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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西子诗:我是坏掉的彝族人

 甜圈wq44fl1qpg 2018-06-07


阿姨在岸上守卫着,石头们在河里游得很欢 2016 年


原始、质朴的好奇心,有时候会为艺术家的作品注入某种神秘的气息,这很难从技术层面予以解释,但还是会被人感知到。无论是摄影或者音乐,莫西子诗都在尝试寻找他过往的美好记忆,这种文化层面的精神回溯给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也许是来自于我们记忆里的某些共同的古老传统,而陌生恰因为我们距离这些传统文化越来越远。


如今,莫西子诗变得更加繁忙,“被人拍比拍别人多了”,但越来越走红除了对他的生活带来很多不便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多影响到他的作品,他仍然觉得自己最核心的是他的民族文化,其它外来的东西都是来添砖加瓦的。他还想再回他的故乡,吸收营养的同时,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让他的故乡更“好些”。


摄影:莫西子诗

采编:尤文虎、高心碧

D=《大众摄影》 M=莫西子诗

远方的客人,来尝尝烟火的味道吧 2017年


  D:   现在的演出越来越多,平时拍照片的机会还多吗?


  M:   哈哈,还好,最近几年被拍比较多。生存与毁灭,这是个问题。为了生存我只能把自己的摄影毁灭了。


现在基本上都是用手机拍,前段时间带过一个小的LOMO拍了一段时间,很多照片都还没洗出来,就洗了几张,然后拿着参加北京设计周的摄影单元去了,把我们几个不是摄影的放在一起展。


  D:   摄影跟音乐有时候还挺像的。


  M:  当然像了,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都很好玩,都是艺术类,相辅相成。不会做饭的厨师不是一个好导演,不会拍照的音乐人不是一个好艺术家。很多音乐人都很喜欢拍照,我反而是比较一般的。


  D:   你大概什么时候开始玩摄影的?


  M:  我其实不能算玩,我就是喜欢,单纯喜欢。我刚读大学那时候,手机还没有照相功能,自己也没有相机。但那个时候看的杂志就比较多了,经常买些杂志,《大众摄影》我还是比较偏爱的。上回我回家的时候,还在一个箱子里面发现好几本。


  D:   你看摄影杂志时都看些什么呢?


  M:  主要是直接看图片,我不懂技术方面的,比如参数之类的。只能最直观地看好不好看,就像听一首歌好不好听一样。


妈妈说只要敲敲我的肚子,就知道我吃的是什么 2016年


  D:   那真正拿起相机拍摄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M:  2002年我大学毕业,有段时间,我找朋友借了个相机,回家拍了好多照片,那时候已经是数码相机了,我记得里面的照片特别好,但太可惜了,后面那个卡被我给弄丢了,太可惜了。到现在我还一直念念不忘。


那里面拍的基本都是我的家人和族人,还有村子的风景。我父母那时候还在,所以我把卡弄丢了之后,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影像就是这样,可能平时跟亲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很少言笑,但当他们面对镜头的时候,反而能表现出跟平时不一样的状态,比如说有了一些少见的表情,或者做了一些夸张的动作。我觉得这些东西特别珍贵,结果被我弄丢了。而且那是十几年前,离现在已经有很大的区别了,包括当地的环境,各方面都有变化。


  D:   很多时候影像承载的记忆可能比影像本身更有意义。


  M:  所以我觉得,影像很好的一点就是它能记录过去的东西,当你再拿出来看的时候,都会觉得,诶,这是我吗,这是我拍的吗,或者这是跟我有关系的吗?然后很多东西突然就情景再现,那种感觉真的是很奇妙。


音乐也会有,但是音乐是另外一种。比如说很多年前听的一首老歌,突然听到了那样。我刚来北京的那段日子,听凯伦·安(Keren Ann),她的音乐有点颓,很忧郁,那时候我整个冬天都在听她的歌,结果现在我一听她的歌就有点颓。


穿上擦尔瓦的北京人 2017年


  D:   那你觉得音乐的“情景再现”和摄影的区别在什么地方呢?


