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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酸菜鱼老板到小姐们,杨箕村里谁不是奋斗者

 圆角望 2016-10-06

文 | 马立明

▍一

很久以前,杨箕村有个重庆人开的店,连招牌都没有。它的特色菜是酸菜鱼,于是我们都把这个店叫“酸菜鱼”。当时,广州大道一带的酒家,都是粤菜为主,想要吃重庆菜、湖南菜,都要拐入一些旮旯里的小店。于是,这家在杨箕村的酸菜鱼,就与Z君一拍即合了。

每次,Z君要去吃饭,都会把我们拉到酸菜鱼。Z君当时也住在这个城中村里。因此,说到杨箕村和奋斗者的故事的时候,我立即就想到了他。

Z君是南京大学的硕士。当时,我们在离杨箕村只有一墙之隔的南方报社工作,杨箕村的小店,是我们的生活元素之一。当时,Z君毕业不到两年,广州这座城市,他还有点隔离。某种意义上,他走进杨箕村,是因为寻到了某种相似的气质。

▲ 资料图:城中村一角

我记得,Z君有一次喝了点酒,在酸菜鱼的大碗前说:他生在苏北的农村,童年很艰苦,所以一定出人头地,发奋读书,报答父母,而且要证明给“某某地方”的人看!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动容。我感动之余偷偷去买单,被Z君发现了,气得锤桌子,跟我说,“不能抢他的单!”

Z君确实是奋斗者的典范。长得虎背熊腰的他,看不出他竟然是学霸,每次考试,他都全力以赴。据说,由于动力充足,他做调查采访时,几次都玩了老命。这样的人,在职场中不会混得差。没几年便得到了提拔,在同龄人中都是领跑者。如今,他跳槽到杭州一家互联网公司,成为该公司的高管。

▲ 杨箕村

我记得,那天吃的那顿酸菜鱼,4个人吃,花了55元。时间是2005年7月。

很多年之后,我都会想起他这番豪迈宣言,有点拿破仑的味道。后来,我听说这个村子流传着一个更厉害的励志神话,就是著名歌手杨钰莹,她事业的起点,就是杨箕村。当时名震一时的“太平洋影音公司”,就位于五羊新城一带。

▍二

我虽然没有住过杨箕村,但在当夜班编辑期间,要去中山一路公交站搭夜班车,经常半夜一点徒步穿过该村,记得这个村子的一些轮廓。

这里就是不夜城,大小店铺比报社下班还晚。阴暗、逼仄、潮湿,握手楼,洗脚店,凌乱的电线,紧闭的铁门,衣着暴露的妖艳女子,步履蹒跚的拾荒老人。看似很低端,但生机勃勃。本地人一般经营那些十元店,卖些指甲刀、衣架、面盆之类的东西,也是很拼的。那些卖鸭脖子的,应该是些外地人,用一种诡异的粉红灯泡照着展柜中的鸭脖,我怀疑这灯的色彩是不是一种暗示。

据说还有30元一次的流莺,都是些偷偷挣钱补贴家用的妇女,她们像幽灵一样突然闪现在街角,披头散发,有点恐怖。有人说她们服务很好,但我是不敢碰的。杨箕村里折射出一个满是欲望、光怪陆离的底层社会。但是,每个人都有梦,都觉得有一天能飞黄腾达。

▲ 资料图:不同时间的杨箕村

有一回,一个朋友过生日,跟几个哥们一起去杨箕宵夜,为他祝贺,点了一桌子菜。隔壁有个胖大叔看见了,过来敬酒。

“我说你们,怎么都清一色啊。”

“什么清一色?”

