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医生创始人猝死，创业者拿命换钱值得吗？ ｜ 冰川观察

在朋友圈里，惋惜是主基调，心灵鸡汤式地讲几句珍爱身体，远离创业，有用吗？我们这些苦逼的创业者们，看到了张锐猝然离世的消息，能停下来吗？

 

国庆假期这几天，我处在极度疲劳的状态之中。虽然不用上班，但是即便人没在办公室里，我的脑子保持着高速运转，而一大堆计划、执行和人事日程，在无休止地等待着我。

 

没错。我是一个创业者。这是一个创业者的日常状态：疲劳、紧张、压力。

 

昨天凌晨3点，春雨医生创始人、CEO张锐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了。这几乎就是过劳死的另外一个名词。在过往的几年时间里，我们看到的企业家、创业者因为心肌梗塞去世的，已经不在少数。我们不必为尊者讳，因为这是事实。

 

在朋友圈里，惋惜是主基调，心灵鸡汤式地讲几句珍爱身体，远离创业，有用吗？我们这些苦逼的创业者们，看到张锐猝然离世的消息，能停下来吗？我手上有两个大项目啊，停下来，我的创业兄弟们去喝西北风吗？

我们真的是在拿命换钱吗？

自媒体“王旭的王”在题为《春雨医生创始人心梗去世：对奋斗者的巨大讽刺》中，大写着这样的一段话：春雨医生是一款掌上问诊的移动终端APP，其创始人却因为心梗去世，这无论是对医疗行业，还是这个社会所鼓吹的万众创业，都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不禁就讪笑了。他肯定不是一个创业者，you don’t know the thrill，你不懂得其中的性感。

 

我不认识张锐，不过我有几个朋友在他的企业中做事，他们都是媒体人出身。张锐也是媒体人出身。所以我猜想张锐大约也能够体会到这其中的转变：从一个喜欢说三道四的媒体人，转变成为一个事无巨细的工作狂人，其中所必须付出的巨大的心路历程和行为改变。

 

我当然不是说媒体人只会讲是非。不过真的，你不穿那双鞋的时候，你真的不知道穿着的感觉。

 

张锐出来创业的时候，已经是网易的高管了，大约不会太缺钱。尽管我不知道他创业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赚大钱，但我猜想一大批传媒人出来创业的时候多数不是为了钱。

 

春雨医生创始人张锐。

我们这些媒体人多数对钱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不过融资发展，是另外一回事。人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而创业并没有什么错。可是当创业只是为了改善个人的财务处境的话，那真的是选错路了：因为一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获得财务自由的速度，可能比一个创业者要来得更快。

 

因此我想张锐说那个理想的时候是当真的：他要做成最大的移动医疗服务商。我们在出发创业的时候，总是怀揣着一个伟大的理想。并且，我们相信我们能够坚持初心，并且一路向前。因为我们是媒体人，理想就是我们的特长。

 

但是对不起，你的资金足够支撑你的业务吗？你的团队执行力够吗？你的用户增长速度够快吗？你的管理结构适合发展吗？你的服务流程做对了嘛？你的网站上有bug了，你的客户生气了，你的员工作弊了……我们每天大概要面临101件狗比倒灶的小破事，做50个无关紧要的小决定，谈20次对你几乎没有任何营养的话。你的理想是由1001次妥协和一亿零一个细节决定的。

 

所以，钱不是很关键的事情，但资金是。当张锐为了融资压力而两鬓早白、睡不着、吃不下的时候，我想他心里想的不是钱，是资金，是市场，是用户，是数据。那些真正想发财的创业者不会想这些，他们要么闷声发财，卖注水肉，要么卷款潜逃了。资金、市场、用户、数据，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不要问我或者其他的创业者拿命换钱值不值得。世界上没有一种钱值得拿命去换。但是，我们不仅仅在赚钱，我们也为着一个自己出发时的那个理想拼搏，不管你信不信。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实在是说错了，现实很凶残。兄弟、身体、情感，刀刀锋利，招招致命。你需要很多的时间、精力和身体，去招架八面来风四面楚歌，喘息一口气，醒来时你可能就面临着破产清算。

 

可是春雨医生已经到了pre-IPO了，它即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能够忽略的名词了。你看到你曾经对自己许下的诺言，那个理想已经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破晓了。你会不会因此而生命力爆棚，看见自己的青春重新破土而出，看见世界生机盎然，看见希望熊熊燃烧？

 

You know the thrill, you will love it。

 

张锐看不见它，但我相信他不会后悔。

是什么让我们拿命换钱？

你不觉得你现在谈钱太俗了吗？别担心，因为我们创业毕竟还是要赚钱的，而且许多人的确是为了赚钱才创业的。这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还是让我们来谈谈钱的事吧。

