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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二世:金雀花王朝最后一顶王冠(内有福利哦)

 汉青的马甲 2016-09-29

本文共4040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莎士比亚作为英国最伟大的剧作家,他宏伟的创作生涯起始于英国历史剧,而且初试身手,拿出早期习作《享利六世》三联剧,就受到欢迎。伦敦的观众怀着浓厚的兴趣观看着舞台上鲜明的形象,生动的情节,搬演著祖国历史上英雄人物轰轰烈烈的事迹,宣讲着民族兴衰安危的转机和鉴戒。

 

莎翁为他的观众先后写下十部历史剧,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他进入(或即将进入)创作丰收期写下的首尾相接、构成四联剧的《理查二世》、《亨利四世》上下篇、《亨利五世》(1595~1599),它们被公认为莎翁在历史剧领域中成就最高的代表作。

 

在舞台上,这四联剧从陷于四面楚歌的理查二世(1367—1400)被迫逊位,到扬威海外的一代雄主亨利五世和法国公主联姻,贯穿着二十多年戏剧时间(1398~1420)。这风起云涌的二十多年,在英国历史上正好处于一个从中世纪走向近代史的骚动的变革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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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田纳特饰演理查二世


欧洲中世纪的社会结构建立在以阶梯形为模式的封建等级制度上,每个人的社会地位在他出生之前就被规定好了。这井井有条、自上而下、等级森严的社会体制是以阶级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来保证的。贵族和贱民之间划出了一条不平等的阶级鸿沟,而君臣之间的上下尊卑的界限更是天经地义、神圣不可侵犯。

 

中世纪封建制度的政治思想、伦理观念,千丝万缕又根深蒂固地和基督教会的神学思想纠结在一起,笼罩着一圈神圣的光环。理查二世深信不疑,戴在他头上的那顶金光灿烂的王冠是受之于天,蒙受着上帝的祝福。


他越是陷入了政治困境,这君权神授的封建思想在他的头脑里越是剧烈膨胀:他本人代表着上帝的意旨统治这人间的王国,因此他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人世的力量动摇不了它一丝一毫。他像痴人说梦般把幻想当作信念,把希望完全寄托于奇迹的出现:

 

哪怕波涛汹涌的大海,也休想

冲洗掉君王额头上的圣膏——要知道

当初抹上这圣膏,有上帝的许可。

上帝所挑选的君临人世的代表,

世俗的凡人休想能推翻!

布林勃洛克胁迫着部下举起刀来

指向我黄金的宝座;有一个叛兵,

上帝便派遣一个荣耀的天使

去卫护他选中的理查。天使上阵了,

那不堪一击的凡人就纷纷倒下了——

苍天是永远守护在正义的一方啊!

(见《理查二世》第三幕第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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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卫肖饰演理查二世


理查二世出现在英国历史舞台上时,漫长的欧洲中世纪快要走到它的尽头了。他可说是代表中世纪封建秩序的最有典型意义的最后一位国王了。他是末路英雄,然而封建专制制度万古不朽仍然是他的迷恋、他的好梦、他的信仰;因此他的被迫退出历史舞台显得格外可悲了。

 

理查绝没有觉察到在他的统治下,城市手工业、市场贸易已日趋活跃,新兴的市民阶层逐渐在形成、壮大,而且终于显示出了他们是一股不容轻视的初生的政治力量。


本来是固定不变的封建王国的政治格局现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是理查所意识不到,不愿看到,而且是不能接受的。他曾经用极端厌恶的口气说到被他放逐的布林勃洛克公爵“一心想讨好平民百姓”:

 

仿佛要钻进他们的心,去博取

他们的好感,不惜贬低了身份,

一团和气地打躬作揖,也不怕

在奴才们身上浪费一叠连的敬礼,

有意用微笑去取悦那穷苦的手艺匠,

……

他会向卖牡蛎的贱丫头挥帽致意,

两个赶大车的说了声:“上帝保佑你!”

他慌忙躬身弯腰地献上了答礼,

连声说:“多谢啦,同胞们,我亲爱的朋友!”

