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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联的炼字

 江山携手 2016-10-09

 

对联的炼字

邹宗德   湖南邵阳

一、什么是炼字?

什么是“炼字”?《汉语大词典》解释曰:“写作时推敲用字,以求工稳。”炼,是锤炼的意思,用火烧制或用加热等方法使物质纯净、坚韧、浓缩。字,就是字词。炼字,又称“炼词”,即锤炼字词。这是一种比喻说法,指诗人联家在用字遣词时根据内容和意境的需要,经过反复琢磨,对字词进行艺术化加工,从词汇宝库中精心挑选出最贴切、最精练、最形象生动、最富有表现力的词语来描摹事物或表情达意。用字遣词时,态度是精细严谨;手段是千锤百炼、反复推敲、咬文嚼字、潜心涵泳、细心品味;目的是创造性地搭配,炼出用语行文的精妙,使字的声、形,最大限度地适合意境;表达效果是使所用的字词简练精美、形象生动、含蓄深刻,以实现语言的准确美、和谐美、情味美、韵味美和独特的语境美,使之语意两工,精花四射。

二、为什么要炼字?

联语用最凝练的语言诠释着最深刻的内涵,用最单纯的色彩演绎着最绚丽的画卷。楹联的语言不仅要求精练,而且还要求形象生动、讲究韵味,因为楹联是一种韵律文学。古人吟诗作对是非常讲究炼字的,字炼得好,不仅能准确地传达事物的特征及诗人联家的思想感情,还具有言欲尽而意无穷的效果,从而引发读者的联想并体会其弦外之音,味外之旨。炼字是提高观察事物、认识事物能力的有效手段之一。创作是一种表达思想的活动,它来源于生活,只有对人和事物细致入微的观察,才能见微知著,才能发现其中最具特征的东西,才能筛选出最妥帖的词语,给以集中突出的表现。炼字者需要有对语言的高度敏感,炼字时多几种预设,多加以淘炼,就像淘金者一样,仔细地在沙子和金子之间加以辨析挑拣。首先是要对这些字各自所代表的意义进行发散性的思考,再通过举例,放置于具体的语言环境里去验证,最后选择令人惊喜、令人如获至宝的字词安顿下来。文字给思想留下了纵横驰骋的广袤领域,每一个词都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每一个词都布满历史的脚印和充盈生命的呼吸(林茶居语)。著名学者肖川说过:“锤炼语言,就是锤炼思想。”“炼字”与其说是一种语言技能的训练,还不如说是一种思维品质的训练——在思度揣摩中训练思维的深刻度,在雕琢斧凿中训练思维的精致度,在直觉释放中训练思维的创造度。

三、古人关于炼字的妙论

“炼字”、“炼句”是诗联创作的历史长河中逐步被人们认识的。诗联者,本为最精炼之文学体裁,故下字之稳当与否,至关作品好坏、水平高低,甚至可窥一字而见全篇也。刘勰《文心雕龙·练字篇》云:“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一字非少,相避为难也”。宋代苏东坡尝云:“诗赋以一字见工拙”。明代皇甫汸亦云:“语欲妥贴,故字必推敲。盖一字之瑕,足以为玷;片语之累,并弃其余。此刘勰所谓‘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也”。历代文学家和文论家无不阐言炼字之重要。一气呵成的佳作是有的,但大多诗文常常是不断修饰润色,反覆求工,方臻佳构的。清袁子才之《遣兴诗》云:“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阿婆犹是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此诗把炼字过程以形象语言表达了出来。于此可证明纵是文坛老手,亦无写作的捷径可走,不能废弃锤炼之程序。务待精心改定,方肯公开发表。就象我们许多影视明星一样,不化妆是不出镜的。元刘秉忠作《读遗山诗》云:“青云高兴入冥收,一字非工未肯休。直待雪销冰泮后,百川春水自东流。”即是描述元遗山吟诗炼字之情景,道出其锲而不舍之炼字精神,及觅得满意的字词后的愉悦之态。其中甘苦煎熬,乃一切创作者必经之历程。吟诗作文,于此一关,殊无终南捷径可寻,务必勤加修习也。“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是诗圣杜甫著名的两句诗,一千多年来的中国诗坛尽管新旧代嬗,但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却是不同时代诗人炼字的铮铮誓言,只是到了唐代才引起了诗人们空前的重视罢了。我国古代诗论中所说的“诗眼”、“联眼”、“句眼”、“一字眼”等等,就是对诗歌创作中的炼字所作的理论概括,而“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卢延让)、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贾岛),“求得一字稳,耐褥五更寒”(欧阳修)等等,则是诗人们自道创作辛苦之叹。古人这些关于炼字的佳句生动展示了诗联语言中一字生辉的妙处。 诗人联家们之所以愿意为之辛苦,是因为诗人所求之字,是十分美好的东西,字中似有黄金屋,字中似有颜如玉。吟诵之余,诗人可以得到一种美的享受,这种美感与辛苦相比,是值得的。辛苦的只是几天、几个月或者几年,但这种美是可以传之久远甚至流芳千古的。