 

无论是张锐，还是那些为了赚钱的创业者，到底是什么让我们拿命换钱？换发展？换市场？

 

我没有数据可以证明，但是从新闻披露的角度上说，硅谷创业者的猝死率，肯定要比中国创业者低很多。乔布斯是癌症患者，英特尔创始人安迪·格鲁夫是帕金森氏综合症。美国创业者的死因五花八门，有因为疾病的，艾滋病的，寿终正寝的，车祸的……但少有听说过劳死的。

 

是因为美国创业者比较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这么说吧，我所见过和听说过的美国创业者，生活需求基本上都比中国的创业者简单。他们喝可乐，啃汉堡，熬夜，生活不规律，暴躁……大卫·芬奇的电影《社交网络》大约能看出个端倪来。

 

电影《社交网络》剧照。

但是他们基本上都没有中国创业者所面临的一个问题：身心俱疲。多数的猝死，都不是单一身体上的原因，而是精神压力过大。就好像熬夜不是问题，但是失眠就是问题一样。

 

身心俱疲，是因为我们的整个创业系统，无法支撑创业。

 

我们先来谈钱的问题。企业发展需要资金，从哪里来？我以前打工的美国企业是两个小年轻创业者，他们创业的钱，是信用卡里刷来的。他们还可以无抵押贷款，信用贷款……因为是商业银行，所以贷款完全就看你的增长率。只要你的企业发展健康，用户增长够快，现金流稳健，商业银行会哭着喊着贷款给你，不管你是大是小。然后他们还有VC、PE……一连串长长的资金来源。整个金融系统都在支持你。

 

然后我们呢？VC，惟有VC。关于中国民营企业的金融困境我想不需要讲太多了。对于创业者而言，能不能一轮接一轮地找下去，几乎是惟一的生存机会。这样单一的资本来源，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我们不依靠时间、不依靠精力，不依靠自己，能依靠什么？不牺牲身体，还有什么可献祭的？

 

再看看数据。前几天的微信刷数据这件事情纷纷扰扰，见者气愤。那是你见得太少了。网站刷不刷数据？APP刷不刷数据？电商刷不刷数据？当你处在一个全行业刷数据的行业之中时，不刷数据就是自杀（因为投资人会抛弃你的，拜托！）。然后你开始焦虑，彷徨，犹豫，身心俱疲。

 

再看看市场。E-bay早就开始在网站上收钱了。乔布斯的i-tunes早就没有免费音乐了。可是我们这里还在不断地强调免费。免费阅读，免费流量，免费试用。羊毛出在狗身上，猪付钱的互联网神话突然间变成了全民信仰。谁告诉你的？作为一个消费者，也作为一个生产者，你真的觉得什么都可以免费的？你可以免费让我到你打工的饭店里吃个饭吗？送我书？听音乐？看电影？

 

在一个非理性的市场里，让别人给我的都是多快好省，让我给别人的都是少慢差贵，于是劣币驱逐良币，于是成为了转型狂欢，于是全民创业变成全民烧钱……

这就是这个市场现实。一个如同张锐一样的真正的创业者，每天在面临这个非理性市场所带来的精神煎熬，远比他的业务煎熬，来的强大、残忍得多。于是，身心俱疲。

 

当你在朋友圈里惋惜、悲叹、鸡汤的时候，别忘了，你是杀人共谋。在让创业者猝死这件事上，整个疯狂的国度，都是有罪的。

 

不过，别以为我那么天真。因为我们就是这样一群人，我们就是这样一个市场，我们就是这样一个社会。你我他都改变不了，我们惟有寸进，一天天去改变，让这个国度、这个人群、这个社会，每天变好一点点。

 

“2011年初，在中关村的十字路口，张锐跟我说他打算离开网易，创业做移动医疗。我说你疯了吗？你的一生应该奉献给内容，你的情怀应该属于内容，弹吉他、写文章、妙语连珠，这才是你。他说他要做更有颠覆性的事情，真正改变改善人们的生活，互联网唯一没有被开垦的处女地就是医疗。”这是张锐的朋友吴婷在《创业是一种理想》里写下的话，它感动了我。

 

我觉得吴婷没有抓住本质。创业本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你有了一个理想，然后你立志要通过一亿零一个细节来实现它，是一种从胸口里洋溢出来的幸福。吴婷所描述的世界真美好。我相信张锐也想要那样的世界，我也想要那样的世界。但是，张锐选择了另外一个起点，因为他觉得创业能够让他幸福，让他快乐。但是在这里，我们读不懂这个世界。创业变成了一种痛楚和祭奠，变成了身心俱疲，变成了猝死。

 

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善于把幸福，变成悲剧。

 

张锐，你的理想没有错。是这个世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