军国臧否政事之文章,可以毋作矣。如此则民听一,国事便,而士类之保全者亦众。
曰:如是,则唐宋明岂无豪杰论国是,掣肘国是,而自取戳者乎?曰:有之,人主之术,或售或不售。人主有苦心奇术,足以牢笼千百中材,而不尽售于一二豪杰。此亦霸者之恨也,吁!

015-043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龚自珍

居礼曹,客有过者曰:卿知今日之扬州乎?读鲍照《芜城赋》,则遇之矣。余悲其言。
明年乞假南游。抵扬州。属有告籴谋,舍舟而馆。
既宿,循馆之东墙,步游,得小桥俯溪,溪声欢。过桥,遇女墙,啮可登者登之。扬州三十里,首尾屈折高下见。晓雨沐屋,瓦鳞鳞然,无零甃断甓。心已疑礼曹过客言不实矣。
入市求熟肉,市声欢。得肉,馆人以酒一瓶虾一筐馈。醉而歌。歌宋元长短言乐府,俯窗呜呜,惊对岸女夜起。乃止。
客有请吊蜀冈者。舟甚捷。帘幕皆文绣,疑舟窗蠡·也。审视玻璃五色具。舟人时时指两岸曰:某园故址也,某家酒肆故址也。约八九处。其实独倚虹园圯无存。曩所信宿之西园,门在,题榜在,尚可识。其可登临者,尚八九处。阜有桂,水有芙渠菱芡。是居扬州城外西北隅,最高秀,南览江,北览淮,江淮数十州县治,无如此治华也。忆京师言,知有极不然者。
归馆,郡之士皆知余至,则大欢。有以经义请质难者,有发史事见问者,有就询京师近事者,有呈所业,若文、若诗、若笔、若长短言、若杂著、若丛书,乞为叙、为题辞者,有状其先世事行乞为铭者,有求书册子书扇者,填委塞户牖,居然嘉庆中故态,谁得曰今非承平时邪?
惟窗外船过,夜无笙琶声。即有之,声不能彻旦。然而女子有以栀子华发为贽求书者。爰以书画环瑱互通问,凡三人,凄馨哀艳之气,缭绕于桥亭舰舫间。虽澹定,是夕魂摇摇不自持。余既信信,拿流风,捕余韵,乌睹所谓风雨啸鼯穴悲鬼神泣者!嘉庆末,尝于此和友人宋翔凤侧艳诗。闻宋君病,存亡弗可知。又问其所谓赋诗者,不可见。引为恨。
卧而思之。余齿垂五十矣。今昔之慨,自然之运,古之美人名士富贵寿考者,几人哉!此岂关扬州之盛衰,而独置感慨于江介也哉?抑予赋侧艳则老矣。甄综人物,搜辑文献,仍以自任,固未老也。天地有四时,莫病于酷暑,而莫善于初秋。澄汰其繁缛淫蒸,而与之为萧疏淡荡,泠然瑟然,而不遽使人有苍莽寥泬之悲者,初秋也。今扬州其初秋也与?予之身世虽乞籴,自信不遽死,其尚犹丁初秋也与?作《已亥六月重过扬州》记。

015-044病梅馆记·龚自珍

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梅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以绳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妖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
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瓮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逝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015-045长短言自叙·龚自珍

情之为物也,亦尝有意乎锄之矣。锄之不能而反宥之,宥之不已而反尊之。龚子之为长短言,何为者邪?其殆尊情者邪?情孰为尊?无住为尊,无寄为尊,无境而有境为尊,无指而有指为尊,无哀乐而有哀乐为尊。情孰为畅?畅于声音。声音如何?消瞀以终之。如之何其消瞀以终之?曰先小咽之,乃小飞之,又大挫之,乃大飞之,始孤盘之,闷闷以柔之,空阔以纵游之,而极于哀。哀而极于瞀,则散矣毕矣。
人之闲居也,泊然以和,顽然以无恩仇。闻是声也,忽然而起,非乐非怨,上九天,下九渊,将使巫求之而卒不自喻其所以然。畴昔之年,凡予求为声音之渺,盖如是。是非欲尊情者邪?且惟其尊之,是以为宥情之书一通。且惟其宥之,是以十五年锄之而卒不克。请问之,是声音之所引如何?则曰悲哉!余岂不自知。
凡声音之性,引而上者为道,引而下者非道。引而之于旦阳者为道,引而之于莫夜者非道。道则有出离之乐,非道则有沉沦陷溺之患。虽曰无住,予之住也大矣。虽曰无寄,予之寄也将不出矣。然则,昔之年为此《长短言》也何为?今之年叙之又何为?曰爰书而已矣。