(见《理查二世》第一幕第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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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社会底层的市民阶层,正不断地在经济领域中显示出他们的活力,为了谋求有利于自身发展的一个安定的局面,他们在政治领域中不再永远扮演一个不开口的哑角了。

 

一部分有政治头脑和野心的贵族阶级为了争取民心,扩大自己的政治势力,开始懂得有必要放下贵族的煊赫的架势,披上带有“民主”色彩的外衣来装扮自己;他不再是两眼朝天,那么不可接近了。

 

被理查描绘得不堪入目的那一幅画面,让我们从中看到了历史性的变化。布林勃洛克以公爵之尊,又是王亲国戚(国王的堂兄弟),不惜自贬身价,向平民百姓(理查称之为“奴才们”)躬身弯腰,挥帽致敬。瞧,竖立在贵族和平民间的阶级壁垒不再是那么森严了,在公开的场合甚至可以用“朋友”、“同胞”相称了。

 

眼看政治野心就要实现了,理查二世已成了他的笼中之鸟,趾高气扬的布林勃洛克(明天的亨利四世)骑着骏马,进入伦敦京城,受到市民的夹道欢呼。即便这样,对于这位即将举行加冕典礼的新国王继续保持“民主”色彩的姿态,还是必要的,只见他满脸春风,摘下帽子——

 

向左又向右,忙个不停地点着头——

把头低得比高昂的马头还低,

他这样答谢道:“多谢各位了,乡亲们!”

就这么一路走,他一路连连地打招呼。

(见《理查二世》第五幕第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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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意在作一次民意测验似的,骑着马、跟随在后面而来的是那个头上失去了王冠的理查。这一前一后的对比再没有那样触目了:伦敦市民个个怒目而视,听不到有谁为欢迎他重返京城而发出一声欢呼;只有泥土从高高的窗口纷纷地“冲着他神圣的脑袋,一把把地扔下来”。(理查的含垢忍辱,以及有关布林勃洛克笼络民心的描述见第五幕第二景,都是有史实为依据的。)

 

代表着上帝的意旨统治人间的国王,落到了被扔泥土、扔垃圾的地步,而一向至高至尊的他却“只是抖一抖身子、把沙泥抖下来”,可怜巴巴地忍受着这一切侮辱。这可是惊天动地、日月无光的人间变异啊。

 

伦敦小市民的自发行动,实际上也是在向那似乎是神圣的、永恒的、阶级森严的封建旧秩序扔泥土,扔垃圾。在这一幕历史性的场景里,以国王为总代表的封建制度一下子黯然失色了,成为被嘲弄的活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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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代的大动荡、大变化,在理查的凄迷惶惑的内心世界也同样地反映出来。戏剧开始,理查高坐王位,众贵族两边侍立,何等荣耀威严。他的意旨就是不可抗拒的命令,他一开口,两个公爵立即被同时驱逐出境。王叔一死,理查又只消一句话,不管有理没理,立即把老公爵的采邑、金银财宝全部攫为己有,彻底剥夺了他儿子的继承权。另一位王叔忍不住劝谏道:剥夺了做儿子的名分的继承权,也就是破坏了——

 

世世代代的传统、成规和惯例,

那明天也不必衔接着今天而来了;

你不会是你了。你怎么会成为国王的——

还不是凭父子相传、世代继承吗?

(见《理查二世》第二幕第一景)


世代相沿的传统、法规,是立国的根本,封建社会的基石;理查之成为理查王,还不是凭父子世代继承?要是这封建大法被任意破坏了,后果将不堪设想。这忠告是有远虑的,说中了要害的。正在放逐中的布林勃洛克果然以讨回他的继承权为由,理直气壮地立即从海外赶回,踏上本土,起兵反叛。


可是理查却一意孤行,只知道他是国王,自有国王的特权,在受他统治的王国内,可以为所欲为,不受任何约束。他自食恶果,陷入了众叛亲离的困境后,还是只想着他是万人之上、受命于天的君主。

 

