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说，一代影人舒适对他的原配之妻慕容婉儿的爱铭心刻骨、不可忘怀，那么他对第二任太太凤凰（本名严慧秀）的情则是细水长流、百般依赖。  >>> 请翻阅前文《舒适和慕容婉儿的生死恋》，了解更多关于舒适与原配夫人慕容婉儿的故事。 1970年，舒适经受了与慕容婉儿生离死别的剧烈痛苦。1975年3月1日，妻子过世整整五年的舒适和同在上影演员剧团的凤凰走到了一起。那年，舒适59岁，凤凰47岁，两人相差一轮，都肖龙。凤凰的丈夫柳和锵去世已有十年，她和舒适一样都经历过失去爱侣的痛苦，饱尝精神上的折磨。凤凰对舒适大哥一直怀着好感，而舒适也始终关心照顾凤凰小妹妹。上影演员剧团的同仁包括时任剧团党支书的铁牛都支持他们重组家庭。 当年，舒适与慕容婉儿结婚未轰轰烈烈，所以这次在特殊年月里迎来喜事，更不敢大肆张扬，只宜低调处理。喜上眉梢的凤凰到上影演员剧团分发大白兔奶糖，抑制不住兴奋地悄悄宣布：“我要和阿舒结婚了！”张雪村等虽然早就对此有所耳闻，还是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了，好事情啊！祝贺你们！” 舒适、凤凰在桂林度蜜月 舒适和凤凰达成共识，“两家合在一起过日子”，所以双方子女依旧按照原来的习惯，凤凰的孩子称呼舒适“伯伯”，舒适的儿女叫凤凰“阿姨”。 也许，舒适不愿意在与前妻慕容婉儿痛苦告别的那间屋子里度过新婚之夜，因而灵机一动，采用当时年轻人流行的做法，与凤凰一起去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旅行结婚。演员出身的文学编辑张小玲与舒适、凤凰本是好友，又极其热心，自告奋勇写了封信给桂林的熟友，嘱咐对方某日某时接站，不得有误。 一头扑进大自然的舒适和凤凰，就像两只很久没有张开自由翅膀的鸟，长期以来令人窒息的压抑和不快，在青山绿水之间倏然化解，那些难以理解的荒唐岁月仿佛从来未曾有过，就像一觉醒来，再也记不起噩梦的内容…… 从此，舒适的生活有了新的意义，他又恢复了老习惯——拿到工资就请客吃饭，而且喜欢自己掌勺露一手。有一次谢晋去他家做客的时候，舒适就用一道别致的“茶叶熏鲳鱼”招待。“茶叶熏鲳鱼”端上桌后，茶叶的清香和鱼肉的鲜香交织在一起，扑鼻而来，令谢晋胃口大开，大快朵颐，连赞舒适手艺高超、味道好。两个人都嗓门极大，欢笑声频频从窗口传出。 因为舒适和凤凰都是上影的职工，所以给他们调配了比南昌大楼面积大些的新房子，就在复兴中路上靠近汾阳路的地方，便又有了乔迁之喜。 舒适又恢复了“宠鸟”，那几只“芙蓉”、“红灯”被视若“心肝宝贝”。这位1940年代就开始养鸟的资深高手，最多的时候家里有五只鸟，叽叽喳喳欢叫的时候就像小组唱，非常动听。而且，舒适的鸟是“自由鸟”。也许自己被禁闭怕了，舒适采取独特的开放式养鸟方式，不把鸟紧紧锁在笼子里，而是让它自由进出鸟笼。于是常常可以见到这样的奇迹：那只芙蓉鸟一会儿笼里一会儿笼外地扑腾，舒适就坐在沙发上发命令：“过来！”芙蓉鸟就会听话地飞到他身上。 舒适与笼中的“自由鸟” 其实，舒适与凤凰相识已久。想当年，凤凰还是个11岁的小姑娘，就与比她大一轮的舒适大哥在同一部电影中演出了，而且是反串男孩，扮演舒适和周璇的儿子。 