015-046袁通长短言叙·龚自珍

钱塘袁通《长短言》六卷。今夫闺房之思,裙裾之言,以阴气为倪,以怨为轨,以恨为旆,以无如何为归墟。吾方知之矣。
若其声音之道,体裁之本。短言之欲其烈,长言之欲其淫裔,庄言之欲其思,谲言之欲其不信,谬言之欲其来无所从,去又无所至也。
怪哉使我曼声吟歔,寿命讫而不知厌,招我魂于上九天,下九渊,旬日而不可返,泊然止寂寥兮,无谀于先王,而岂徒调夔牙之一韵,割骚之一乘也哉!卒无如何,命笔为之叙。

015-047金孺人画山水叙·龚自珍

尝以后世一切之言,皆出于经。独至穷山川之幽灵,嗟叹草木之华实,文人思女,或名其家,或以寄其不齐乎?凡民之心,至一往而不可止,是不知其所出。尝以叩吾客。客曰:是出于老庄耳。老庄以逍遥虚无为宗,以养神气为用,故一变而为山水草木家言。昔者刘勰论魏晋宋三朝之文,亦几几见及是。或者神理然耶?
吾友王昙仲瞿有妇曰金,字曰五云,能属文,又能为画。其文皆言好山水也。其所画有曰《山居图》,极命物态。仲瞿实未甘即隐逸,以从鱼鸟之游。五云飨笔研而祝之曰:必得山水如斯画之美而偕隐焉。昙曰:诺。吁,曩者同时之士,固尝拟仲瞿以晋宋间民,不闻其有奇妇。
余窥其能事与其用心,虽未知所慕学何等,要真不类乎凡之民矣。抑又闻老庄之言,或歧而为神仙,或歧而为此类。将毋此类之能事与其用心,其亦去去有仙者思与?大夫学宗,尚其思之,庶嫔百媛,尚其慕之。叹息不足,从而缘之辞。

015-048江南生橐笔集叙·龚自珍

江南生有奏议十九卷。国朝法度,大臣不敢以奏议入私集,况士乎?生佐督抚为政,居幕下,历七省,客十九主,此之所为,代十九主。有拟稿未用者,有一事前后数易奏稿并存之者,不得曰奏议以惑来者。予正其名曰《江南生橐笔集》。
集中言天下财赋大指,不当丰于入而当啬于出,有百余事。言天下刑名大指,谓本朝刑太宽,民太不畏,又有杀人不死,伤人盗皆不抵罪者。又本朝纠处士大夫甚密,纠民甚疏。视前代矫枉而过其正。此其平生蓄于中心,时时露于文采者也。
龚自珍曰:江南生之言当否,后世有折衷之者,予不深论。窃闻其为人,取于所主甚介,谈笑精悍,指示曲折,文辞甚辨丽,于属辞轻重繁简,往往因一言争轧往复,必欲达其意而后已。当此时,朝廷诏令琅琅,动数千言,督抚奏议,亦皆虎虎有生气。朝野不病君狂也。

