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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蕉《书法十讲》

 田牧 2016-10-10


白蕉《书法十讲》


 

第一讲 书法约言


 约言起来:“自仓颉以来,字凡三变。秦结三代之局,而下开两汉。三国结秦汉之局,而下开六朝。隋结六朝之局,而下开唐宋,遂成今日之体势。”

  我国书体的变迁零碎表是: 


  在这里,我们可以明白看出书体变迁的顺序与互相间的关系,应把世俗所说的次序恰恰颠倒过来才对。至于当时所用工具的变迁大势是:废刀用笔(注二),废竹用帛,废帛用纸。而促使书体变迁的动力,是社会的发展-由于人事日趋繁复而要求书法日务简便。

   


   “行远自迩,登高自大。”我人固然要取法乎上,但不能一挥而就。书法讲适用,该当从楷正动手;学楷正应从隋唐人动手。为什么要从隋唐动手呢?由于隋人的 楷正已有定形,唐人写字是很讲法则的,有规矩准绳可循。我们学书,需求打根底、下苦功、用长力。譬如造高房子先要打深沉的地基,房子越高,地基越要深沉。 所以先学楷正,正是“先学走,慢学跑”的一个当然道理,亦是一个普及的办法。前人用兵有“稳扎稳打”的一句话,写字也应如此,才不致失败。

    

第二讲  选帖成绩

 

   


  

  楷正参考碑帖目录

  朝代:隋

  《龙藏寺碑》:此碑为欧、褚之先声而未拘于法度。

   丁道护——

    《启法寺碑》:无六朝馀习,为欧、褚先河。

  《苏孝慈墓志》:学欧、褚可参考。

    智永——

    《千字文》:智永所书千字文有多本,正草绝对,其书有法度,但偏于阴柔方面。

  《董美人墓志》:紧密深秀而微病拘。

  欧阳询——

    《姚辩墓志》:学欧书之辅,可资参看。

  朝代:唐

  欧阳询——

    《皇甫君碑》、《虞恭公温彦博碑》、《姚恭公墓志》:此三种与姚辩墓志一样,皆为学欧书之辅,可资参看。至于正书千字文与黄叶和尚碑皆系伪充。
  《九成宫醴泉铭》:结体较散,不及化度紧密,而规矩方圆之至。学欧动手由此,转而学化度寺。
  《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欧书极则。结体极紧,其它欧书尺牍行楷见阁帖中,草书有千字文,能用方笔。

  虞世南——

    《孔 子庙堂碑》:虞书之极则。有二本:山东城武本,元至元间所刻;陕西长安本,宋王彦超所重刻。今印本最佳者为有正所印临川李氏藏唐拓本。日本书道博物馆所藏 二本可旁参。孔祭酒碑,学虞书者所仿,甚秀。昭仁寺碑,虞早年书或是王叔家书。行书尺牍见阁帖十九行。行楷汝南公主墓志,疑属米老狡狯,然秀丽非凡。

  褚遂良——

  《孟法师碑》:褚书冠冕。骨力最胜,膂力最端重。学唐人书由此入,比欧、虞更少流弊。
  《房梁公碑》、《伊阙佛龛记》、《倪宽赞》:以上三种,学褚者俱可参阅。伊阙字最方大,略见板滞,倪宽赞多笔病。
  《三藏圣教序》:有同州本,雁塔本两种。同州本严正;雁塔本放逸。学褚由此动手,转写孟法师碑,旁参龙藏寺碑。临王有绢本兰亭真迹,其它行楷尺牍见阁帖中。枯树赋也为米老用力之帖。
  《善才寺碑》:此碑据考证係魏栖梧书,亦为学褚者旁参之材料。