  M:  音乐是靠想象,摄影很直接,很直观。


  D:   影像方面你大致的偏好是那些类型呢?


  M:  纪实类的多一些,记得我上大学那时候有个《黑镜头》的丛书,但那时候没钱买,就在书店里翻翻。纯风景的好像就一般,但有的风景里有动的东西,有鸟,比如深濑昌久拍乌鸦的那组,冲击力就挺大的。他专门拍乌鸦拍了那么多年,把乌鸦拍成那么暗黑的一种感觉。


  D:   感觉上仍然是比较阴郁。


  M:  对,比较阴郁。但它往往能让我去反思,受到冲击的同时会让我去反思,会给我一些感触。反思社会,当然也有自己的状态和所做的一些事。包括我的照片里面有一些在大凉山拍的小孩子,是我在路上拍到的。你可能看过很多,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但可能还是很少见到他们眼睛里对外面的世界的那种渴望、那种求知欲,特别清澈,是最强烈的。看到他们我就会想到我小时候,他们现在跟我们小时候差不多。

我准备和小狗聊聊 2016年


  D:   印象当中你也是大凉山长大的,你小时候家境是什么状况?


  M:  我是大凉山长大的,我小时候跟他们差不多。也没有幼儿园,基本上就是放养的状态。天天在外面玩,大人也不太会去管,我们家孩子比较多,兄弟姊妹七个,我是最小的。可以说还是挺无忧无虑的吧,但同时也很孤独,因为每天没人管,天天在外面野。现在小孩也是,他们在这种野的情况下,如果有比较正规的,比如幼儿园、学前班,或者说一个图书馆,他们能够集中接受外面思想的一个地方,会非常好。


  D:   在我看来,这几年你音乐上的创作,也可能包括你的摄影,都有很强烈的“故乡感”,你自己的彝族身份也不断被提起,故乡的什么在吸引着你?


  M:  可能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故乡,可能每个人都会对自己的故乡有这么一份情感,或多或少都会有的。为什么我写歌用的大部分是彝语,其实也是跟这个很有关系。我以前不会写歌,到了北京后用母语写歌,发现用这个能够如鱼得水,发现原来我身上的优点可能就在这里呀,进行了自我的一种重新认识吧,这种重新认识对我自己还比较重要。如果我不来北京的话我可能就意识不到这一点。所以我也希望很多像我一样出来的年轻人,不光是彝族,还有其它民族,在外面还是能够意识到自身的优点吧,而不说把这些优点给忘了,一味地去被外面的世界给同化了。接受外面文化的同时,还是保留自己身上的优点,互相结合。


  D:   你对自己的故乡感受到的变化是什么?


  M:  应该说物质在不断地发展,但是传统在不断地流失,这点是最大的变化。


  D:   会因为传统的流失而伤感吗?


  M:  其实是无力。这也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其实是这里面有非常多宝贵的东西,就是因为我们在不断往外跑的过程,给丢掉了,这里我提到的词是“我们”,有很大的现状都是这样的。就我老家的朋友们来说,大家都成家立业,各自忙各自的事情。现在很多小孩都不会说彝语了,当地也没有专门教的学校,父母也不太重视。

烟多鸟少的下午 深濑昌久摄


  D:   在你看来这种“传统”除了语言还有什么?


  M:  比如说音乐,越来越多的人接触外面的同时就给侵蚀了,很多人开始学rap,各种各样的音乐,跟市面上一个样。当然我觉得可以听,也应该听,但不能忘了自己最核心的是什么,比如我最核心的是我的彝族身份,这是主干,其它东西都是来添砖加瓦的,而不是被其它的东西同化。


还比如结婚这件事,我现在觉得还是在村子里面是最好玩的。城里大家就发个请帖,大家在馆子里吃顿饭、赶个礼,吃完饭就人去楼空了。但是在农村里是非常好玩的,早上起来就各种准备,背新娘啊,抢亲啊,各种说唱比赛,即兴的那种,还有摔跤,非常好玩,感觉一天都在围着一个婚礼玩,我就特别怀念那样的感觉,特别好。


  D:   你多次提到“好”这个字。反过来说,消失的东西里面有“好”的让人怀念的,但当下发生的,正在变化的这些事中又有那些是你觉得比较“好”的呢?