015-049陈硕甫所著书序·龚自珍

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故记曰: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财。告仲由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礼乐不兴,刑罚不中。子夏曰:有始有卒者,惟圣人乎?古者八岁入小学,教之数与方名,与其洒扫进退之节,保氏掌国子之教,有书有数,六书九数,皆谓之小学。
由是十五入大学,乃与之言正心诚意,以推极于家国天下。壮而为卿大夫公侯。天下国家名实本末皆治。后世小学废,专有大学。童子入塾,所受即治天下之道。不则穷理尽性幽远之言。六书九数,白首未之闻。其言曰:学当务精者钜者。凡小学家言不足治,治之为细儒。
于是君子有忧之。忧上达之无本,忧逃其难者之非正。不由其始者,终不得究物之命。于是黜空谈之聪明,守钝朴之迂回,物物而名名,不使有遁。其所陈说艰难,算师畴人,则积数十年之功,始立一术。书师则繁称千言,始晓一形一声之故。求之五经三传、子史之文而毕合,乃宣于楮帛。而且一户牖必求其异向也,一脯醢必求其异器与时也,一衣裳必求其异尺寸也,有高语大言者,拱手避谢,极言非所当。于是二千载将坠之法,虽不尽复,什存三四。愚瘁之士,寻之有门径,绎之有端绪,盖整齐而比之之力,至苦劳矣。
陈硕甫曰:是苦且劳者,有所甚企待于后。后孰当之?则乃所称闻性道与治天下者也。乃言曰:使黄帝正名,而不以致上世之理,孔子之正名,而终不能以兴礼而齐刑,则六艺为无用,而古之儒之见诟与诟古之儒者齐类。彼陟颠而弃本,此循本而忘颠,庸愈乎?且吾不能生整齐之之后。既省吾力而重负企待者,于是始以六书九数之术,及条礼家曲节碎文如干事,推之欲遂以通于治天下。大凡某书如千篇,如千卷,某书如千卷,都如千卷,如目录。
兵部主事姚先生曰:今天下得十数陈硕甫,分置各行省,授行省学弟子;天下得百十巨弟子,分教小弟子,国家进士,必于是乎取则。至教不躐等,且性与天道之要,或基之闻矣。
中书胡先生曰:使硕甫自信所推毕无阂,请从姚先生之言。所推犹有阂,则姑舍是言,整齐益整齐,企待益企待。总之,必不为虚待,无歧谬。是二言者,龚自珍皆闻之。因最录书指意皆识之。

015-050答人求墓铭书·龚自珍

藏幽之有文,又从而谐其词,炎汉以来,未有改也。顾礼何心哉?吾遇人求请藏幽之文,辄心动,不悄戚其容与区别其状之词而来者,弗许也。悄戚而来者亦戚而应之。怊怅铺叙,既成,意向未能和。何哉?古之始为是制者何心哉?虽巨富贵,重以贤圣,至于殷汤,犹不能以争天下古今之势。
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仁人者姑尽吾爱以附不欲速朽之义。谓夫功德文章行谊之迹,与其有令闻之子孙,具于辞,冀哀而掩之。掩之者谁与?至于冀夫掩之也,而尚忍问与?仁人孝子,其遂忍逆计至于是,抑又忍弗计至是与?是求请者与为文者所皆艰言也。而乃昌昌愉愉以命之。从夫乞为传为诔之义同与?甚者辞曰或锡之诔,或锡之传,或锡之志铭,词体如是,固若是其易而无择与?
君家有世德,法宜为文章,又辱吾子诿责不可辞,而犆不忍为志铭。谨撰上墓表。

