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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繁荣实则多难的民族管弦乐 ——海内外八大乐团指挥王甫建、叶聪、刘沙、张列、阎惠昌、彭家鹏、瞿春泉...

 Abc董 2016-10-03

采访了海内外八个颇具代表的民族管弦乐团指挥,因为他们是对乐队最了解的人。在他们口中,我听到的更多还是民族管弦乐发展势头大好的言论,当然,也有些人直戳要害,言辞犀利,直指民族管弦乐发展的症结。走过了60年,大家有一个共同目标——让中国民族管弦乐屹立世界之林。细谈下来,却觉得这条路真的漫长,甚至有些沉重。因为尽管我们清醒地摸透民族管弦乐发展中存在的阻碍,也绝非一己之力或者短时间内所能解决的。比如乐团面临内陆政府扶持力度不够、作品鱼龙混杂难出精品、专业好指挥稀缺、乐队音响尖扁散杂吵、院校培养民乐人才体系不完善等问题。总的来说,既有国家层面的支持态度问题,也有音乐工作者自身的问题,更有民族乐器本身存在的问题,环环相扣,错综复杂。成语讲“多难兴邦”,然民族管弦乐能否兴盛,并不取决于困难的多寡,而取决自上而下对待困难的态度:正视还是遮蔽,迎战还是逃避,铭记还是淡忘,反思还是麻木……我很感谢八位指挥家能受邀接受采访,且真诚地谈论艺术本身的发展,但限于篇幅有限,本文只能略取各家之片言梳理总结,不妥之处还请指挥家们和读者们海涵。
                                                                                                                                            ——题记

采访对象
(声明:以下采访对象均身兼多个乐团指挥职务,我刊在此仅注明其受邀采访所在乐团的主要职务,按指挥姓氏笔画排序)
 
上海民族乐团艺术总监  王甫建
新加坡华乐团艺术总监  叶聪
中央民族乐团常任指挥  刘沙
广东民族乐团艺术总监  张列
香港中乐团艺术总监  阎惠昌
中国广播民族乐团/澳门中乐团艺术总监  彭家鹏
台北市立国乐团首席指挥  瞿春泉

【作品】
书写民族管弦乐历史首先要靠伟大的作曲家    

西方音乐发展了几百年,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作曲家的发展史,有些作曲家在不同时期创作的作品是有里程碑意义的,对我们民乐来讲未尝不是这样。何况,要想屹立世界音乐之林,也必须有和世界接轨的一流作品。当下民族管弦乐作品的创作水准、可听性、技术性、权威性、当代性需要伟大的作曲家们多多思考。                                                                                     

王甫建(上海民族乐团艺术总监):近年来民族管弦乐作品出了不少,写的人不少,写的比较成功的少,真正能够推动民族音乐发展,成系列地创作现象并没有形成,而大多数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创作,强调“我要怎样”,真正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根本没有多少。号称大师的人越来越多,而专业领域的发展越来越萎缩。我们的艺术创作目前出现了这个状态,形成不了社会大众的影响力,民族音乐事业怎么兴旺和繁荣呢?


彭家鹏(中国广播民族乐团/澳门中乐团艺术总监):中国的民族管弦乐发展,首先不用怀疑我们的乐团,大部分音乐家都是顶尖的,最主要是国家要认识到中国民族管弦乐一点不比国际上顶尖的乐团差。不要看我们每个月的工资收入没有他们高,但我们的艺术水准绝对不差,花同样的时间和教育,国外绝对达不到我们广播民族乐团或者中央民族乐团等技术水平。但没办法,因为中国的民族音乐现在不是世界主流,世界主流是西方古典音乐、欧美音乐,那么我们怎么样去冲破呢?作品。艺术走出世界必须要有与世界接轨的东西,如果我们的作曲水准让人一看都是业余的,曲式、配器、和声什么都有问题,那就无法和西方接轨。所以,一定要有和世界接轨的一流的作品,希望全世界的作曲家都能为我们创作作品。西方有交响乐团,我们东方有民族乐团,全世界只有两种,他们写交响乐,我们写民族管弦乐,创作水准、可听性、技术性、权威性、当代性等都成比例发展的话,把东方的民族乐团搞好了是什么概念?