那是1939年的时候，11岁的凤凰当时叫严慧秀，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国华影业公司的老板柳中浩、柳中亮兄弟及张石川导演选中，让她在新片《李三娘》中反串李三娘之子“咬脐郎”一角。 在剧中，周璇扮演李三娘，舒适扮演刘智远。舒适的角色是一员猛将，要舞大刀，严慧秀扮演的“咬脐郎”则要学骑马、舞剑、射箭，因为这个少年是文武全才。她就跟着舒适大哥一起，每天早上去郊区大西路（今延安西路）的练马场学骑马。马高人小，严慧秀靠自己的力量骑不上马背，舒适就把她抱上去，轻轻松松。下午舒适又带着她一起到武术老师王子平那里去练武术。王子平教舒适刀术，王子平的弟子则辅导严慧秀舞剑。舒适靠着京剧底子，舞刀难不倒他，练了几下子动作就像模像样了。严慧秀则人小记性好，把动作一个个记在心里，几天练下来也像那么回事了。导演张石川一看，不禁暗暗点头。 《李三娘》剧照 严慧秀在前，舒适在后 电影《李三娘》终于在甘世东路（今嘉善路）老“天一”影片公司的摄影场开机，第一次拍电影的小姑娘严慧秀战战兢兢，对一切都感到新鲜。戏里戏外，舒适和周璇两个大演员都把严慧秀当成自己的小妹妹，有什么不懂，舒适就负责教她。可是在影片中，舒适和严慧秀没什么对手戏，只有一次，两个人各骑一匹马，刘智远跟在“咬脐郎”的后面。周璇则是从追兔子这场戏开始和她有了接触，之前两个角色也没有交集。为人厚道的舒适，没有自己镜头的时候，就在一边密切注意着这个小姑娘的表演。 那天拍摄“咬脐郎”飞马追兔子的镜头，张石川要求马尽量跑得快。严慧秀被舒适抱上马背后，试了几遍，可以正式拍了。当摄影机开始转动的时候，张石川又喊：“还要快！”于是严慧秀挥鞭一抽，身下的小白马就向前冲去，可能马蹄正好踏在一块腐烂的地板上，一下子踩破个大洞，马失前蹄，失去重心的严慧秀被甩在了地上。舒适立刻带头冲过去，把她搀起来。所幸没受重伤，就是膝盖处破了点皮，严慧秀吓得大哭。穿着李三娘戏装的周璇也跑过来，和舒适一起安慰她，这才使她的情绪渐渐平息。张石川见无大碍，便吩咐在她伤口上涂点红药水，包扎一下，继续拍。这个镜头居然也就一下子拍成了。 《李三娘》拍好后，先在报纸上做广告，动静很大，有时是整版，有时是两个整版跨页拼在一起，大标题“国华巨片《李三娘》，主演周璇、舒适”非常醒目，严慧秀的名字则在下面，字号小很多，但对于初上银幕的小不点来说，已经很开心了，充满了成功的自豪感。据说，周璇的大名在前，还是舒适主动谦让的结果，这让周璇分外感动，从此两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成为银幕拍档，合作数十次，被传为佳话。 由于有舒适和“金嗓子”周璇两位大明星挂帅，又是大导演张石川的作品，所以《李三娘》的票房非常好，舒适和周璇的名气越来越响。舒适在《李三娘》中扮演的刘智远，被媒体评价为“有魁梧的身材，男性美的面孔，在演艺上又有独到之妙，简直就是活的刘智远”。 在银幕上扮相俊秀的严慧秀也得到观众的认可。舒适和周璇都很喜爱严慧秀这个小姑娘，经常领着她到东到西玩。严慧秀也和舒适、周璇这两个大哥哥、大姐姐十分投缘，喜欢跟着他们。在大同摄影场附近，舒适把小巧玲珑的严慧秀抱在手里拍了几张照片，作为一起拍摄这部电影的纪念。 