015-051记王隐君·龚自珍

于外王父段先生废簏中,见一诗,不能忘。于西湖僧经箱中,见书心经蠹且半,如遇簏中诗也。益不能忘。春日出螺蛳门,与轿夫戚猫语。猫指荒冢外曰:此中有人家。段翁来杭州,必出城访其处。归不向人言。段不能步,我舁往。独我与吴轿夫知之。循冢得木桥,遇九十许人,短褐襮日中。问路焉,告聋。予心动,揖而徐言:先生真隐者。答曰:我无印章。盖隐者与印章声相近。日晡矣,猫促之。怅然归。
明年冬,何布衣来谈古刻。言吾有宋拓李斯郎邪石。吾得心疾,医不救。城外一翁至,言能活之。两剂而愈。曰:为此拓本来也。入室径携去。他日见马太常,述布衣言。太常俯而思,邛而掀髯曰:是矣是矣!吾甥锁成尝失步,入一人家,从灶后·户出。忽有院宇,满地皆松化石。循读书声,速入室。四壁古锦囊,囊中贮金石文字。案有《谢脁集》,借之不可。曰写一本赠汝。越月,往视其书,类虞世南。曰蓄书生乎?曰无之。指墙下锄地者,是为我书。出门遇梅一株,方作华。窃负松化石一由归。若两人所遇,其皆是与?
予不识锁君,太常布衣皆不言其姓。吴轿夫言仿佛姓王也。西湖僧之徒取《心经》来,言是王老者写。参互求之,姓王何疑焉。惜不得锄地能书者姓。桥外大小两树倚依立,一杏,一乌柏。

015-052书叶机·龚自珍

鄞人叶机者,可谓异材者也。嘉庆六年,举行辛酉科乡试。机以廪贡生治试具。凡竹篮泥炉油纸之属悉备。忽得巡抚檄曰:贡生某毋与试。机大诧。初蔡牵朱濆两盗,为海巨痈,所至劫掠户口以百数,岁必再三至。海滨诸将怵息。俟其去,或扬帆施枪炮空中送之。寇反追,衄不以闻。故为患且十年。
巡抚者,仪征阮公也。素闻机名,知沿海人信官不如信机,又知海寇畏乡勇胜畏官兵,又知乡勇非机不能将。八月,寇定海,将犯鄞。机得檄号于众曰:“我一贫贡生,吮墨执三寸管,将试于有司,售则试京师,不售则归耳。今中丞过听,檄我将乡里与海寇战,毋乃咍乎?虽然,不可已。愿诸君助我。”众曰:“吾请银于文官不可,或借炮于武官不可。事亟矣,何以助君?”
叶君乃揎臂大呼,且誓曰:“用官库中一枚钱,借官营中一秤火药而成功者,非男子也。”飞书募健足至行省,假所知豪士万金,假县中豪士万金。遂浓墨署一纸曰:“少年失乡曲欢致冻饿者,有拳力绝人者,渔于海者,父子兄弟有曾戕于寇者,与无此数端而愿从我者,皆画诺。”夜半赉纸者反,城中村中画诺者三千人。天明,簿旗帜若干,火器若干,粮若干。机曰:“乌用众?以九舟出,余听命。”
是日也,潮大至,神风发于海上。一枪之发抵巨炮,一橹之势抵艅艎。杀贼四百余人。九月,又败之于岸。十月,又逐之于海中。明年,正月,又逐之于岛。浙半壁平。出军时,樯中有红心蓝边旗,机之旗也。自署曰代山,其村名也。朱濆舰中,或争轧诅神,必曰遇代山旗。阮公闻于朝。奉旨以知县用。今为江南知县。为龚自珍道其事。