刘沙(中央民族乐团常任指挥):当前民族管弦乐发展主要还是要依靠更多作曲家写出更优秀的作品。近年来,我找了很多有创作民族管弦乐愿望的青年作曲家,跟他们有很多沟通交流经验,他们这一代作曲家生活在更好的时代,技术各方面更加全面,与国际联系也很密切,能了解当代作曲创作的最新进展,相反他们对中国传统音乐认识不够,但只要他们愿意写,我都尽量给他们争取实践演奏的机会,努力培养新一代的作曲家。因为没有好作品的话什么都谈不上。我觉得在培养年青一代作曲家方面我们都应该努力,给作曲家更多的空间。

张列(广东民族乐团艺术总监):一个乐团形成自己的演奏风格和作品是分不开的,同时还要具备有目的的打造一种声音的追求。广东民族乐团在委约《岭南变奏》的时候委约了一批年轻作曲家,他们大胆前卫,使乐团从原来只能演奏传统作品的状态中一下子上了一个台阶,打开了一扇窗,让演奏家们看到了一种新气象,后来我们尝到了甜头,一方面准备一些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曲目,如影视音乐、乡村音乐、广东地区三大乐种等,我们不断委约作曲家们以这些为题目进行创作,一直到最近,“海上丝绸之路”主题的创作,我们在和作曲家委约方面有了一定心得、收获、和前景。

瞿春泉(台北市立国乐团首席指挥):西方音乐发展了几百年,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作曲家的发展史,某些作曲家在不同时期创作的作品是有里程碑意义的,对我们民乐来讲未尝不是这样。当下民族乐团发展的最大的问题是作品问题,有了这个核心就能带动演奏、指挥、甚至音乐评论等各方面的发展。我希望具有专业能力的作曲家们能真心地投入到民乐这块,因为要真正发展民族管弦乐,走民族音乐精致化的道路、以乐团越来越完善、保存东方民族管弦乐的特色与音响、与西方并列、有丰富的表现力表达华人的一种音乐为目标,我们确实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去解决。作曲家对乐队想要的是什么?想表达什么?怎样精炼的选择音色?是需要思考的。

以台湾来说,我们现在音乐会很多,作品量也很多,但策划音乐会时候还是令人头大,配合一场音乐会主题选择作品的空间很小,原因在于真正从艺术、观众、演奏等方面都堪称经典的作品很少。怎么使作品更多更好更精致去提升,就带出很多问题了:首先,作曲家在乐队的音响方面要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按照某个乐团给你的编制去写,这在现实中间是有一些矛盾,很多作品都是委约作品写作,时间、长短、内容都有规定,跟早期的创作不太一样,不是作曲家想写什么熟悉什么就写什么,作品问世也比较严谨,各团都有艺术委员会审查通过。现在没有了,有时候甚至作品还没写完呢,节目单已经宣传出去了,所以作品的精致度都没法谈。其次,创作的专业程度欠缺。民族管弦乐队的乐器越来越增加、完善,作品也从简单到专业化,但专业作曲家还是有限,大陆相对还多一些,有些年轻人喜欢作曲,但对传统不了解,对乐器也不了解,大玩节奏变化,和声也是大量不协和音很复杂,导致出来的作品令演奏的人感觉很困扰,指挥排练也讲不出什么章法;有些人则用到了调式、传统和声,那就应该用的比较到位,声部进行要合理,乐器与乐器之间在实际演奏的时候怎样做到很好的音响线条的连接,符合逻辑,不然会带来声音不统一,有些作品在谱面上看着非常好,但在作品的严谨性上还是有空间的。第三,配器精致度欠缺。比如弹拨乐队里的谱子,扬琴、古筝、竖琴都一样用,这样效果往往不好,是浪费,使得乐队更脏、不干净。配器应该是很精致的,每个乐器都应该起到一定作用,如果一件乐器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另外加一件乐器?乐队的原色是什么?现在多数人用混合色,混合色很浓重,可以有,但想要清淡的时候,精致的、安静的、织体分明的、声部清晰的作品也要有。在台上七八十人的民族管弦乐队,应该产生悦耳的、有风格的、丰满的、融合的音响效果。

 【指挥】
中国不缺好指挥,期待更多好指挥挥民乐
好指挥有多重要?试想一下如果卡拉扬、阿巴多、穆蒂、小泽征尔等都来指挥民族管弦乐,这个乐团会怎么样?有人说,中国不缺好指挥,中国有很多非常优秀的交响乐指挥,但是他们不屑于指挥民族管弦乐。民族管弦乐的指挥还是几十年前打好拍子就能指吗?那个时代早就过去了!