四、炼字的广义与狭义之分

笔者认为,炼字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炼字就是炼“诗眼”、“联眼”,即妙字,重点是炼动词。葛立方《韵语阳秋》云:“诗要练字,字者,眼也。”广义的炼字就是包含“诗眼”、“联眼”在内的一切炼字行为,即选择恰当的字,合适的字,使之语句通顺,合乎语法、逻辑、修辞等,求取字与词、词与句、句与联之间的协和。谐则脉理贯联,文从字顺;乖则隔碍支离,生硬晦涩。生硬晦涩乃是诗文之病,汉王充《论衡》书解篇云:“文贵乎顺合众心,不违人意,使百人读之莫谴,千人闻之莫怪”。其义就是主张自然流畅。

推敲字词运用得巧妙是对联炼字的重点。许多联中常有一些特别值得重视的妙字,往往使全联增色不少甚至成为联眼。所谓“联眼”,是指联中最精练传神的一个字或体现全联主旨的精彩联句。我国古代诗论中所谓的“诗眼”、“句眼”、“一字眼”等,就是对诗歌创作中的炼字做的理论概括,一字妥贴则全篇生色。这种对字词进行艺术化加工的炼字,往往会成为诗眼、联眼。联眼能给全联画龙点睛,使之出彩。首先,它能突出联语的主旨,奠定全联基调。如纪昀贺阿桂寿联“丹心直向军前死;白发新从战后生。”(此联有不同版本)一个“新”字,抒发战后余生之慨,又切祝寿之意。上联一个“死”字,说阿桂出生入死,下联一个“新”字,含义丰富,既说他获得新生,又说他白发新生,紧扣祝寿的主题。其次,能强化联语的形象性。如吴德襄题湖南邵阳市双清公园亭外亭联:“云带钟声穿树出,月移塔影过江来”,一个“移”字,把月光将河对岸北塔的塔影慢慢移过江来的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出来,精练传神地显示出了月下亭外亭的空灵之景。这种炼字,属于艺术创造型的炼字。

纯语言学方面的炼字则有所不同,其境界要低一个层次,有的甚至只要求合乎情理、合乎基本的语言学规律或联律即可。关于炼字艺术最为后人传颂的是唐代贾岛的“推敲”故事。推敲,指反复琢磨研究,也是炼字的诀窍所在。炼字之意即由该故事得来。“推敲”虽然与语境有关,但我认为为了合乎情理的成份要多一些。又如高适《宿巾子山禅寺》:“绝岭秋风已自凉,鹤翻松露湿衣裳。前村月落一江水,僧在翠微角竹房。” 这是高适路经杭州清风岭时题于禅寺的一首诗。写完后他就继续赶路,途经钱塘江时正值月落,高适细看江潮,发现月落时,江潮已退,只有半江之水。他想到自己诗中的“一江”显然不切实际,便在归途中,专门去僧房改诗。可是,一踏进房门,便看见“一江”早被人改了。高适感到很纳闷,忙问是谁改的。僧人告诉他,一位路过的官员,在这里看见了这首诗,连声赞叹,但惋惜诗中的“一”字用得不准确,便不待作者回来相商,径直改成了“半”。高适暗暗称奇,心想:“这人真是我的一字之师啊!”后来他多方打听,才得知那位改诗的官员是赫赫有名的大才子骆宾王。