015-053书金伶·龚自珍

金伶德辉,以字行,逸其名矣。吴人。乾隆中,吴中叶先生以善为声老海内。海内多新声。叶刌而律之,纳于吭。大凡江左歌者有二:一曰清曲,一曰剧曲。清曲为雅燕,剧为狎游,至严不相犯。叶之艺能知雅乐俗乐之关键,分别铢忽而通于本。自称宋后一人而已。
叶之死,吾友洞庭钮非石传其秘,为第一弟子。德辉故剧弟子也,隶某部,部最无名。顾解书,以书质钮而不以歌。一夕歌,钮刌而律之,纳于吭,则大不服。钮曰:“毋曰吾不知剧。若吾所知,殆非汝所知也。即欲论剧。则歌某声,当中腰支某尺寸,手容当中某寸,足容当中某步。”金始骇,就求其术。钮曰:“若不为剧,寒饿,必我从,三年艺成矣。”曰:“诺。”江左言歌,自叶先生之死,必曰钮生。而德辉以伶工厕其间,奋志孤进,不三年,名几与钮亢。
乾隆甲辰,上六旬,江南尚衣鹾使争聘名班。班之某色人艺绝矣,而某色人颇绌。或某某色皆艺矣,而笛师鼓员琵琶员不具。或皆具而有声无容,不合。驾且至,颇窘,客荐金德辉。德辉上策曰:小人请以重金号召各部,而总进退其所短长,合苏杭扬三郡数百部,必得一部矣。鹾使喜,以属金。
金部署定其目,录琵琶员曰:苏州某,笛师曰昆山某,鼓员曰江都某,各色曰杭州某,曰江都某,而德辉自署,则曰正且色吴县某。队既成,比乐作,天颜大喜。内府传温旨,灯火中下珍馐酝玉器宫囊不绝。又有旨询班名。鹾使表江南本无此班,此集腋成裘也。驾既行,部不复析。而宠其名曰集成班。后更曰集秀班。
德辉既以称旨重江左,遂傲睨不业。钮生屏人戒之曰:汝成名矣,艺未也。当授汝哀秘之声。明日来,授以某曲。每度一字,德辉以为神。曲终,满座烛尽灭。德辉窃谱其声而不能肖。
其年秋,大商延客,召集秀。乾隆时,贵僚贤公子喜结欢名布衣,当佳晨冶夕,笙箫四座,被服靓耀,姚冶跌逷时,则必有一人敝衣冠,面目不可憙,而清丑入图画者,视之如古铜古玉,娑娑然权奇杂厕于其间以为常。其人未必天下奇士也。要之能上识贵人长者大官走声誉,下能[瓜见]名僧羽士、名倡怪优、剑侠奇巧善工之伦。以故非非石不能致德辉。而德辉试技之日,主人以德辉所自荐也,非石为上座。
既就夕,主客哗,惟恐金之不先奏声。既引吭,则触感其往夕所得于钮者,试之忽肖。脱吭而哀,坐客茫然不省。始犹俗者省,雅者善,稍稍引去。俄而德辉如醉如呓,如倦如倚,如眩瞀,声细而谲,如天空之晴丝,缠绵惨暗,一字作数十折,愈孤引不自己,忽放吭,作云际老鹳叫声,曲遂破,而座客散已尽矣。
明日,钮视之而病。钮悔曰:技之上者,不可习也。吾误子。子幸韬之而习其中。德辉亦悔。徐扶起,烧其谱。故其谱竟不传。而德辉获以富,且美誉终。德辉卒时,年约八十余。无子,有弟子曰双鸾,非高弟也。能约略传其声。贫甚,走东南,至托予。嘉庆己卯冬,非石在于座上。予谓之曰:双鸾早出世十年,走公卿矣。
龚自珍曰:非石今傫累然在酒间,谓予道苏扬此类事甚伙。金德辉事自甲辰起,大约迄癸丑甲寅间。噫,江东才墨之薮,楼池船楫之观,灯酒之娱,春晨秋夕之游,美人公子,怜才好色,姚冶跌逷之乐,当我生之初,颇有存焉者矣。