叶聪(新加坡华乐团艺术总监):民族管弦乐团因作品、乐器及演奏员等多方面的种种问题,对指挥的掌控能力与素质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他(她)首先需对从传统到现代各种风格作品的结构、和声、对位、节奏有深深的理解,同时必须有极其敏锐(微分音)的听觉,然后也要有解决问题有效办法。民族乐团的不稳定性使同一作品与同一乐团在不同指挥手下,有极大的质量落差。

彭家鹏(中国广播民族乐团/澳门中乐团艺术总监):民族管弦乐差作品,更差一流的指挥。庆幸的是,中国不缺好指挥,而是来指挥自己民族音乐的人太少,很多人认为学交响乐的干嘛指挥民乐,民乐很简单打个拍子就行了,他们不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民乐上来,现在一定有很多我的同行,还是这样想的,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我特别理解他们,因为我就是曾经的他们。但如果他们跟我一样敢于来尝试,一定跟我一样更爱民乐,甚至比我指挥的更好。实际上,我们不能因为不了解而轻视了民乐,那是无知的表现,指挥民乐要比指挥歌剧和西洋交响乐难很多。指挥这个职业本来就是西方的,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而且对乐团至关重要的职业,所以,作为指挥首先必须具备指挥歌剧、管弦乐团、合唱等能力,而且是非常系统地掌握了大量作品的人才能掌握好,而指挥民乐,除了具备这些素质以外,还要了解中国的民歌、戏曲等地方音乐,更重要的是中国音乐里面的变化莫测、人文精神等诠释起来非常难。希望有更多好指挥挥民乐,况且,只要是中国人,就有这个责任重视民族音乐的发展,要为中国的民族音乐做点事情。试想一下如果卡拉扬、阿巴多、穆蒂、小泽征尔等都来指挥民族管弦乐,这个乐团会怎么样?

刘沙(中央民族乐团常任指挥):民族管弦乐事业在慢慢发展,对指挥的专业性也有了新的要求,目前来看,全国各种形式的民族乐团很多,作品难度越来越大,织体呈现也越来越复杂,我们强烈呼吁对民族乐队形式认同、热爱中国文化的专业指挥加入到我们中间。

王甫建(上海民族乐团艺术总监):指挥民乐最大的责任是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民族音乐的乐队声音更科学、更符合大众审美意识和当代发展的规律,从这个角度去让民族管弦乐队的存在和发展更加合理化,再来影响、推动民族音乐整体的发展,甚至反过来影响民族音乐的教学、演奏、创作,而不是到舞台上去摆造型和自我表演。民族管弦乐的指挥问题跟中国整个民乐的发展是有关联的,过去有很多民乐指挥都是搞演奏的人或谁出名有灵气就来搞指挥,现在有两种,一种是民乐界自己学习发展起来的,另外一种是从学西乐指挥转入民乐指挥的,所以很多人指挥民乐不规范,认知各不相同,也造成了目前民族乐队的编制、乐器的摆放、对作品的判断莫衷一是的现象。当然,我们允许每个指挥家的观点不同,但是要有依据和标准,作为民乐指挥,对民乐基本的演奏规律、乐器法掌握多少?指挥排练的依据是什么?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在做。这些现象都是应该坐下来认真思考研究的。

【乐队】
一支乐队留给人的深刻印象永远是它的声音
乐队的协和度、层次分明度、音乐语言是否明确是鉴别一个乐团演奏质量高低的标准,毕竟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乐团的声音。当然,最好的乐队绝不是天下高手汇集而成的,说到它的精髓就一个字——和。