一旦他被赶下王位,被迫交出了王冠,光景陡变;他一落千丈,不知身在何方,连立足点都没有了:“我算得什么呢?什么也不是。”像一颗游离在封建秩序的轨道之外永远失去了归属的流星,他心中一片茫然,发出了这样的哀鸣:“我没姓,没头衔,连我在受洗礼领受的名字也被人篡夺了。”“如今不知道该用怎么个名字来称呼我自己。”他揽镜自照,甚至不认得自己的脸了;他愤然地把镜子摔碎于地,不承认映照在镜子中的是自己的一张脸。(揽镜自照的情节和理查自叹之词,见他被迫逊位的一场重头戏第四幕第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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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建社会里,各人头上都有一方天,展开在他脚下的人生道路,从摇篮到坟墓,都是规定好了的。人人各就其位,各得其所;每个人都属于他的阶级,他的集团,都必须尽他的本分,扮演好他的社会角色。再没有谁比理查更善于扮演他的角色了,一言一行都打上了专制君主的印记(可惜扮演得太过分了)。现在,他的王国拱手让人了,戏唱完了,角色不存在了。他所有的只是一颗空虚的心灵,“我是谁”的惶惑的疑问和茫茫然的失落感。

 

在中世纪的封闭性的世界里,不容许有谁游离于集团之外、滋生灰暗的空虚感、失落感,这是和正统的封建思想格格不入的。可是在动荡不安、社会经历着变革、转型的时期,有人跟上了时代的步伐,有人却被抛弃在历史的后面,失落感成为在这些失去生活方向的人们中间普遍存在的一种心态。一个国王从受命于天的刚愎自信跌进了凄迷惶惑的失落感,更是具有一种象征意义:不仅是他所统治的封建王国被推翻了,整个中世纪的世界也发生了动摇,正在经历着痛苦的转变的过程。





再说,在封建社会里,各色人等都有明确的身份,各人的职责也都明白无误。做臣子的理应向君主宣誓效忠,这是天经地义。可现在面对着的是前所未有的处境,年老的约克公爵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惶惑了,左右为难了。他理应向国王尽忠,可谁是他的国王呢?英国的王冠如今戴在亨利四世的头上了,他只能随大流所趋,把为臣的忠心转移给新上台的国王——虽然对于那倒霉的被赶下台的理查王他还怀着一份割不断的君臣情,在私下谈起理查在伦敦街头当众受辱的情景,不禁掉下了老泪。

 

可是在他儿子奥默尔公爵的心目中,理查依然是正统的受命于天的国王,现在他的王位被野心家篡夺了,正是用得到他尽忠报国、重振乾坤的时候。为此他和他的同党们密谋行刺亨利四世;不幸事不机密,被他的老父亲发觉了。因此爆发了一场家庭间的激烈冲突。

 

在一个大动荡的时代里,本来黑白分明、势不两立的忠贞和叛逆,现在竟变得界限模糊,正邪难分了。儿子始终向正统的国王效忠,力图挽狂澜于既倒;这忠心耿耿,却被父亲认为大逆不道,赶奔到新王跟前告发儿子,坚决要求处死这叛徒。可是这大义灭亲,在一群保王党的眼里,却只能是一种罪恶的出卖。





人们思想上的混乱,陷于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困境,同样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象征:中世纪已来到了它的尽头,在一个新旧交接、动荡不安的时代里,传统和变革发生了冲突,伦理道德观念、价值观念,失去了千百年来固定不移的准则;面对着这些空前的剧烈变化,人们产生了惶惑,一时之间竟是左右彷徨,无所适从了。

 

莎士比亚笔下的历史剧《理查二世》决没有意思把当时的英国政治舞台当作走马灯般来描述:大人物不断在更替,一个下场了,另一个登场了,让人发出世道无常、命运捉弄人的感叹。这一优秀的史剧具有更丰富深刻的历史内涵。如果把这部历史剧当作历史教科书来读,笔者相信将有助于我们感性地认识在这一历史转折期的时代风云。

鸣谢:上海译文出版社 本文原题:《〈理查二世〉前言》 出自:莎士比亚原著、方平主编及主译《莎士比亚全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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