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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我们越年青就越容易感到无聊

 昵称31728201 2016-09-24

编者: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我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部代表作中,曾说明过为什么在童年,我们更多地想认知的存在,而不是意志的存在,其原因在于,我们在童年时,较长想入非非,欲望也有限,因而最不容易被意志撩动。如此,我们真实本性的绝大部分都被认知所占据。


我们的智慧,虽然还未成熟,但同要到七岁左右才定性的大脑一样,其发展是相当早的。它在生存的整个世界中不倦地寻求滋补,而这个世界那时还年青、新鲜、万物皆放射出天真烂漫之气息,其结果,遂使得我们的童年岁月,宛如一首无尽延伸的诗。因为诗歌作为艺术之灵杰,其根本性质,就在于在万物的个性中领悟到柏拉图式的理念,换言之,领悟到对整个族类究竟至极因而共同分享的东西。准此,万物皆著理念之光,一物见出万物之粹巧。我们在童年的漫游中,没有任何清楚的目的,却悄悄地关注着生活本身之根本性展露的事件和场景,关照着生活的基本形态和形式。我们像斯宾诺莎所说的那样,“以永恒的神圣视野”去看物、看人。我们越是年青,就越会发现特定事物中表现出的整体类型和家族。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一点日趋衰微。我也说明为什么事物在我们年青时给我们产生的印象是如此天壤之别。


我们世界观的坚实根基及其深浅,皆是童年时期确定的。这种世界观在后来可能会更加精致和完善,但根本改变是不可能的,结果,童年世界观之特性在纯粹客观进而充满诗意;在世界观之维系在于此时的意志尚未唤出它的全部能量,小孩与其说是意志的存在,毋宁说是一个认知的存在。因此,在许多孩子的眼中,都可以看到严肃的沉冥的神光,这一点,拉斐儿曾得心应手地运用在他的绘画,尤其是表现在《西斯庭圣母》这一幅小天使身上。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童年时光是如此的美妙,以至每当追忆起来时,人人眼中都总伴有一种渴念之情。

我们的价值,无论是道德方面,还是智慧方面,都不是由外部得来的,而是出自我们深藏着的自我本性。裴斯泰洛齐的教育学不可能把一个天生的笨伯变为一个思想家,决不会!他生为笨伯,他必有笨伯的一死。由此看来,对外部世界作直观感受式的深刻把握,还可以解释为何我们的环境和经历,会对我们的经历产生如此坚实的印象。


所以,我们完全沉浸在周围的环境中,没有任何的东西能使我们三心二意:我们把眼前的一切事物都看作仿佛是这类事物的唯一代表,甚至唯一存在的东西。后来,当我们逐渐认识到原来有许多对象存在这一事实后,我们就失去了童年的勇气和耐心。所以,若回想一下我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第30章的解释,即认为所有事物的客观性存在(即纯粹是以我们的表象或心理图象的存在)是令人欢愉的,而其主观性存在(即包含着咄咄意志的存在)是失落于痛苦和悲惨,那么,我们就可以把以下这句话作为这种情况的简单明了的概括了:从看的角度说,万事万物皆令人欢愉;而从有的角度说,万事万物皆令人发令人发怵。由上述论说得知,以童心观物,实为从看之角度,或表象和客观性角度体察事物;而不是从存在或一直角度认知事物。


由于我们尚不似的之主观或可怖的方面,而客观性方面又是事物令人欢愉的方面,那么,青春时的智慧把那些由艺术或现实向他提供的所有东西,都看作是如此的丰富多彩,可亲可爱的存在。在对他们的遐想中,这些东西既然看起来是那样的美丽动人,那么,其存在也许就更加令人销魂了!依次,在这种智慧面前的世界宛如伊甸园,着是我们所有人都得以降生的淳朴乐园。更晚一些,就由此产生了一种向往现实生活的冲动,一种去有所作为、吃苦耐劳的冥冥苦想,由此把我们推入现实生活的水深火热之中。此时,我们逐渐认识到事物的另一面,即存在的那一面,意志的那一面;这一面,使我们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


这个时候,我们逐渐看破人生,达到了大彻大悟。当这种大彻大悟成熟时,人们会说:“幻想的年岁已一去不复返了。”这种大彻大悟还会加剧,臻于完美。所以,可以这样说:童年生活宛如由远处看剧场布景,而年老之人生则是坐在前排的某个座位上看同一个布景。而老年之人生则是坐在前排的某个座位上看同一个剧场布景。