张列(广东民族乐团艺术总监):作为一个乐团的音乐总监,要目的明确地、有艺术追求地去打造一个乐团的声音。它的协和度、层次分明度、音乐语言永远都是明确的,不是含混不清的,这是一个乐团演奏质量高低的鉴别,毕竟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乐团的声音。音乐总监要能够很清楚的摸透乐团,包括风格的表达和声音的表达,我一贯要求乐队的管乐声部唢呐、笛子、笙等要有协调性;弦乐是晶莹剔透、非常温和饱满的音响;弹拨乐既要有颗粒感又要有群感,它是乐队中非常具有力度爆发的声部,潜能很大,尽量最大限度地将之挖掘出来;打击乐和低音声部如何跟乐队来协调,追求乐队的完整性和交响性,同时,不放掉追求精致的、独奏的表现和优美的音色,就像广东音乐的风格对于广东民族乐团来说是他们的灵魂和符号,是永远不能丢掉的。另外,我觉得一个优秀乐团的打造绝非短期形成的。以广东民族乐团为例,我在作常任指挥的时候,乐团指挥胡炳旭先生为这个团做了大量的训练工作,至今我都延续了他的很多训练方式、艺术主张,同时,乐团也是赶上了好机遇,有非常好的行政机构,领导班子团结,并得到了社会各界的支持,我觉得这些都是影响一个乐团发展的重要因素。

王甫建(上海民族乐团艺术总监):打造一支好乐队,首先要确立自己的审美标准和审美依据。西方交响乐有一些科学化的要求,我认为在民乐队建设里也可以借鉴,甚至通用。但通用的不是音色,而是对演奏方法和发音方式的要求,还有就是对音色统一、融合的看法等。我们学习的是一种方法,把它应用到另外一种音色上去,运用这些理念使民族音乐得到更加科学的演奏、发声与合奏;第二,从文化的角度去确立一种美学标准,民族音乐的文化内涵是什么?它的审美意识是什么?传统文化的审美方式跟当代审美方式怎么去融合?怎样在新时代取得一种相通的传统文化美,以这样的角度去思考然后确立自己对乐队训练的方法。

叶聪(新加坡华乐团艺术总监):民族管弦乐团的总体音响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课题。由于部分作品不成熟的配器,由于许多乐器比较“个性化”的音色及音准问题,更由于院校中独奏式训练,致使我们的总体音响经常出现“尖扁杂散闹”的现象,我认为这个总体音响问题已超过作品,成为我们头等需要解决的问题。对于一个指挥来说,最容易的事当然是把问题推到作曲家头上,推到乐器身上。但我认为我们更应该思考如何从训练乐团演奏员上着手 ,提高他们的合奏听觉、多声听觉,从而产生强烈的合奏意识、多声意识。指挥的耳朵再好,也只有一对。但哪一天你若能把乐团中八九十人的耳朵都打开,那么你就成功了。当然这条路走起来不容易,但我认为乐团音响之“和”,圆,润,通,纯,有张力的音响是可以逐步实现的,关键在于人。

阎惠昌(香港中乐团艺术总监):作为乐团来说,声音是最根本的要素。大家都知道民族乐队的低音是用大提琴和贝司,这一直是一个问题,所以香港中乐团在公司化以后,开始大力度的展开对声音的追求,其中重要一项是乐器改革。乐团的阮仕春先生专门负责这块,经过无数次的尝试,我们先后成功研发了高胡、中胡、二胡、低音革胡,我们的改革有一个原则就是让听众和演奏家听到的声音不能变成另外一种声音,一定是根传统胡琴的声音是基本一致的,同时外形、传统演奏技术也要保留,在此基础上,它抗击温度变化的能力增加了,稳定性也得到了改善,这是香港中乐团多年来非常成功的改革,让这个乐器大踏步了。环保胡琴陆续不断研发提供给社会团体和兄弟团体以后,我们基本上也可以用这些经费运作不断深入改革,现在香港中乐团43位弦乐演奏家都使用我们自己研发的环保乐器,可以说全世界的乐团,能够使用自己研发的全套拉弦乐器只有香港中乐团。

【人才】
为民乐人才制造优质土壤是院校和乐团的艰巨任务
把院校的专业成果转化成有效的社会生产力,或许是乐团对院校最直接的告白。一个事业发展的根本支撑是人才,拥有深厚资源的内陆音乐院校则是民乐人才培养的基地,疾呼院团更好地合作、形成体系地开展民乐教育是大家共同的愿望。

