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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杀妻:圣母也救不了偏执狂

 解连环 2016-10-04


2016-10-04 荠麦青青 世界华人周刊

顾城


世间最好的成全,亦不过是,生不相负,爱得其所。

世界华人周刊专栏作者:荠麦青青

来自美丽的科尔沁大草原。职业为师,业余撰文。品人生百态,书世间万象。新浪微博:@来自大草原的荠麦青青。



1993年10月8日,新西兰,一代朦胧派诗人顾城在激流岛杀死妻子谢烨,并随后自缢。


曾经,他写下过“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诗句,给了多少在黑夜中踽踽独行的人以希望的指引,顾城也因此成为一代人精神的领航者。


但最终,他却以一种玉石俱焚的毁灭方式,堕入无尽的长夜,从此万劫不复......


01. 

1956年,顾城生于一个诗人之家,父亲顾工也是著名诗人。


少年顾城


文革”期间,顾城随父亲下放至山东的一个农场,在那里度过了动荡亦寂寞的少年时光。据说,他5岁开始写诗,14岁便写出了被认为是“朦胧诗”代表作之一的《生命幻想曲》。1977年,21岁的顾城正式发表诗作,后与江河、北岛、舒婷、杨炼合称为五大朦胧诗人。


顾城是中国新时期朦胧诗派的重要代表,被誉为以一颗童心看世界的“童话诗人”。其“自然纯净”的诗风一直备受推崇:“他的诗不是做出来的,而是从心间流出来的。读他的诗时,你忘掉了自己是人,你一会儿是瓢虫,一会儿是河流,一会儿又是石头......”


早慧的诗人必有一颗敏感细腻的心,无论对于这个世界,还是情感。


有一次,顾城和父亲发生了冲突,负气地对父亲说,“我要走,马上就走,回北京。”


顾城就是在返京的列车上,与谢烨邂逅。“我和别人说话,好像在回避一个空间、一片清凉的树。到南京站时,别人占了你的座位,你没有说话,就站在我身边......我觉得你亮得耀眼,使我的目光无法停留。”


这次宿命的相遇让顾城对谢烨一见钟情,“我们是怎么开始谈话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你用清楚的北京话回答,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梦幻的鱼群,鼻线和嘴角有一种金属的光辉。”


于是下车后,他将写有地址的纸条塞给了谢烨。



顾城在天安门广场


这个有着一双忧郁眼睛的男子,在当时喧嚣的车厢里,在污浊不堪的氛围中,仿佛是天外来客。他紧抿的嘴角,有着优美的弧度,从他漫不经心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一种郑重其事的认真。


所以,她并未将他的莽撞看做是唐突。甚至不久,她拿着顾城写给她的地址去找他。


她甜美得像一个幻梦,骨子里却有一种执拗的勇敢。


这样,他们便开始了交往。相隔异地,通信成为了他们之间最得力的媒介。


她曾在信里表达这份恋爱中的喜悦:“我好像一个住在海边的小姑娘,听小石子在海边唱歌。”


但谢烨的母亲并不喜欢顾城,在女儿眼中落拓不羁的才子,在一位母亲看来,不过是一个一无长物、难以托付的浪子而已。但为了追求谢烨,顾城特意做了一个木箱,天天躺在她家门前。谢家一度将其当做神经病,据说还曾带他到精神病院求医。


1979年到1983年,顾城四年中跑了六次上海。


1983年8月5日,精诚所至,他们终结连理。



顾城与妻子谢烨


02.

婚后,他们的经济状况一直捉襟见肘,因为顾城没有固定工作,有时家里甚至连一角钱都拿不出。


有一次,有人给顾城寄去了一笔高达150元的稿费。顾城开心至极,便和谢烨牵着手,一起欢天喜地地去银行存钱。可到了下午发现,他们需要十块钱买白菜,于是又折返银行去取钱。第二天,顾城自行车的车胎坏了,他们又手拉手去银行取出十块。


银行小姐调侃他们:“你们能不能将下午的钱一起领走?”


他们相视而笑:为什么要同时领走那笔“巨款”呢?他们就是要体会这种手牵手,分期分批去取钱的乐趣。


那一刻,有爱的人在身边,暂无饥馁之苦,他们觉得自己“富比王侯”。


而谢烨,更是有情饮水饱。她经常和朋友兴奋地描述婚后的快乐。顾城在她眼中,不仅是亲密的爱人,更是她膜拜的王子,他皎如明月的才华所制造的光芒令她目眩神迷。所以,她心甘情愿为他做着一切:他与人沟通时碰到尴尬谢烨帮他圆场;出去开会谢烨为他整理行装;去国外演讲谢烨做他的翻译;德国大学聘他做老师,他的条件只有一个:要谢烨随行,不能满足此条件,他便放弃。