这一类炼字我觉得还属于非“联眼”类炼字,离语言学的范畴要近些。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这种著一字而境界全出的的炼字才是“诗眼”、“联眼”类炼字。当然,它的前提是要作品出彩。炼字才能“炼”出精致、“炼”出深刻、“炼”出独到的思维。“着一字,而境界全出”是炼字的最高境界,清人贺贻在《诗筏》中谈到:“炼字炼句,诗家小乘,然出于名手,皆臻化境,盖名手炼句炼字如执杖化龙,蜿蜒腾跃,一句之灵,能使全篇皆活,一字之警,能使全句皆奇。” 元朝时期,萨天锡送濬天渊入朝,有“地湿厌闻天竺雨,月明来听景阳钟”之句,很多人都夸好,只有山东一个老叟认为应将“闻”改为“看”,萨天锡问为什么要这样改,老叟说:“唐人有‘林下老僧来看雨’句,不妨把其中的‘看’字借来一用。”萨都剌试着把“闻”改为“看”,仔细玩味,觉得果然更好。“看”字隐“眼”意,下半联的“听”字隐“耳”意,不仅更符合诗的“工对”,而且愈发显得情景交融,有声有色。萨天锡俯首拜他为“一字师”。

后代评论者极为推崇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中的“闹”字,刘体仁《七颂堂词绎》认为:“‘红杏枝头春意闹’,一闹字卓绝千古。”因为这个“闹”字生动贴切地表现了蜜蜂翅膀振动发出来的声音,新鲜活泼的描绘了争奇斗艳的花下蜜蜂儿竞相采蜜的情景,杏花与蜜蜂一静一动,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突出了一片喧嚣沸腾的境界。而这只是花间的景象,只是春天的一角,它以小见大地展示了整个生机盎然的春天。由此可见,锤炼过的词语,其动人处不仅在于它的生动贴切、新鲜活泼的表现了人和事,还在于它能够带给人巨大的想象的空间,使人展开联想的翅膀,唤起了读者无限的遐思。从而突出了整首词的境界。

五、炼字的原则

1、务必准确、妥帖。

准确、妥帖是用词的第一要求,它要求用词不能含糊,必须符合题旨意境的需要。用词准确、妥帖,就会产生一种质朴自然的美感和笔触的力量。下面谈谈我的一次改联经历:

1999年,湖南城步县农业综合开发办副主任杨波先生为城南公路牌楼拟题了这样一副对联:“君自南来,两手东西心向北;雁于北往,双翼西东尾朝南。”联语上、下边均嵌“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词,除上联“心向北”含有心朝北斗,心向北京之意外,其他词语只是对方位的表述,缺乏更深的内涵,且“两手东西”与“双翼西东”平仄失对,语意有些合掌。当时,恰好我陪同湖南省楹联家协会的正副主席余德泉、易哲之先生考察城步古隐字联,嘱我们给他修改修改。

我认为,联语的上联可保留“东西南北”,但下联不宜重复嵌字,并且其中有三个平声字,平仄难以协调,立意也不佳,所以拟换之为“前后左右”四字。在此基础上,我初步提出了“我于后上,双腿左右志朝前”的创意思路。然后再逐词推敲、修改。

“后上”有意沿用“后来居上”之意,可觉简化得比较别扭,便又改成“我自后边赶”,上联相应处改为“君从南域来”。另外,“腿”是仄声字,恰好在第二字的位置上,只能改为平声字,然“脚”、“足”之类的同义词皆为仄声字。于是转换思路,将 “双腿”改为 “群山”,“山”为平声字,“群”可与数词相对,平仄协调,且“群山”又点明了此处地形,给旅行者以进入风景区的愉快之感。