叶聪(新加坡华乐团艺术总监):民族管弦乐要走远飞高,给各院校与团体在训练高质量的指挥与演奏员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指挥的问题上,我们有些学院洋指与民指分开,结果是名列前茅者全去了洋指,剩下的去考民指。我觉得应该相反,最优秀的才有资格去学民指,因我们需要辨别微分音的听力,解决多种问题的能力。在对演奏员的训练上,据我观察,音乐学院民乐系的乐队课曲目上缺乏系统性,训练上缺乏章法。许多早已被各专业乐团使用的乐器如中胡,中、低音笙,中、低音唢呐,因它们合奏乐器的特性至今在各学院内无人正式授课。我觉得音乐院校应与各乐团挂钩配合,营造出一个新的培养高质量民乐指挥及合奏人才的土壤。

刘沙(中央民族乐团常任指挥):如何培养好一名合格的演奏员,院校和乐团要有分工。我过去在音乐学院训练学生乐团,了解院校的教育情况,民族器乐专业教学可以说无论是从演奏还是开发室内乐、器乐的作品来说,都达到了历史以往的最高高度。但是希望更多音乐学院能够重视民族器乐合奏课,因为现在教的大部分都是独奏曲,门派、音色、演奏方式、传统等在里面,包罗万象,比较个性,但是真正在乐队合奏里面,我们希望院校毕业生对共性的东西有所掌握,比如有些学生个人水平高精尖,但是不会拉乐队。实际上,拉乐队是另外一种方向,甚至是另外一种专业。怎么跟乐队合奏,把自己融到乐队里,坐乐队的基本常识和演奏方式,是音乐学院在器乐主课教学上需要加强的。在乐团工作了十几年,我认为乐团更多要考虑的不只是生计,而是怎么向大众传播他们喜爱的、优秀的民族音乐。总之,从一个学生到专业指挥或者演奏家这条路是极其漫长的,我觉得无论是院校还是我们各个乐团,包括所有音乐家,应该给年轻人更多的发挥空间,还要允许他们成长的时间。

阎惠昌(香港中乐团艺术总监):在专业领域里面,香港中乐团跟香港演艺学院有专业乐团实习培养计划,每年都跟学校有两场以上的大型音乐会,让他们的同学通过正式考试跟乐团音乐会实习,通过一两个星期排练,达到要求的人员就一同演出,达不到的就只是训练而已,这样确保了乐团演出一直是最高水准,同时起到了一种教育的结果,也为乐团提供了很多专业人才。香港中乐团和内陆的以及国际的音乐学院也进行合作,比如和西安音乐学院成立乐队学院,让西安院年轻的音乐教师骨干通过考试进入香港中乐团,以实践为主,通过一年两篇论文:“对香港中乐团的观察”“怎样在教学中间把学习到的知识运用到教学中”,让他们有接受到专业乐团严格训练的机会。另外,我们于2011年创办的国际中乐指挥大赛已进入第三届,自2009年开始每年和香港演艺学院联合举办国际中乐指挥大师班等活动,涌现了很多指挥青年才俊,在教育方面看到了一些成效。
 
张列(广东民族乐团艺术总监):指挥一定要好好培养,现在正规院校能够不断培养学生,还有些乐团张开翅膀欢迎年轻指挥家们来实习。大部分刚毕业的年轻指挥经验不足、定力不够、掌控力不强、处理问题经验不够,一到乐团很快就能被识别出来,但我们呼吁乐团能够对年轻的指挥有足够的耐心,因为乐团是培养他们最直接的熔炉,老指挥家们也要非常热忱的帮助年轻的指挥家们,或者可以带上年轻人做助手,想办法给他们多一些机会,多实践、多排练、多指点,一定能让他们成长的更快。

【现状】
海内外乐团发展环境不同,家家有本不一样的经
内陆民族乐团有天然优势,一套曲目做出来可以巡演全国一年,各地的民族乐团可以横向联合,互相走动,但在海外是不行的。他们地域小、人口少,不能追求同一作品演出场次的多少,要不断变幻出花样来,不炒冷饭,才能生存下去。所以它们的发展跟内陆乐团有很大的不同。但同样的困境是,海内外民族乐团都面临着多年西方文化高姿态侵入所造成的民族自卑感,要想把中国文化中国音乐变成主流,还需要几代人不断努力才能达到。