  M:  环境是一个。比如房屋的规划和建造,我们村子里,以前都是那种夯土房,后来大家有点钱之后就要修楼房,照那种毫无设计感的三线城市的样子来造的,就两层加多一半层,门用朱红色的大门,特别机械,特别丑。那个房子在整个村子里就会特别突兀,跟当地也融不进去,其实也花不少钱。如果更简单一点,就四四方方一个房子,省钱,也更好一些。


我说的“好”,就是一个村子的建筑规划、文化能在保持它淳朴的同时,又能接受外面一些思想和艺术,以至于它不会太脱节。


另一个是引进旅游,它可以让本地的物质不至于太落后。我觉得大理就挺不错的,很多外面的人过去之后把它带动起来了,它的经济发展和旅游业也都上来了,那边也很有文化氛围,很多艺术家、作家、学者,整个城市就无形中有文化氛围,而且不定期做一些活动,电影节、诗歌节等等,你会觉得这个城市特别有意思。那边白族比较多,它在保持白族民居的同时,一些艺术家又重新租一些小房子,重新设计、装修一下,就很有意思,就相辅相成。如果外来文化直接侵占这里,也不好。

阿哈和我,我是坏掉的彝族人 2017年 老马摄影


  D:   也就是说除了自己的创作,你也花了很多精力来思考怎么让你自己故乡在文化上能更“好”。


  M:  所以我现在也计划在我们老家做一个图书馆,里面想做一些展览,比如摄影,不局限于彝族,把外面一些摄影师的照片,只要是好的,就带过去做一些展览。不光是小孩,大人也是,到图书馆去看到这些照片,让他们觉得,诶,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有机会的话也可以给村子里的小孩发一些相机,让他们去拍,还可以让这个事情持续做下去,比如每年评出一些好的作品,这样对小孩有个鼓励。小孩真的太有灵气了。有一次大理做了一个诗歌比赛,那些小孩写的诗真是太好了,完全是天马行空,太有意思了。


  D:   这个就是你说的“荒原计划”吧?


  M:  “荒原计划”的意思其实就是有点像文艺复兴,对传统文化的一个保育和传承,跟外面先进思想文化交流的一个平台。外面的思想文化主要指的是艺术这块,比如摄影、电影、音乐、绘画……我就想做不定期的摄影展、画展,或者放一些电影,做一些小音乐会这样,让农村的人也来感受艺术。我觉得他们也是需要文化的,文化的东西需要慢慢地去传播。


  D:   听起来有点类似公益性质的一个计划,如果真能做成的话应该挺有意思的,可能不仅仅是村子里的人,艺术家们也会很受益。


  M:   我跟朋友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们就说,莫西,荒原计划不是你一个人的荒原计划,应该是所有人的荒原计划。每个人参与进来的话,这就是每个人的荒原计划,你回你的老家,我回我的老家,去做一些自己能够做的,不必说是公益,就只是我给我的故乡做一点点事情,让这个地方更好些。

莫西子诗最新专辑《月光白得很》将于近期发布


莫西子诗摄影作品选:

 池塘之底是什么 2017年


 在舅舅心里,也在我心里 2015年


姐姐家的院子前 2017年


 树林也睡了 2016年


妈妈说小孩子鸡蛋吃多了,身上会有鸡屎的味道 2008年


 如果你不走进光明,就会被黑暗吞噬 2017年

 我们去河边 2015年


 我要何去何从 2017年


 鼻子里有风 2017年


 宛如外星来物 2016年


我欲归去,归去 2017年

 天上一只鸟 2017年


 水质越来越差了 2017年


 它们说条条大路通罗马 2015年


 你到我家来老是敞开肚子来 2016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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