接下来,将思路转到对上联后一个分句的推敲上。“两手东西”欠雅,仅说明了一个方位。我以为不如改成“爽气东西”,以说明此地爽气宜人,环境幽雅。易哲知先生提出“群山”之“群”应换一个字,以增加文采或内涵。因为“群山”仅说明很多山,意犹未尽。杨波先生立即提出用“青山”。

下联“我于后上”一句似乎还不妥。坐在车上望去,蜿蜒曲折的公路在青山间盘旋,真正让人感受到了“青山左右”、“爽气东西”的佳境。我无意中向后边一看,脑海里跃出了 “不要后顾”的意境,马上有了“君休后顾”一语。人在前进的道路上,不应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而应一往直前,立意更深了一层。为了避免重字,把上联的“君”字改成“客”字,对进入城步县者以客称之,令旅行者倍感温馨,带有浓郁的感情色彩。易先生说不如改成“朋”字,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意,我拍手称妙。

最后,我们请余德泉教授对尚有异议的 “志”字和“步”字予以定夺。余教授说:“步”字形象、委婉一些,还是用“步”字为妥。于是,这副对联最终修改为:“朋自南来,爽气东西心向北;君休后顾,青山左右步朝前。”

作联讲究“切”,炼字同样要“切”,切时、切地、切情、切景、切题、切意方为炼字之佳者也。一副挽联表达的是哀恸之情,如果你用一个俏皮字,则有损哀伤之情境,犹如一片哭声之中夹杂了爽朗的笑声,这笑声是不和谐的,不正常的,会令人怪异,不舒服,难以接受。如果要用与情境基调不一致的字,这字也应该是起反衬的作用,或以动衬静,化静为动,或化虚为实,以乐衬哀,如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即是。

在杭州灵隐寺前、飞来峰下,有亭翼然,依涧而立,是为冷泉亭。明代董其昌曾为冷泉亭撰书一联:“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全以疑问句组成,别有意趣。清同治年间,俞樾偕夫人往游灵隐,看到了这副名联。俞夫人认为问语甚俊,请俞樾作答语。俞答曰:“泉自有时冷起,峰从无处飞来。”俞夫人评点说:“不如竟道 ‘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隔日,俞樾次女绣孙回娘家探望父母,俞樾即以此事相告,并命其也作一答联。绣孙笑道:“泉自禹时冷起;峰从项处飞来。”这“禹时”很好理解,是说大禹治水,但 “峰从项处飞来”,俞樾却不知作何解释。

面对俞樾的疑惑,绣孙不慌不忙地说:“如果不是项羽将山拔起,又哪会飞来这里呢?”原来她暗用了项羽 “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典故。这一回答令俞樾忍俊不禁:“余大笑,方啜茗,不禁襟袖之淋漓也。”另据俞樾记载,左宗棠任浙江巡抚时,也曾就董其昌的楹联撰一答联:“在山本清,泉自源头冷起;入世皆幻,峰从天外飞来。”俞樾称他“为山灵作答语亦妙”。尽管这些作答的联语也可以作为冷泉亭的楹联,而且是佳构,但它给人们的想象空间就缩小了很多,意趣也大为逊色。优秀的文学作品应该给读者留下思考的空间,太实了就勾不起读者的好奇心。由此可见董其昌之联比这些答联要更妥帖、更雅切,更蕴藉。这些答联也可以说是对董联准确、贴切的一种检验。

2、力求生动传神。

生动传神是炼字的第二种境界。如果说“准确、妥帖”有相当成分还属于语法的范畴的话,那么“生动传神”那就属于修辞的范畴了。例如大观楼长联中的“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一个“奔”字就十分生动传神,它把人们面对浩淼的滇池的感觉准确地表达了出来。形象突出,动感十足。又如“尽朱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一个“卷”字,把暮雨朝云在朱帘卷起时逐步呈现在眼帘的情态和美感表现了出来;一个“枕”字又把一觉醒来之后满地清霜的景象展露无遗,言简而意丰。一个字承担了整整一段话的任务,实际上也推出了一个清冷的画面,给人以沧桑之感。