王甫建(上海民族乐团艺术总监):从50年代彭修文时代开始,各个地方都有了民族乐团,民族乐团也是从那个时候成规模成建制的发展起来,尤其广播、中央、上海等一些专业民族乐团成立,这个影响当时主要是在国内。到了80年代以后影响到海外,那是广播民族乐团最活跃的时候,我的印象是海外民族乐团迅速起来,尤其香港中乐团在90年代依靠政府和资金的投入率先迅速建立了职业化模式,所以民族乐团真正蓬勃发展是在改革开放以后,90年代。现在可能又进入新的复苏阶段,但近十年,整体上恰恰是萎缩的,目前无论是市场影响力还是乐团整体的规模建制以及创作作品,民族乐团在各个地方都没有达到90年代兴旺的程度,相反有一种走下坡路的感觉。尤其随着转企改革,过去的很多地方的民乐团已经名存实亡。我觉得大家要有忧患意识,不能以一些个别演出范例来看,相反我们要反思,随着西方交响乐在中国的普及、兴盛,新的音乐厅的建成等都不是为民族音乐做的事,社会没有为民族音乐的发展来思考,政府也没有来努力的话,这个事业不会取得长久的进步。只不过现在是很多热心于这个事业的人自己在努力想要把这个事业振兴起来,但振兴的结果往往只是振兴了自己,并没有把这个事业发展起来。职业团队是这样,院校也是这样,大家各干各的,自吹自擂,这不是真正的繁荣,撂地摊的人多了,但不见得这个把式就有多好。

叶聪(新加坡华乐团艺术总监):最近二十年特别是近十年,民族管弦乐从作品到乐团能力直到国际影响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的确吸引了许多人来投入,我本人在2002年出掌新加坡华乐团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但现是否已进入瓶颈状态 ?今后发展前景令人担忧。就以这屈指可数的所谓八大团来说,那么多年来丝竹之声相闻,但往来并不密切,连个联合协会都尚未建立 ,还处于“自耕农”状态,与本地区同期发展的交响乐团们相比,为什么我们的合作性如此之差?值得令人深思!

张列(广东民族乐团艺术总监):最近十年民族管弦乐事业的发展可以分成民族管弦乐队建设和作品创作来谈,一个是乐团,一个是作品。十年来,我们都看得到,除了八大乐团以外,全国很多乐团都风起云涌,活动也特别频繁,呈现出了一个比较繁荣的状况。这十年,其实民族管弦乐得到了一个大发展,但同时也发现了一些问题引起我们思考。尽管现在还存在一些经费不足、乐器不够精良、乐队编制的配合等问题,但民族管弦乐所处的是一个蓬勃的时代。


瞿春泉(台北市立国乐团首席指挥):专业乐团音乐季定期音乐会,票房一般都还不错,数量也很多,每年大概有20套不同曲目的音乐会;还有一些地方陆续成立新的乐团,台湾和大陆这方面都越来越多;各种单项乐器、作品、指挥、学生乐团等比赛,音乐会活动、新作品发表等都很多;演奏技术也不错,这些都看出来民乐发展的蓬勃。最近,我去马来西亚看到他们虽然没有民族乐团但民乐也很兴旺。可见海外民乐发展这十几年来比较蓬勃。


刘沙(中央民族乐团常任指挥):近十年是民乐发展最快的十年,从一开始民族管弦乐是否应该成立受到争执,到现在比较多的优秀作品呈现,从以前很多作曲家不爱写一直到很多作曲家在写,这是好事情。作品的涌现促成了乐队指挥的专业性要求提高了,整体民族乐队演奏实力和水准有了新的高度。各个乐团百花齐放,呈现的不同,确实也吸引、培养了一批民乐观众,而且这个基础越来越庞大,拿中央民族乐团的《印象国乐》《又见国乐》来说,引来了青年观众,不像以前,感觉好像听民乐的都是中老年人,现在很多小朋友都喜欢民乐,愿意来学习民族乐器,我觉得这是非常有意义的 。最近,我们在肯尼迪艺术中心成功演出,有很多老外观看,也说明民乐的魅力对外国观众一样具有吸引力。