015-054王仲瞿墓表铭·龚自珍

乾隆末,左都御史某公与大学士和珅有连。然非暗于机者。窥和珅且亟,不能决然舍去。不得已乃托于骏傎。川楚匪起,疏军事则荐其门生王昙,能作掌中雷,落万夫胆。目珅之诛也,新政肃然。比珅者皆诏狱缘坐。某公既先以言事騃避官。保躬林泉,而王君从此不齿于士列。掌中雷者,神宝君说洞神下乘法,所谓役令之事,即以道家书论,亦其支流之不足诘者。王君少从大刺麻章佳湖图克图者游,习其游戏法,时时演之,不意卒以此败。
君既以此获不白名,中朝士大夫颇致毒君。礼部试,同考官揣某卷似浙王某,必不荐。考官揣某卷似浙王某,必不中式。大挑虽二等,不获上。君亦自问已矣。乃益放纵。每会谈大声叫呼,如百十鬼神,奇禽怪兽,挟风雨水火雷电而上下。座客逡巡引去。其一二留者伪隐几。君犹手足舞不止。以故大江之南,大河之北,南至闽粤,北至山海关、热河,贩夫驺卒,皆知王举人。言王举人,或齿相击,如谭龙蛇,说虎豹。
矮道人者,居京师之李铁拐斜街,或曰年三百有余岁矣。色如孩,臂能掉千钧。王君走访之。道人无言,君不敢坐。跽良久,再请。道人乃言曰:“京师有奇士,非汝所谓奇也。夜有光如六等星,青霞绕之,青霞之下,当为奇士庐。盍求之。”王君知非真。笑曰:“如师言哉!”
己巳春,见龚自珍于门楼胡同西首寓斋。是日也,大风漠漠多尘沙。时自珍年十有八矣。君忽叹息起自语曰:师乎师乎?殆以我托若人乎?遂与自珍订忘年交。初君以稚年往来诸老辈间,狂名犹未起。老辈皆礼之。至是老者尽死,同列者尽绝。君无憀甚。故频频与少年往来。微道人亦得君也。
越八年,走访龚自珍东海上,留海上一月。明年遂死。则为丁丑岁。自珍于是助其葬,又为之掇其大要而志其墓曰:
君姓王氏,名昙,又名良士,字仲瞿,浙之秀水人。乾隆五十九年举人也。其为人也中身,沉沉芳逸,怀思恻悱。其为文也,一往三复,情繁而声长。其为学也,溺于史,人所不经意,累累心口间。其为文也,喜胪史。其为人也,幽如闭,如寒夜屏人语,絮絮如老妪,匪但平易近人而已。其一切奇怪不可迩之状,皆贫病怨恨,不得已诈而遁焉者也。卒年五十有八,有集如干卷。祖某,父某,妻金,能画与诗。先卒。子一,善才,墓在苏州虎邱山南。铭曰:
生昙者天也,宥昙者帝也。仇昙者海内士,识昙者四百岁之道人,十八龄之童子。昙未昙来,魂芳魄香,思幽名长,山青而土黄,瘗汝于是,噫!

016-055四十自序·张声玠

人生居闲则得岁月多,浪游则得岁月少。同此岁月,岂有多少之异哉!劳瘁奔走,消磨于车麈马迹中,回首而若失也。
余生于故乡,二岁,从先大父之安徽。三岁余,从先君子之闽之松溪。六岁,至福州,十岁之建宁,十二岁,又至福州。童也嬉戏不珍日,游与闲皆无所系于心。
十四岁之福清,知识初启,以习举子业成,思藉科第为建白。髫龄有四方志。于是极以奔走为乐。偏于此者背乎彼。不得古人所谓闲趣。适以事阻于行。
十六岁,仍至福州,乃肄力于诗。与闽之学士大夫文人墨士,胔酒淋漓,骚坛树旗鼓。其或离群索居,则经史花月相应接。如是者四年。其为时也静而永。然非素志,不重也。
年二十,先君子权泉州蚶江通判。二十一,之蚶江。二十二,先君子权兴化通判,之兴化。二十三,乃输资为监生,北应京兆。行五千一百里。而长安之游,从此始矣。既落第,留京师一年。年二十五,归于闽。是年从先君子之永安。
二十六,先君子见背,扶父丧,复归福州。服阕,就婚于外父李澜恬公建阳官舍,年二十九矣。以游故娶妻甚迟,而其心固未以游悔者,则其势有所必出,而时则方有可为也。婿未两月,复从建阳赴京师。秋捷,两罢礼部试。
三十一,仍归于闽。止四月,遂旋湖南。年又三十二。维时家既贫甚,而慈亲在堂,朝夕望子贵,实逼处此,乃更不能已于游。故冬仍北行。三十三归里。妻李氏卒。聘同邑辰山周氏。又北行。三十四,归赘辰山。三十五,春游于衡州,冬北行。三十六归。三十七,春游于浏阳。冬北行。三十八,留京师。三十九归。
自三十四至三十九,每归里,由辰山省亲于星沙,岁辄五六次。计生平六游京师,乡试一落第,会试七落第。合京师往返之游,共得五万数千余里。参以闽皖江南湖湘之游,亦共得五万余里。
盖三十九年来,共行十万数千余里。悬车束马者,中不得数年焉。年华如水流,等闲抛掷,风驰电掣,一转瞬间,几不知老之将至。