现在,我们在来看看前半生生活的其余部分——青年时光。该时光,虽然比人生的后半部分有许多优势,但使它躁动不安或说阻遏它幸福的东西也是存在的。这就是,其不顾一切地追寻幸福,是因为这个时期的年青人都坚信这样一个假设:在其生命中幸福是必然会得到的。由此,便产生了无穷无尽的自欺欺人式的希望,当然也还有失望、不满。我们梦幻之中的那些模模糊糊的欺人的幸福图景,以变幻莫测的形式,漂浮在我们的脑海之中,我们徒劳地寻求着这些幻想的原型。同样,当年青力盛之际,我们通常都不满自己的地位和环境(无论这些地位和环境究竟怎样),这是因为,我们把那些处处皆令人沮丧和空洞乏味的人生惨案归于这些地位和环境。


我们启迪青年,花长时间引导他们,所应获得的结果,应当是在他们的头脑中,根除这样一个大谬不然的观念:世界为他们准备了很多东西以待赏赐,不过,当我们与生活打交道时,由于看的是虚构图景而不是现实事实,所以情形恰恰相反。在我们青春之光辉的朝霞中,虚构的诗意作品为我们勾勒了眩目场景,使我们春心荡漾,急切地想把这幅场景化为现实,急切地想攀摘彩虹。年青人,总爱以一本趣味小说的形式去憧憬自己的人生历程。由此,也就发生了无尽的失望和悲伤。因为,使这些幻想图景富有魅力之处,正在于它们是想象的,而不是真实的;因而,我们应当在直观地感受他们时,保持平和和自足的纯粹认知的心绪。要把这些东西化为现实,意味着让咄咄意志席卷一切,这不可避免地要带来痛苦。


所以,如果说人生前半部分的根本特点在不知满足地追求幸福,那么,其后半生则充满着不幸之惶恐。因为在后半生,我们都多多少少都愈发明了这一认识:所有幸福皆为虚无缥缈之物,而所有苦难则为实实在在的东西。因而你们毕竟都变得谨小慎微,所渴望的仅仅是少一点痛苦和那种不再被别人打扰的境遇,而不是快乐。


在青春时节,当门铃响后,我立刻会精神抖擞,充满喜悦,因为我想:“现在,也许来了”;然而在晚年,同样的情形,我立即会出现惶恐之态,我会认为“这家伙真来了”。那些成绩卓著和天赋甚高的人,他们在此不同于尘世中的芸芸众生。因而,依照他们的才干,鹤立于众生之中,对人世,他们会产生截然对立的情感。在青春时节,他们都有被尘世抛弃的感受;而在老年,他们又具有摆脱尘世的感受。前半生是幸福的,这是因为我们尚不熟悉这个世界;而后半生是幸福的,这就建立在我们对这个世界了若指掌的基础之上。


结果,人的后半生,宛如音乐之后半部分,包容的冲动、推动较少,而缓解、憩息更多。一般来说,这是因为年青时,我们以为世界中有大宗的幸福和快乐,只是获得他们要花一些力气罢了;而在老年,我们却反而认为世界中其实一无所得,因而对此事保持着完全平静的心绪,陶醉于过得去的眼下生活,甚至在那些零星琐碎的小事中也能感受到乐趣。


成年人从其生活经验中获取的东西,即他所具有的不同于少年或青年看待世界的那种方式,首先是一种坦诚直率,或不著偏见。此时,他把事物看得非常简单,一是一,二是二;而对少年和青年人来说,现实的世界,却被那些由他们自己造就的胡思乱想、遗传偏见、奇怪念头所伪装或歪曲。经验为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使我们摆脱梦幻、遐想、谬见这些乘我们年青而入的东西。保证青年人摆脱这些东西的困扰,无疑是最好的(虽然仅仅是否定的)教育方式;但这是非常困难的。为达到此目的,应把孩童的眼界尽可能限制在一个狭小的范围。而且,在这个范围中,只准那些清晰、正确的观念出现。唯有孩童正确地领悟这个领域中的任何事物后,才可以逐渐拓展他的视野。这同样实用于青春期。这种方法还特别要求,不要让他们读小说,而是用一些适当的传记去替代,诸如富兰克林和其他人的传记。

当我们年青的时候,总是想象那些杰出人物和伟大事件会在我们的人生中,伴随密集的鼓点和嘹亮的号角登场亮相;而在老年,当我们回首平生,发现,他们都关门闭户静静地睡着,没有人注意他们。