拍完《李三娘》后，舒适与严慧秀合影留念 初登银幕的严慧秀很喜欢拍电影，国华公司的老板柳氏兄弟包括张石川导演也都欣赏她，认为这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便说服严父同意让严慧秀成为国华公司的签约童星，而且一签就是六年。合同规定，每月有50元薪水，每年拍四部电影，超过四部再给酬金。这样，严慧秀成为严家的招财童子，一下子帮助解决了抗战期间严家经济困难的大问题，严父心里乐开了花。 从此，严慧秀一边继续在上海中国中学读书，一边作为童星拍电影，男女都演。为了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也出自兴趣爱好，空闲的时候她就学跳踢踏舞，还跟着周璇一起去学弹钢琴。 没多久，舒适和严慧秀又在同一部电影里出现，这就是用喜剧片形式揭露社会黑暗现实的《新地狱》，导演是吴村。这部电影几乎出动了国华公司的全部主要演员，男演员除了舒适，还有白云、徐风、龚稼农，女演员有周璇、周曼华、蒙纳等等，严慧秀作为童星在里面扮演那个后客堂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也是一个牵起戏中情节发展的重要人物，戏份颇足。 舒适、周璇等在这部电影里又唱又跳，十分热闹，因为具有明星效应，这部电影的票房也特别好。可是梅兰芳看了这部电影后却不认可，通过舒适的父亲转达他的意见：“以后不要再拍这种胡闹戏。”被伶界大王批评，舒适震动很大，在此后的艺术生涯中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与此同时，作为童星的严慧秀，在《李三娘》《新地狱》之后，戏路越来越宽，一会儿反串公子，一会儿扮演乞丐，名气越来越响，摄制组内都称她为“小胡蝶”。这时候，张石川意识到，该给严慧秀起一个漂亮的艺名了，经过一番斟酌，决定给她冠名“凤凰”。这个吉祥喜庆的名字暗暗寄托着张石川对她的希望，就是将来能比胡蝶更红。经过包装的“凤凰”就这样诞生了，与胡蓉蓉、陈娟娟、牟菱一起，被称为当时中国的四大童星。 凤凰与慕容婉儿 1940年，凤凰和慕容婉儿也有了合作。她们一起拍摄电影《西厢记》，慕容婉儿演崔莺莺，凤凰反串她的弟弟欢郎。凤凰非常喜欢慕容婉儿，叫她“婉儿姐”。慕容婉儿织绒线的水平很高超，送给凤凰一件自织的绒线衫，黑、红二色镶拼，翻领，中间还有个蝴蝶结，凤凰特别喜欢。 作为舒适和慕容婉儿共同的朋友，凤凰也见证了他们的幸福婚姻。舒适和慕容婉儿完婚后，住在霞飞坊（解放后改为淮海坊，淮海中路927弄）。22岁的慕容婉儿怀上了女儿，要当妈妈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感洋溢在她美丽的脸上。凤凰经常去串门，目睹了慕容婉儿十月怀胎、生下女儿艰难而幸福的过程，还去吃了满月酒。有时候，舒适家有贵客光临，就会把凤凰叫去露一手，弹几首钢琴曲，尽管技法尚显稚嫩，倒也增添了快乐的气氛。 后来，15岁的凤凰与19岁的王丹凤一起主演了专为她俩度身定制的电影《丹凤朝阳》，接着又拍了《天从人愿》。凤凰18岁时被柳中亮老板选中，嫁给了他的大儿子柳和锵。柳中亮本有病，儿子娶了凤凰后，他的病居然渐渐康复，柳家为“冲喜”成功而高兴。五年后，王丹凤与柳老板的二公子柳和清结婚，与凤凰成为妯娌，柳家喜得“双凤”...... 