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西子诗：我就是一个粗糙的人，别用精致来定义我 | 拙见人物

摄影师：钟华

莫西子诗在广州荔湾区的老街上走了两个来回，仔细翻淘锈迹斑驳的旧物，花费了将近一个上午，手里提着的红色塑料袋露出铜器一角，他笑得有些腼腆：“碰巧遇到两副钹，晚上演出可以用它即兴开场。”

下午三点，莫西子诗带着吉他和鼓从老街直接去了排练场。

调音、试唱、控制灯光，与和声磨合。

前一晚排歌直到凌晨三点，此刻倦意来袭，他喝了几口水，说想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刚闭眼不到两分钟，又弹了起来，继续走上台试音。

演出在晚上八点半准时开始。莫西脱掉驼色短靴，穿上一双白袜子，戴着黑色渔夫毡帽，在舞台灯光暗下来的那一刻戴好口琴架走上台，抱起吉他。望着台下欢呼的三百多名观众，他说：“对不起，我这次没有带乐队来，可是我会……拼了！”

几乎从一开始，观众便与莫西调节到同一个频道，互动频繁，手举高，即便是彝语歌曲，也似乎毫无障碍地随着调子哼唱。

摄影师：钟华

最近，莫西子诗正在筹备自己的工作室，做独立音乐人，凡事需要亲力亲为，“走独立创作路线会更辛苦，涉及的范围不仅是音乐。可是任何人都不晓得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彝族人会把事情看得比较淡，我希望自己更自由更任性更有谱，那么付出更多精力也是可以接受的。”

自由任性，对于莫西子诗来说并不陌生，就像光着脚唱歌会让他感到自在踏实一样，这似乎是他与生俱来最本真的状态。

2014年末，莫西推出首张原创专辑《原野》，收录十二首歌都以纯粹的彝族原生态音乐为主线，演唱语言全是彝语，甚至呓语。他所坚持的自由任性让听众经历了一场彻底的听觉洗礼：中文所架设的安全堡垒和直观画面开始崩塌瓦解，眼前的一切便开始摇晃着不可控起来。

莫西唱着彝族民间小调，如同穿破云层射下的一道光，把我们瞬间推入一片开阔天地。音律跌宕频繁，画面逐渐在清晰，一切吟唱和音符就像大风吹过山涧、高原湖泊泛着粼粼波光、老鹰在天空盘旋、彝人阿嬷在日落微风里等待，毕摩祭祀时喃喃而出的古经文。

莫西子诗的音乐里有先民的浩荡元气。这一瞬，原野铺展在你眼前，你可以选择穿越、安坐，憧憬。

如果了解彝族的民间调子，能从《原野》中听到“阿都调”，从《赶集》里听到民间即兴并无确切含义的吆喝，《知了只叫三天》用的古谚语沿袭彝族婚嫁时双方亲友斗歌比文的即兴说唱，这种方式音译为“克哲”。

摄影师：钟华

大凉山地形复杂，拥有山谷、盆地、沟壑甚至冰川。彝族在变幻多端的地理环境中生活几千年，文化又相对封闭独立，也发展出音乐中特有的音律，难以归类。

莫西的成长便伴随着这些繁杂丰富的民间调子，创作时无意地哼唱便会有传统旋律中最典型，最剧烈的跌宕起伏。莫西会用音乐让你望见他的故乡，此刻似乎与他并肩站在大箐梁子山头，望见松林深处的月亮和湖水。

他的创作雏形即兴成分比较多，音乐类型也并不过于复杂，擅用原生态音律的根基，也清醒地意识到原生态调子的局限性，雏形有了，进一步编曲时，他会用口弦配合木吉他，用马布，竹笛配上羊皮鼓，充沛的原创力与创新探索带领他走出一道独特的风景，避免彝族传统复调成为生命力缺乏延展的部落标本。

“传统音乐如果加以探索就会有新的生命力，这可能也是我为什么爱淘旧物。”说这话的时候，莫西手里攒着五、六把长满铁锈的老钥匙，他刚在市场用一把三块钱的价格买下。

“就像一个老东西起初看起来很旧很破，如果把它带入一个新的空间就会很好。”

莫西说记者们总爱询问他创作里这些听起来与众不同的元素从何而来？他也总是重复回答：“世界音乐对我的影响或许更大。我并没有刻意去听彝族的原调，传统的小调都很忧郁，可能大凉山是山地的原因，人们互相往来需要翻山越岭。过去，一个姑娘嫁到远方就再也回不去故乡。”

“大凉山滋养了我的情感，创作中彝族元素就是很自然的流露。人自从走出家门那一刻就一直在回归，心理上是这样，每个人都是，但我要在回归的路上探索和创新，这很有趣。”

摄影师：钟华

的确，逼迫一个善于抽象思维的音乐人说清楚作品中的为什么，实在是由于我们自己附会了太多概念和用意，还举着放大镜，瞪着眼在他的创作中刻意寻找乞求应证。

莫西子诗的音乐听来真诚，内心会为之微微一颤，是因为他并没有刻意去制造一个可贵之处让人去分享，而世间正是这种自由的状态最让人感到舒服顺畅。

莫西子诗将在今年七，八月发布全新中文专辑，“我很期待这盘专辑，接下来就很有意思，其乐无穷。”莫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在放光。

然而离开了自己的母语，他也感到挑战巨大，中文对大众而言会很具体，在编曲配器上稍有不甚就会不伦不类。他透露新专辑多数歌曲会与诗歌结合，前期，他不会与诗人直接沟通诗歌所表达的意境。

“会按我自己的理解来创作旋律，如果去问老师这首诗写的是什么，对我来讲感觉会很冒犯别人。因为大多数时候创作没有为什么，一段文字只是当时的情感表达，每个人会有自己的理解。”

莫西子诗把微信照片换了一张，图中一群人躺在大树下的草地上，他叹了一句：“如果把这些人全部换成牛、羊、马那就真是完美了。”

几乎每隔两个月，莫西便会回到凉山，亲人世代生活的土地给予他最简单直接的快乐。他会在山中腹地游荡，看到安静吃草的羊儿，便吹奏拨弄随身的口弦。

小时候，他在雨季来临时，用长达一个星期的秘密蹲点，看到鸡枞菌破土而出的一刻，“我当时真是欣喜若狂，这种快乐再也没有过。”

摄影师：钟华

彝族这个古老的民族崇尚万物有灵，虽然生性内敛，却可以对着万千风物随兴吟唱。

他们从不直抒胸臆，会用流水匆匆来表达忧伤，山脉雨水来诉说对故土的怀念。这也直接影响了莫西子诗的音乐，敏感、充盈又带着节制，并不会过分渲染感情。

“我不是诗人，我那些随便记录的几行算不上诗。我也不是民谣歌手，杨一，野孩子他们才算是，我还写不出那么富有力量和根源的民谣。” 

拙见视频采访时请莫西子诗向一位亲人说最想说的话，他选择了父亲。采访完后，莫西认真地问：

“我这样选会不会对妈妈不公平啊？她不会生气吧？不过我倒是写过一首歌给她，那还算公平吧。”

拙见观察员：小雅

思想与理性的传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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