他面对谢烨亦如一个孩子在面对母亲,他的秘密可以瞒天过海,但对谢烨却毫无保留。所以当他爱上英儿的时候,竟一脸天真地去征求谢烨的意见,就像一个孩子在母亲面前倾诉他的烦恼:“妈妈,我爱上了一个女孩,怎么办?”他根本不会去想妻子会不会因此醋意大发,会不会羞愤交加。


她以她的无比宽厚纵容了他的得陇望蜀,就像一个慈悲为怀的母亲宠溺她的孩子。


女人在爱中,总喜欢母性大发,就像以色侍君,色衰而爱弛;而以母亲一般的胸襟面对丈夫,他最终只能配合你的付出,将自己界定为“幼童”。


原因无它,那些与我们生命中有着密切联结的人,往往是被我们塑造而成。



左起:顾城、谢烨、英儿、文昕


03.

1987年,顾城应邀出访欧美,进行文化交流、讲学活动。1988年赴新西兰,讲授中国古典文学,并被聘为奥克兰大学亚语系研究员。


但为了追求他的自由王国,顾城和谢烨不久便去了新西兰的激流岛,开始了隐居生活。1989年1月,顾城辞去奥克兰大学的职务,专心在岛上种菜、养鸡、作画、写作。


那时,他们一贫如洗,便从山上搬下石头,盖了一座石头房子,没有自来水,于是又在屋顶砌了一个蓄水池。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笔下这种诗意的田园风光美则美矣,但在现代社会必然遭致某种窘境。


为了改善生活,顾城和谢烨养了两百多只鸡,但“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让岛上的其他居民大为不满。于是,社区官员几次上门,要求他将鸡处理掉。


“不自由,毋宁死”,一气之下,顾城把鸡全部杀掉,并将鸡头装在塑料袋里交给社区官员,以证明他已经将“麻烦”全部解决。结果社区官员被吓得逃之夭夭。



顾城在激流岛


顾城的偏执不仅体现在血洗鸡舍上,在抚养儿子问题上,更是与谢烨产生了重大分歧。


面对“小木耳”这个“不速之客”,他充满了排斥,认为儿子是他童话世界里的毒菌,不能进入他幻想的“女儿国”,而且小孩子的哭叫让他无法安心工作,于是,在他的胁迫下,谢烨含泪将小木耳送给了当地的土著人。


“大观园”一直是顾城审美体系里的精神圣殿,在他眼里,水做的女子冰清玉洁,是阆苑仙葩,是美玉无瑕,迥异于男性的肉体凡胎,浮浪腌臜,所以,到新西兰两年后,他便为他的仰慕者英儿办理了签证。


他们相识于一次诗会,英儿当时只是北大一名大四的学生,对顶着诗人桂冠的顾城崇拜得五体投地。


在顾城出国前,她向他坦诚告白,而顾城也对灵气逼人的英儿情愫暗生。


女人有时需要借助崇拜而爱,而男人则靠接受膜拜施与爱。



顾城、谢烨 与朋友在新西兰家中


04.

杜拉斯说过,除非很爱一个男人,否则男人都是难以忍受的。


英儿来新西兰的签证,当然是谢烨帮助办理的,这个仿佛是圣母一样的女子,为了顾城,倾其所有,尽其所能,但直至后来,爱到千疮百孔,爱到末路途穷。她曾对朋友哭诉:“我爱顾城,爱得实在太累太累了!”


背井离乡,不仅要忍受物质的匮乏和离群索居的孤独,同时还要事无巨细,“抚养”一个宛如巨婴一般寄生在她身上的丈夫,甚至,为了成全顾城纯粹的“女儿国”梦想,将唯一的爱子送给别人寄养,但压倒她的最后一颗稻草,无疑是英儿的到来。


她为什么能接受这样“一妻一妾”,却要和平共处的屈辱?除了爱顾城爱到失去自己,也许还有一个初衷,那就是希望英儿能分担她的重负。顾城的偏执和阴郁,以及自私自利,甚至随时会爆发得歇斯底里,她已无力支撑。那些在无数暗夜里的饮泣,那些在惶惶不可终日里的恐惧,无人得悉,所以,英儿的到来缓释了她的焦虑,但无形中带给她的尴尬和委屈也造成了莫大的内伤:若爱能分享,我又怎会心如刀割?