人过四十之后,任何人都很难摆愤世嫉俗这个毛病。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人们都乐于从自己的性格出发去涉及他人的性格,因而就逐渐会变的失望起来。他看到,人不如己,而且不仅在思维或激情任何一方面,甚至在两个方面都远远落在自己下面。所以,他有意不同他人来往。一般来说,人们会变得不是喜爱孤独,就是仇恨孤独,以此作为自己的伴侣;以至达到这样的程度:顾影自怜,认为自己身上一切都是过人之处。


我们青春时代的活力和欢笑,部分是出于这样的事:我们刚登上人生的颠峰,并不知道那边山脚下横亘的死神。然当我们跨过山巅后,我们就看到了原只是道听途说的死神的真面目。与此同时,我们跃跃欲试的神情顿时消退,这使得我们的精神突然消沉。此时,悲凉忧戚的严肃认真感压倒了青春时节丰富多彩的快悦,而且还慢慢显露在我们的面庞上。我们在青春时节,视生命为无尽的长河,因此大手大脚地消磨时光;可是,我们越变得苍老,却越经济地使用时间。因为在晚年,每一天时光的消逝,在人们身上产生的感受,同一个一步步迈向断头台的死囚的感受几乎一样。


从青年人角度看,生活是一个无穷无尽的遥远未来;从老年人的角度看,生活去宛如一个非常短暂的往昔。一个人必须要等到老年和活到相当长的年岁,才可能看出生活是多么短暂。在我们的青春时节,时间迈着非常缓慢的步履;因此,我们生命的四分之一阶段,不仅是最幸福的,而且也是最漫长的,所以它留下了那样多的难忘记忆。假如我们要追忆往事,那么,任何人在此期间可叙说的东西,比下两个阶段都要多得多。这一段生活,就像时令之春季,日子本身在根本上就会变得令人难熬的漫长。


当生活临近结束时,我们并不知道这到底会发生什么。不过,为什么在老年我们会发现所经历之生活是如此的短促呢?因为,此时,我们对这段生活的记忆是非常之少,因而显得时光之短罢了。于是,我们忘掉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尤其是我们所经历的不幸,剩下的东西当然就为数不多了。此时,我们活得越长,则会更少考虑那些曾在我们看来是举足轻重、富有价值的事件。时光往往不留痕迹地消逝掉。就像航船离岸远去,岸上事物越发变小,越难区分和辨认一样,我们的过去时光及其事件、活动,随着我们年岁的增长都也复如是。

在青少年时,我们具有完整的意识;而在老年,我们实际上只具有一半意识。我们越变老,我们就是越减少意识程度而活着。事物在我们眼前穿过,却不会产生任何印象,就像一件艺术作品被看过千百次后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我们做我们不得不做之事,过后,又不知道我们所做的究竟是什么。此时,由于生活越来越变得无意识,当社会冲向意识完全消失的那个终点,这个过程会越发地加快。由于长时间养成的接受同一对象的习惯,智慧就会变得如此精疲力尽,任何事件的过往所产生的效果会越来越小。由此看来,此时的日子越来越没意思,而且会越发短促。孩子们的一小时比老人的一整日都长。因此,老人的时光,像一个下滑的圆球一样,是作加速运动的。


我们越年青,就越容易感到无聊。儿童总是需要不停的玩耍,无论是游戏和干活都行。如果不让他们这样,他们就会陷入可怕的无聊。青年人也复如是。随着年龄增长,无聊日趋减少,在老年人那儿,时光短促、光阴似箭;在这种时光飞逝中,大多数情形下,无聊都会消逝,我们一生“最好的时光”即是在老态龙钟之日到来之时,因为,老人那里虽然情感的折磨平息了,但人生之重负却远较青年为甚。


在青年时代,直观式的感受占压倒优势;而在老年,反省之思索占优势。因此,青春是诗歌丰收的季节,而老年则是更适宜哲学上的收获。同样,在实际领域,我们青年人是由直观感受到的和体察到的东西所决定;而在老年,是由思维中的东西所决定。


人生的前40年适于著书立说,而后30年宜写些评论。

惊奇的是,只有到我们生命的尾声,我们才真正听到和领悟我们自身、我们的真正目的和目标,尤其是我们同世界和他人的关系。


在老年,我们更会避免不幸;而在青年,我们却只有忍受它。青年是一个不安的年岁,而老年则是一个休整的时节。


人越老,人世之事则看得越轻。


倘我们为老年,我们无疑面临着死神;倘我们是年青人,我们占有着生活。问题在于:两者之中,何者更可怕;而且,生活从整体上看,并不是那种过去比未来美好的东西。《旧约·传道书》中说“死亡之日比出生之日更美好。”想长命百岁,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浅薄的念头。


有一句西班牙谚语说得好:任何人活得越长,经历的邪恶便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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