“都是男的,怎么没有一个姑娘啊?”然后哈哈大笑。他给我们加了五支老青岛,我们只好过去跟他回敬。

这胖大叔说,“我从湖南来,来广州做一单大生意,马上就要发了,发了之后带你们喝好的。”我当时对这句话没在意,觉得酒桌上的话嘛,当天说当天散。后来,那宗生意最后怎么样,自然就没有了下文。过了好多年,那天吃饭一个哥们跟我讲起那天的事,说:“那人是个黑社会,几天后搞事被抓了。”我吓得不轻。

与杨箕村的相关记忆,总与理想、抱负、野心、渴望等词联系在一起。或许,我当时接触的人群,或多或少都有点文化,有点功底,也都杀出了一条血路。包括Z君在内,几个住在杨箕村里的同事,最后都成功了,从一个“穷屌丝”变成了妥妥的中产,有的甚至成了老板。然而也有很多人,在欲望中挣扎,作奋力一搏,最后是玉石俱焚。

▍三

在广州的城中村,是很多来穗务工者的梦想起点。虽然乌烟瘴气,浊水横流,但300-500元的月租,真是那个年代的良心价。大约是2012年,这座城中村被拆除,我们都有点唏嘘。酸菜鱼,鸭脖子店,大铁门,流莺,还有黑社会大叔,都永远成为回忆。

想不到,村已拆,人已走,杨箕村今天又上了头条。村民的千围宴,成为了网友们笔伐的对象。有人说,因地而富的村民,是“打了奋斗者一个耳光”。

▲资料图:杨箕村千围宴

事实上,杨箕处于广州大道中,是广州一号线与五号线的交叉处,往一号线方向东,就是广州地标之一的天河城;往五号线方向,就是广州新中心珠江新城;往西,就可以去到广州老城区中心的东山口。这已经说明了:地铁上盖,中心区域,杨箕拥有极佳的地理位置。村民们集体致富,是20年前就注定了的事。今天,拿它来讨论“奋斗”与“食腐”,或者已是多余。村民们不偷不抢,发财也光明正大。

或者,我们都把阶层流动想得太简单了。这村子里,每一个租客,从酸菜鱼老板到30元一次的小姐,谁不是奋斗者?谁不希望劳动致富?谁不希望在广州立足?但遗憾的是,能逆袭的往往是少数。过去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以前我们以为,考上名牌大学,找到不错的单位,就能跃出农门,顺理成章地成为城市中产。其实在任何国家,能实现向上流动的,都是少数,而且都是几代人不停努力的结果。英国导演迈克·艾伯特曾经选取了不同阶级的十四个小孩,从1964年开始拍摄到2012年,小孩也成为了临近花甲的老人,但其中实现了阶级流动的,没有一人。

在中国,过去十年二十年,确实打造出不少阶级逆袭的案例,但现在这个难度在增加。杨箕村民只是证明了,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他们还是土地的主人,还是城市的主人。当年是房东,今天是楼主。就像网友们说的,“你大爷还是你大爷”。这一切,非常残酷,却是生活的本质。

▲ 杨箕村夜景

有文章说什么“内卷化”,我也不苟同。如果放到一个较长的历史维度去看,就知道房东与租客,确实就是在不同的起点:一个在此已有百年基业,一个却是初来乍到无任何根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箕村村民哪怕身无长技,但有祖上的房产;而租客之中,也有不少凭借自身努力,在这座城市成功立足,这已经是黄金时代的证明。

当网友要喷村民炫富之际,我其实想感谢他们。如不是他们低价的房租,如Z君这样的奋斗者,在这城市中哪有立足的空间?如果说奋斗无用,那Z君等人,难道不是在杨箕村腾飞,实现了阶级的超越?

如今,杨箕村的握手楼,已经变成了高端大气的商品房了。但是,现在的租金,两千多一套单间,依然是市中心的价格洼地。以前杨箕是屌丝们的梦想乐园,今天也说不上有多贵。新一代的奋斗者们,依然可以在此作为起点。相信不久后,那熟悉的杨箕村味道又会回来。而对于那些善良的村民们,除了感谢还是感谢。我们都有更实在的活要干,就像那些逆袭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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