3、以炼意为前提。

沈德潜《说诗晬话》云:“古人不废炼字之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近人挟以斗胜者,唯难字而已。”这是对炼字的精辟论述。炼字的目的是炼意,不管何种方式的炼字,它总是围绕炼意进行的。正如渔网的纲与目的关系,纲举目张,协调一致,才能使艺术之网张得圆满,张得好看,才能更好地捕鱼。因此,炼字必须以炼意为前提才有意义,才具有美的价值。有字无句或无篇,是不足取的。只有篇中炼句,句中炼字才有意义。炼字不单是炼声、炼形,同时也是炼意。只有切合题旨,适合情境,做到语意两工,这样炼出来的字才能真正精光四射。成功的炼字都是和炼意紧密结合在一起的,炼字,就是使 “意”--作者主观的情思和作品所表现的生活具体化、生动化、纵深化与美学化融为一体。只有炼出具体生动的富于美学内容和启示性的字,才能使“意”具有感染人的力量。如朱彝尊题山晓园联:“不设樊篱,恐风月被他拘束;大开户牖,放江山入我襟怀。”“不设樊篱”,是为了使风月不受拘束。实际上,即便有藩篱,清风明月也是拘束不住的。这种近乎荒诞的措辞,它是有深意的。意在影射清统治者,不要对大汉民族予以拘束,因为你是拘束不了的,正如这风月一般。所以,“拘束”一词就是此联的联眼。

4、自然无迹,避免凿痕。

诗联作品有一种意境叫空灵。羚羊夜宿,挂角于树,脚不着地,以避祸患。古人常用“羚羊挂角”来形容诗的意境超脱,无迹可寻的空灵之境。这是说意境的塑造,其实炼字也一样。不着形迹也是炼字的一种境界。宋·姜夔在《白石诗说》中说:“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别人容易说出来的,我就少说;别人难以说出来的,我就用易于理解的语言去说明,这才不流于俗套。这种易于理解的语言实际上就是自然的语言,没有雕饰的痕迹,符合常人的理解阅读习惯,但它同时又是出新的,不落俗的。好像让读者闻到一股清新的花香,舒服爽心。总之,就是用最浅显的文字表达最深刻的思想感情。李笠翁《窥词管见》云:“文字莫不贵新,不新可以不作”。将习常之陈言,剽窃仿真,久之令人生厌。必须自出机杼,涉笔成趣,方饶情味。然创新往往易流于险怪,故又云:“琢句炼字,虽贵新奇,然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要不越一理字”。如民国时湖南隆回人魏定南先生挽萧一峰甥太夫人联:“以弱女侍进羹汤,旷职越十年,也知地下欢迎,仍为孝妇谙姑性;是总理建筹典礼,奉安当四月,忽听天边讣报,应随举国动哀思。”挽者和被挽者的关系看似很复杂,其实很简单。死者是萧一峰的母亲,萧一峰是魏定南的外甥,其实死者就是魏定南的妹妹。这是典型的近亲婚姻。“弱女”就是指作者魏定南的女儿、萧一峰的妻子、死者的媳妇。弱女已经死了十年了,在为婆婆奉侍羹汤的岗位上已经旷职十年了。她也应该知道在地下欢迎你这个作姑姑的呢,她仍然可以在你身边做你的孝媳,因为她深谙你这个姑姑的习性呀,一定会好好侍奉你的。读到这里,我不仅仅为死者感到哀伤,更为作者的凄苦感到一阵阵心酸。十年前是女儿去世,现在妹妹又走了,多么不幸的事啊!其中“旷职”一词,最是让人难受,简直悲凉得令人窒息。作者把自己心底中滴血的伤口重新撕开,以平静的心态展现出来,最是扣人心扉。作者把自己心底中滴血的伤口重新撕开,以平静的心态展现出来,最是扣人心扉。作者“平静”的表层下覆盖着激荡疯狂的刺痛。它把挽联的以情感人演绎到了极致。上联无一个“哀”字,却仿佛哀鸿遍野。特别是“旷职”一词,用得十分奇特,真“人所难言”也,而魏先生“易言之”。词语虽然用得颇为奇特却十分自然,而且越琢磨越觉得它天然无痕,毫无炼字之感。可它却能引起心灵的震撼,甚至刺激人心。