  薛  稷——

    《信行禅师碑》:薛书极少传世,阁帖中亦仅有孙权一帖传是薛书。

  欧阳通——

    《道因法师碑》:书法茂密,学大欧从小欧入,北碑最示门径。

  张  旭——

    《郎官石柱记》:结体气味在普通唐楷之外,然其深而有力则不及欧、虞老到,功夫之异也。

  敬  客——

    《王居士塼塔铭》:学欧书若呆板时,可检阅或临写三、五通,以其体势飞动,可豁心目,然不必专学,学之易入甜媚一路。

  颜真卿——

   《浯溪中兴颂》、《茅山玄靖先生广陵李君碑铭(并序)》、《颜氏家庙碑》、《郭家庙碑》、《扶风孔子庙碑》、《颜勤礼碑》、《东方朔画像赞》、《元结 碑》、《麻姑仙坛记》、《广平文贞公宋璟碑》:楷正颜书少神韵,取其气魄大,学者须去其病弊-见第七讲书病。颜书流传碑版最多,如多宝塔感应碑实类经生书 吏之书,极工整,而科举时代多尚之,实同干禄字书。余如八关斋会报德记、鲜于氏离堆记、竹山记游诗、谒金天王神祠题记等,皆可参阅。行书如送刘太冲叙、三 表、争座位、告伯、祭姪稿、蔡明远、马病、鹿脯诸帖。告伯、祭姪、竹山记游等,日人有真迹影印本。麻姑山坛记为颜书楷正之最佳者。余如李元靖、颜氏家庙、 郭家庙、颜勤礼诸碑及东方朔赞均需参临。

  柳公权——

  《玄秘塔铭》、《李晟神道碑》:学柳书须去其病弊-见第七讲书病。
  《金刚经》、《魏公先庙碑》:若论习气少则金刚经实胜玄秘塔。

  裴  休——

    《圭峰定慧禅师碑》:玄秘塔以学者多,面目愈见俗气,学柳不如以此为主而旁参诸帖。此碑书者裴休疑係柳公权代笔。

  徐  浩——

    《大证禅师碑》、《不空和尚碑》:徐书甜俗,行书为龙城石刻等。

  殷令民——

    《裴镜民碑》:书在欧、褚之间。

  王知敬——

    《卫景武公李靖碑》

  薛  稷——

    《升仙太子碑阴》:有钟绍京、薛稷、相王旦等书。又武后游仙篇薛稷书。

  窦  皋——

    《景昭法师碑》

  张从申——

    《茅山玄靖先生李含光碑》:行楷。

 

 

 

第三讲  执笔成绩

 

   


 

   如今讲执笔成绩。执笔是重在一个执字,笼统说是以手执笔。但从显见方面,分别关系来讲,应分肘、腕、指三部。指的职在执;腕的职在运。写大字须悬肘,习 中字须悬腕,习小字可枕腕;中字仍以悬肘为目的,小字仍以悬腕为目的,此纯为初学者言。丰道生曰:“不使肉亲于纸,则运笔如飞”,这是自然的理想。至于执 笔关系,最近是指的部位,如今先看图片,以便再加阐明。

  根据图片的执笔方法如下:

 

 

   大指、食指、中指第一关节之前部分捻住笔管,无名指的背部-指甲与肉相交处抵住笔管,小指紧贴无名指的后面,不要碰到笔管,指与指两头不使通风。从外望 到掌内的指形,正如螺蛳旋形层累而下。大指节骨须撑出,使虎口成圆形。切近桌案,掌中空虚,好像握了一个鸡蛋。这样便能锋正势全,筋力平均,运用灵活,也 便是所谓五指齐力、八面小巧了。

  五指齐力,虽然力都注在一根笔管上,但是五指的运用,各有不同。李后主(煜)的八字法解释得很好,如今阐明如下:

  擫:大指上节下端,用力向内向右上,势倒而仰。

  压:食指上节上端,用力向内向右下,此上二指主力。

  钩:中指指尖钩笔,向下向左内起,体直而垂。

  揭:名指背爪肉际,揭笔向上向右外起。

  抵:名指揭笔,由中指抵住。

  拒:中指钩笔,由名指拒定,此上二指主转运。

  导:小指引名指过右。

  送:小指送名指过左,此上一指主往来。

   下面“擫、压、钩、揭、抵、拒、导、送”八字法,说执运之理很精,它的外形,即古人所谓的“拨镫法”。“拨镫”二字,有二个解释,其一:镫是马镫。用上 法执笔,笔既能直,那么虎口就圆如马镫。脚踏马镫,浅则容易转换,手执笔管,亦欲其浅,浅则易于拨动了。所以这个执笔法,以马镫来比方,名叫拨镫。另一说 是:镫字解作油镫之镫。执笔的姿态,仿佛用指执物,如挑唆镫芯一样。