而今年二月朔日,遂以四十。设使向之所遇不以游而以闲,平居闭户,左图右史,以自珍于分寸之间,其所得似有足多者。然余始也乐于游而不自疲,继也苦于游而不获止。不获止,则余之不能以闲而自实其岁月也,殆有天焉,非人之所能强也。
悲夫!余长余妻十三岁,妻兄汝充小余十岁,汝光小余十一岁,而二君不为远游,居家闲甚。所得岁月,余转觉幼之。因其置酒为寿,书此以代一酹。噫,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为闲为游,余又恶能自主!

017-056与邵位西拟言时事书·徐子苓

接覆书,读竟,喜极而悲。仆虽愚,与足下相知颇悉。惟方在京师时,闻人言足下近复好为诗,心窃不然。以为足下起布衣,骤擢要地,当早淬厉,以求备天下之用,何自喜于诗为?而是时诸君子争言事事多梗,又窃怪足下居京师久,所识贤公卿甚众,苟利国家,造膝而谋,诡辞而退,功不必自我出,名不必自我居也。
归附数言相质,复辱教益,知贤者之用心,迥出于恒情之外,而天下事之积弊难挽者,其用力殊难。微足下深虑,夫奚及此!客冬贩盐扬州,归次拟为一书。既自忖草茅之士,不识体要,恐蹈不测,重贻老亲忧。久胠去其草,都渐不复省记。
今天下之患,自朝廷百执事以至闾巷小夫,皆能言之。曰财匮矣,兵弱矣,海氛之难以力弭,烟禁之不可以骤申,人材之不足以为用也。尝深思其弊之所由生,与其祸之所终极,窃以为有不可缓者二,有必宜振刷者六。谨陈其略,惟详察之。
夫今日之最不可缓者,烟禁是矣。或曰:烟果可以复禁乎?禁之而骤,昔年海上之师,其前鉴也。是大不然。夫海上之役,岂禁烟之过哉!今有鬻糖于肄者,群小儿日嗜而甘之。其家长怒群小儿之耗,而重扃之。有干仆焉,还其怒于糖主人,毁其什物,忿而巷于市。其家长惧而褫其仆。有庸仆焉,与糖主人媾,倒戈而揖之。海上之役,禁烟以启衅,干仆之激而迁怒者也。倒戈而揖之,庸奴之与为媾者也。
或曰:禁之必重扰,且其患在民不在国。民间每年漏出之数,与国之正供无涉焉。是又不然。财者,上与下交相济焉者也。烟之患,蠹财且钝兵。又重坏天下之人才。其祸烈于洪水猛兽。夫蠹财之弊,愚者亦且知之。其钝兵又坏天下之人才焉,何也?孔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今日之兵与士,揆以古先王之法,皆不教而无恒心之民。
今第以一邑论,农之食烟者十之二,工之食烟者十之三,贾之食烟者十之六,兵之食烟者十之八,士之食烟者十之五。上至督抚仆隶之私,下及县门与台之贱,其食烟者又十之八九。且夫今之所谓兵与士,平居教养之术,固已疏矣,而又毒之以烟。故其居尝靡事而不为。十余年之间,狱讼繁兴,盗贼蜂起,苞苴盛而请托公行,廉耻衰而风俗大坏,职是故也。
夫以数十年之沉锢,而谓其禁之之易焉,何也?盖昔者尝举烟禁矣。方禁下,未期月而戒者半。其久食之老疾不能猝戒者,节缩焉而减?/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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