还有一个问题是,我觉得整个民乐大环境,所有人应该有一个开放包容的心态。艺术应该是百家齐放,应该有很多种方式。现代民乐的发展要想做阳春白雪,又要做下里巴人是不太可能的,应该说要侧重哪方面。作品推出来是要给观众听的,引领听众,不是一味就着他们的口味,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民族音乐能打动他们,让他们对自己的民族文化有一种认同感,产生对民族音乐的自信心,能愿意加入其中,我觉得这就是我们音乐工作者的使命和责任。一个事物的衰败肯定有它的必然性,有事物发展的规律,但是在一个事业里面,如果不景气,没干好,应该不要去埋怨外因的作用,真正应该在内因上找,我们自己所处的事业工作环境到底有什么问题,一定要从自己入手自己破才行。现在这个社会发展那么快,我们的民乐工作者应该塌下心来积极地做一些事情,而不是坐等。

阎惠昌(香港中乐团艺术总监):在大型中乐艺术的发展方面,香港、台湾、新加坡的乐团在排练、创作、委约方面都走的很蓬勃,发展不错。我们看到流媒体网络世界的发展,对传统文化和音乐形式也是冲击巨大。香港中乐团委约作品2300多首,非常之多,在跨界、突破传统方面做出了很多尝试,是因为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它不能像内陆那样有优势,一套曲目做出来去巡演全国一年,在香港是不行的。一场音乐会演两场,在有限的香港人数里不能追求反复演多少场,要不断变幻出花样来。所以中乐团在成立快40年里,实际上把可以尝试的,跟各种艺术,不管是多媒体的、话剧的、戏剧、戏曲、电子的都做了,不这样就面临着生存的危机,所以这就是它未来发展方面跟内陆乐团很大的不同。
 
这些年可以看到,对传统艺术扶持力度非常大,比如国家推出精品工程等,说明只要你有创意,在文化方面有深度,水平高精尖,国家就会扶持。随着现在不断的创新、电子艺术等方面,国内民乐发展越来越蓬勃,专业团体的经费、跟社会的结合、投入巨大,这些方面都在吸引老百姓的眼球。还有各地的民族乐团横向联合,互相之间的走动也蔚然成风,这种氛围,让我们很欣喜地看到内陆展示了他们不可替代的文化发展优势。
 
虽然如此,海内外都存在同一种阻力,就是中国民族音乐在中上层的市民中,还没有变成主流。很多人没听音乐会就主观觉得听交响乐更有文化、有层次,对民族音乐会抱着“土、陈旧”等旧有的观念,然而我们也看到,只要他们进入音乐厅,欣赏了中乐团的演出,常常会惊讶的感叹“中乐都可以这样啊!”在香港,上流社会对于西方文化的崇拜是更多的,我们所面对的这种社会上对中西文化认同的不同,还有着很大的阻力和困难,这方面的努力是长远的,是多年的西方文化高姿态的侵入式所造成的。这需要几代人踏踏实实不断努力才能达到那样的阶层。
 
彭家鹏(中国广播民族乐团/澳门中乐团艺术总监):50年代建立民族管弦乐团的概念,是从广播开始,以彭修文大师为首的老前辈是民族交响乐(民族管弦乐)的奠基人。近年来,所有的民族乐团都在寻找着一种探讨,探讨的过程中也有一些不和谐和声音,这很正常,因为交响乐从教堂走出来,从歌剧走出来,到今天300多年,中国的民族管弦乐才走了多少年?60年!60年的历程有点争议很正常,有人在乐器上改革,有人在编制上改革,有人在声部上改革,无论承认不承认,它已经走了60年了,说明它有存在的空间。一个60年的乐团肯定有很多地方不完美,甚至让人不理解,很正常,我们可以探讨交流、发展。作为澳门中乐团和中国广播民族乐团的艺术总监,大家都看得到,澳门中乐团虽然编制小,但专业水准很高。不得不说,澳门中乐团能够有今天,它的成长和广播民族乐团是分不开的。澳门中乐团从半职业乐团开始,一直是广播和它合作,到今天,广播对它的帮助也没有断过。
                      
【出路】
变竞争为联合,让民族管弦乐屹立世界之林
把过去竞争的机制变成整个业界联合,民族管弦乐艺术一定会更好的发展,并且蓬勃发展到国际上去。不是为了证明中国人多么牛,而是要让这样一种财富和全世界爱乐者分享,让他们知道,在东方这个伟大的国度里,几千年的文化中还有这样的声音他们没有听过!