所以,当她决定从这场注定败北的战场上撤退的时候,显然去意已决。她只想回到红尘中去,回归正常的生活里,不用再终日如履薄冰,不用再忍辱含垢。而且那时,作为一个魅力犹存的女人,她不乏诚意十足的求爱者,当她对顾城的爱已告罄时,便属意于另一个男子执着的追求。


与其说谢烨在重新选择爱情,不如说,她在选择一种救赎。



谢烨 、顾城、英儿


至于英儿,来到激流岛,和顾城生活了一段时间后,那种迷人的光环也渐渐褪去,她眼里曾令其高山仰止的诗人,不过是一个整日活在乌托邦世界里的空想家而已,除了诗歌和才华,他别无所擅。而且喜怒无常,有时温柔如水,有时又暴戾恣睢。她失望地发现,她要的怀抱不宽厚,她憧憬的玫瑰色迷梦亦不过是南柯一梦。所以,看清了爱情虚幻的真相后,她在顾城与谢烨去国外讲学后,跟着一个德国人出走激流岛。


而顾城,曾经以为可以牢牢抓住一切:一个是白玫瑰,他贞洁贤淑的妻,甘于为他奉献一切;一个是红玫瑰,他热烈似火的情人,乐于呈上青春与欲望。但现在,他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两个女人都纷纷逃离了他,这种“背叛”让他顿生末日之感。所以,当他举起利器的那一刻,并非在快意恩仇,而是在表达惶恐与挽留。


那一年,是他与谢烨结婚十周年。


曾几何时,谢烨写下过这样的诗句:


当我离去的时候/我们相信你能微笑/能用愉快的眼睛,去看鸽子/能在那条小路上/跳舞,一边想入非非地/设计着未来/我相信我是幸福的/甚至幸福得不能呼吸......


但最终,她却香消玉殒于自己最爱的人的手里。



顾城与妻子谢烨


05.

纵观顾城短暂的37年人生经历,其实不难发现,他一直活在童稚世界里。在心理学上,有个术语叫“心理退行机制”。也就是说,当一个人面对自觉无力应对的压力时,将自己退行到幼童时代,以此来保护自己。


年少时,他和被下放的父亲蛰居于荒僻的农场,独与天地往来,与日月星辰对话;婚后,他和谢烨选择闭塞的激流岛,鲜少和外人接触,包括他的很多诗歌,都可以看出这种消极避世的自保意识。


当他妄图以“童话”世界来抵御现实的荒诞与冷酷时,实际上是无法卸掉他在尘世中的责任的。


他因诗人的身份享用了无数的崇拜,但他最后扮演的人生角色却是“屠夫



顾城在柏林


有人曾困惑:你无法相信,一个对一只蚂蚁、一滴露水、一片麦草都怀有爱意的人,怎么能对一个活生生的亲人下得了毒手?


在他那里,诗歌中的世外桃源和现实里的世界,其实是割裂开来的,生活于他,只是诗歌的背景;那么,人性于他,亦只是诗性的陪衬而已。所以,他可以予取予夺。


但“死亡”本身不具备任何诗意,尤其是杀戮,寒光凛凛的斧头下,被褫夺的是一个女子的生命,就是那个他曾视作圣母的妻子。


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他私有财产的一部分,当他意识到这笔“财产”有可能被剥夺,被清空时,他忽然感到巨大的茫然与恐惧,他采取的是类似与小孩子一般心智程度的手段:眼见手中心爱的玩具会被伙伴抢跑,那好,如果这个玩具不再属于我,我就要把它毁灭掉。


小孩子的唯我独尊和大人的自私自利很多时候都是一脉相承的,那就是当他没有将其他的个体当做一具有血有肉,值得尊重和体恤的生命时,他心中的评判标准只剩下了一个:不是利我的便都是坏的,是不值得被珍惜的。若对艺术的狂热远超于对尘世的热爱,对自我感觉的重视远胜于对其他生命的珍视,那么,自毁与毁人变成了他思维里并不相悖的逻辑。


但你以为杀人者是最强悍的?不,其实他是最孱弱的。因为只有无法自控的人,才通过控制别人来获得归属与安全,存在感与尊严。



顾城


激流岛杀妻并自缢后,顾城获得了颇多同情。因其举足轻重的诗人头衔,他的悲剧事件似乎也被氤氲上一层玫瑰金的凄美色彩。


但茨威格说过,“杀人就是杀人,而不是别的什么。”地位、身份皆不具备杀伐无辜的豁免权,才华亦是。


谢烨的母亲在女儿遭遇不测的几年后,面对记者仍止不住老泪纵横:“诗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诗人。我想不通,难道一个人很有才华,他就可以逃避别人对他杀人的指责吗?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顾家的孩子自杀了,大家都同情他,我们谢家的孩子被人杀了,看到的却都是同情杀人者的文章,这是什么道理呀!”


顾城在生前遗作《英儿》中写到: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运中。


命运是什么?是我们一直浑然不觉受其支配与役使的性情和人格,若无力打破与僭越,那么我们便无往不在其枷锁中。


所以,这个世间最好的成全,亦不过是,生不相负,爱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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