风雨飘摇，一晃近三十年过去了，当年英俊潇洒的“国华”台柱舒适已是奔六的老头，童星凤凰也早过了不惑之年，两人先后经历了失去爱侣的痛苦，命运之手又让两个饱经人世间沧桑的老友走到了一起。 组成新家庭后，舒适和凤凰相伴着一路走来，几十年间携手相依，不知不觉地迈入了人生的暮年。尤其舒适，体格如此强健之人竟然渐渐耳背眼盲。 舒适九十挂五的时候，满头银丝，那张清瘦的长形脸轮廓分明，极有雕塑感。他穿着一件大格子的绒布衬衫，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旁边都是花草，背后是一只圆形的鸟笼，里面那只黑色的八哥跳来跳去，不时发出“尿尿”“妈妈”或者类似唱京戏的声音，很吵，也很有趣。他耳朵里塞着女儿买的耳机在听MP3，现在他既不能出去参加京剧票房的活动，也不能再到篮球场上奔跑，只能这样听听京剧，打打节奏，聊以自慰。 记者前来采访，请他拉几段京胡。凤凰赶紧从盒子里取出胡琴，塞到他手里。他取下耳机，几下子就调好了琴弦。他紧闭着双眼，因为看不见，也不需要看，表情却像是陶醉于这尖利的琴声——分明是《张公道》里的《沙桥饯别》。 舒适(左三)、凤凰(左一)演的另一部电影《夫妇之道》 众人正在欣赏他的陶醉，琴声戛然而止，“好了伐啦？好了伐啦？”凤凰忙高声回答：“好了好了！”于是，把他转移到餐桌前，桌上摆着饼干等等点心，凤凰盛了一碗红枣莲心汤，他专注地喝了起来。 很长一段日子，舒适常常会突然在半夜里叫起来：“几点啦，通告来了伐？服装准备好了伐？有人来伐？”他还沉浸在拍电影的氛围当中，还在做着拍电影的梦。 舒适对比他小一轮的凤凰非常关怀。2002年的时候，凤凰住进了医院，动了个大手术。舒适就经常打电话给女儿，叫她陪着一起去医院探望。有一天，女儿正在外面办事，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凤凰不好了，要她立刻陪同去医院。原来这是舒适的第六感觉，到了医院，见凤凰一切正常，才放心。 晚年的舒适与凤凰
2015年4月19日，舒适迎来他的99周岁生日。凤凰思忖，舒适虚龄百岁了，1975年她和舒适结婚至今正好40年，那不正是“红宝石婚”嘛！便有感而发写了幅字：为人正，对人真，待人诚。祝贺百岁老伴舒适生日快乐！ 上海电影家协会为舒适祝寿。后排左起：主席张建亚、副主席吴竞、秘书长赵芸，前排右为常务副主席许朋乐 舒适问凤凰：“我真的已经100岁了啊？不会吧！”似乎对自己的年龄产生了一丝怀疑，当年跟着父亲从北京“追梅”来到上海的景象记忆犹新，跟着刘琼、金焰踏进演艺圈的往事历历在目，这么些年的荣辱哀乐像一阵风刮过，一阵风刮过就一百岁了…… 凤凰笑着塞了一颗椒盐橄榄到舒适嘴里。他咀嚼着、享受着，细细地品味着…… 凤凰写下对舒适百岁生日的祝词 2015年6月26日，庆生刚过月余，本人写的书稿《艺高德劭百岁公·舒适》尚在上海文化出版社的编辑出版程序之中，舒老便驾鹤西去，告别老伴凤凰和其他亲友，去与爱妻慕容婉儿相会了…… 一年之后，2016年9月26日下午2点21分，凤凰也在上海瑞金医院卢湾分院逝世…… 这两条龙，抑或龙和凤，果然难以分开。吾辈唯有祝福他们——慕容婉儿、舒适、凤凰在仙界一路三人行…… （本文新媒体编辑 周晓瑛）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