彭家鹏(中国广播民族乐团/澳门中乐团艺术总监):中国民族管弦乐要跻身世界舞台上,推向世界不是证明中国人多么牛,而是要让这样一种财富和全世界爱好音乐的人们分享,让他们知道,在东方这个伟大的国度里面,几千年的文化中还有这样的声音他们没有听过的!欧洲是西方音乐的经典,外国人不了解中国音乐很正常,他们不懂不代表他们看不起我们,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今天既然有这样一个可以与之媲美的民族管弦乐团,为什么不把它推向世界呢?为什么敢说这样的话,我连续13年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执棒指挥中国-维也纳新春音乐会,主要演奏中国经典作品和世界经典名著,尤其是在和奥地利本土不同的乐团合作中很好的推广了很多优秀的作品,指挥棒一挥,外国人都跟着鼓掌,这就是音乐的魅力,他们觉得中国人不但会开餐馆,原来音乐也很棒。所以音乐是没有国界的,是冲破意识形态的。可能一个国度有党派,但音乐是没有的,音乐形态是最原始的,最能够插入人心灵深处的。当然,一个乐团如果想和世界接轨,不是说到世界殿堂演一下就进入世界了,演一下只能叫他们好奇,演两次三次还是好奇,什么时候外国人开始学中国乐器了,甚至在他们的音乐会上主动邀请民族乐团演出,他们的音乐季里面以及国外的主流音乐厅主动邀请民族乐团去演出,那才是真的走入世界。

王甫建(上海民族乐团艺术总监):民族音乐的发展,首先要解决一种观念,民族音乐的发展一直受民间音乐的兴衰所左右,是不是民间音乐就能取代民族音乐?这些问题要好好去思考。虽然我们号称有大量的专业民乐工作者,但绝大多数是民间音乐传承者,并不是专业音乐工作者,反过来,学院派的也不代表专业音乐工作者。认真总结过去和发展中存在的问题,有没有规律性的东西可以总结?以哪些音乐范畴作为主体?这也是我们应该去思考的。不要误导专业领域的发展,包括乐器改革和乐器创作、手法,其实每个历史时期民乐都不缺发展机会,但是这个势头总会消沉,原因是有些人利用发展机会成就了少数人,使用了这些资源,振兴了自己,而整个专业领域就掉下去了,根本没有从根上改变这个专业发展的方向。我认为,任何用商业的流行的模式,想制造一种文艺的兴旺和发达是不可能的。要坚持一个传统,坚持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去创新发展才会传下去,中华民族文化传承几千年,有高潮有衰落,但它没有消失掉,怎样去把这种强大的内力发扬出去,而不是用别人创造出来的流行模式去做,回归到音乐本身,在音响、和声等专业角度有一定的规范,有一定的美学欣赏度,能够在大众演奏的市场上让大家鼓掌,而不是在专业圈里自己跟自己玩才是正确的发展方向。

阎惠昌(香港中乐团艺术总监):拿香港中乐团来说,乐团理事会为乐团厘定的使命宣言:香港中乐团齐心致力于奉献卓越的中乐艺术,紧贴时代脉搏,发挥专业精神,追求音乐至高境界,成为香港人引以为荣的世界级乐团。就是要把香港中乐团扎根于香港,立足于传统,不断创新,成为一个世界级的乐团,通过大家努力把民族音乐扩展到国际上去,让更多非华人的观众热爱民族管弦乐艺术,发展成像交响乐或钢琴一样的艺术品种。可喜的是,乐团作为一个文化种子已经不断地在国际艺术节上演出,频繁收到国际艺术节的邀演。香港政府把香港中乐团作为一张文化名片,每一次出访的时候,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音乐专业团体,而是作为香港文化大使来推广香港的文化形象,从这方面来讲,它已经受到香港社会和政府的认可。
 
我相信不管是内陆还是香港、台湾、新加坡,大家横向的更多联合,把过去竞争的机制变成大家整个业界联合,民族管弦乐艺术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并且蓬勃发展到国际上去,成为国际上的观众更加喜爱的一种艺术,音乐界的作曲家、指挥家、演奏家喜爱的国际性的音乐乐种。让中国音乐走向世界之林!
 
                                                                                                                                                  文/李美玲
       阎惠昌照片摄影/张海龙   彭家鹏照片摄影/赵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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