六、炼字的方法

炼字有法乎?无也;炼字无法乎?亦有也。下面谈谈几种常见的炼字方法。

1.炼数量词
数量词常常被视为自然科学的专利,用于社会科学,似乎是枯燥乏味的。但是,用于诗联中的数量词其实不然。那经过诗联家精心选择提炼的数量词,在他们的调配之下却可以产生悠长隽永的韵味。据元代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记载,张桔轩有诗云“半篙流水夜来雨,一树早梅何处春”,元遗山认为既指明了“一树”,就不能又说表疑问的“何处”,同时,一树梅花也绝非早梅,于是他就把“一树”改为“几点”,“几点”本身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用在这里描绘逐水而流的梅花,却符合生活的真实,也使全诗气韵平添。据《唐诗纪事》载:齐己《早梅》诗有“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之句。郑谷云:“数枝非早也,未若一枝”。齐己拜服。人以郑为一字师。盖一字之用,而早梅之境界全出矣。又如民国时湖南邵东人谢惠山题湖南洪江宝庆会馆联:“问客何来,六岭梅花开几点?劝君小叙,一轮明月话双清。”上联是写迎接客人的时候:请问从邵阳来的客人,你看到六岭的梅花已经开了几点了啊?这一句问得很痴,本来你问一句“六岭的梅花开了没有”就可以了,可作者偏要问开了几点了,绽出了几个苞蕾了?问得十分的仔细。正是这一痴问,体现了游子们对家乡体贴入微式的关心,反映了这里的邵阳老乡对家乡的思念之切、之深、之重。全联有四个数量词,味道就在数量词上,尤其“几点”一词,应为联眼。

刘凤诰题济南大明湖小沧浪亭联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仅仅用了四面荷花、三面杨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光几个最具特色的镜头,就极生动逼真地描绘了在小沧浪亭所见到的秀丽景色。正如《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所言“以少总多,情貌无遗”者也。

2.炼形容词。

形容词少不了绘景摹状,化抽象为具体,变无形为有形,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触其物,如历其境。这种任务,相当一部分是由形容词来承担的。判断形容词的适度修饰,好似打磨钻石,需要透过放大镜,从精确程度、审美趣味、情感色彩上细致琢磨,进行比较。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中有这样一副对联:“花幽防引蝶,云懒怯随风。”这副对联中的两个动词“防”、“怯”和两个形容词“幽”、“懒”都用得很好,特别是“懒”字可谓神来之笔,把云儿人格化了,云儿悠闲之态跃然纸上,更重要的是突出了主题。疏懒的云儿当然是害怕随风而飘的。风儿起,云儿散,能不怯乎?懒云是一种修炼的境界,佛门中有个用语叫“止观”。“止”是息灭妄念,专心于一个境界上,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入定”了。入定是入于禅定之意,即摄驰散之心,入安定不动之精神状态。风者,搅动心境之因素也。平静的心灵最怕的就是妄性波动。故曰“云懒怯随风”也。

黎晓垣题湖南隆回膝头岭联也是炼形容词的典范:“客从何来?者番劳碌征尘,极岭峻山崇,世路几经奇险处;我行且止,对此放空眼界,看云奔雾逐,众峰都在急忙中。”有人评价说,这副对联的联眼在“众峰都在急忙中”七个字。笔者有相同之感。应该说,云雾随风飘荡是动的,众峰巍然耸立是静的。但是,根据物理学中物体相对运动的原理,把追逐不定的云雾作为参照物,群山对于云雾来说则又是动的。文学和科学本不可同日而语,可是作者却运用科学原理,故意化静为动,且兼用了拟人的手法,巧妙地把匆匆过客、营营众生为名为利而上下奔逐的形象描绘得惟妙惟肖,实在是难能之笔,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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