   执笔的高低也是极有讲究的。从前卫夫人说:“真书去笔头二寸一分(一作一寸二分)。若行、草书,去笔头三寸一分(一作二寸一分)。”王右军有“真一、行 二、草三”之说。虞永兴《笔髓》,云:“笔长不过六寸,一真、二行、三草”,这是约言执笔去笔头的远近。我以为我们正不必去考究古今尺寸的不同,由于这种 说法,听起来似乎很精密,真实是很含糊的,由于他们并没有说出所写字的大小。字的大小和书体的不同,根本上就和执笔的高下有关系。执笔高下成绩,其中有自 然定律,正和写大字须悬肘、写小字可枕腕一样。唐张怀瓘云:“执笔亦有法,若执浅而坚,掣打劲利,掣三寸而一寸着纸,势不足矣。若执笔深而束,牵三寸而一 寸着纸,势已尽矣。”元代郑杓说:“寸以内,法在掌、指;寸以外,法兼肘、腕”,正是此意。简单地说,小楷执笔最低;中楷高些;大楷又高些。行书、草书的 大小,也是如此比例。也就是说,枕腕的字执笔最下;悬腕的字执笔高些;悬肘的字执笔最高。

  下面是说执笔高低的准绳-自然定律,但执笔总以较高为贵。但在书体方面说,行草宜高;真、楷不宜高,致失雍重。

 

 

第四讲  工具成绩

 

 


   笔的分类,大别可分为三类,即硬、软和适中。拿取材来说,在取用植物方面的有竹、棕和茅。在取用动物方面有:人类的须及胎发。兽类的有虎、熊、猩猩、 鹿、马、羊、兔、狐狸、貂、狼等的毫毛,及猪鬃、鼠须。禽类方面的有鸡、鸭、鹅、雉、雀之毛。拿竹、棕、茅、须、发、鸡、鸭、鹅、雉、雀毛来制笔,都不过 是作为猎奇,或务为观美,既不适适用,自然也不会通行。所以讲到普通的笔材来源,只在兽毛了。软笔只要羊毫一种。除羊毫以外,虎、熊、猩猩、马、鹿、豕、 狐狸、貂、狼等毫毛,及猪鬃、鼠须等都属于硬的一类。不硬不软的一类,便是羊毫和兔、狼等毫的一种混合制品。社会上普通所用的笔,大概不外乎羊、兔、狼毫 三种,现将较为通用的各种兽毛分别阐明如下:

  熊毫:硬性次于兔毫,可写大字榜书。
  马毫:只可制揸笔,写榜书用。
  猪鬃:每根劈为三或四,可以写尺以外字。
  兔毫:俗称紫毫,最大可写五六寸字。
  鼠须:功用同兔毫,近代有此笔名,无此实物。其实即猫皮的脊毛。
  狼毫:狼毫即俗称黄鼠狼的毛,大者可写一尺左右的字。
  鹿毫:略同狼毫,微硬。
  狐狸毫:《博物志》蒙恬造笔,狐狸毫为心,兔毛为副。
  狸毛:唐书欧阳通以狸毛为笔,覆以兔毫。
  羊毫:羊须亦制揸笔,只宜于榜书,爪锋书小字。

  自唐以前,多用硬笔,取材狸、兔、狼、鼠。羊毫虽创始于唐,它的行盛,当始于宋代。

  取兽毛的时节,必须在冬天。兽毛的产地,北方又胜于南方。由于冬腊的毛,合理壮盛时期。北方气候寒冷,地气高爽,故毛健而经用。南方多河沼,地卑气润,毛性柔弱易断。

  “尖、齐、圆、健”,是笔的四德。制笔每代有名家,论制笔的,唐代有柳公权一帖,颇为扼要。包世臣记的《两笔工语》很精辟。

   普通临惯用笔,须开通非常之五、六,用过后必须洗濯。洗濯时,不可使未开通的非常之四、五着水,否则两次一用便开通了。一开通后腰部便没有力。用笔蘸墨 的程度也不可太过,王右军云:“用笔着墨不过三分,不得深浸,深浸则毫弱有力”。此说似乎笔须开得很少,但笔头少开也应该看写字的大小,若中、大楷一笔一 蘸墨,决不可为训。若小楷蘸墨过饱,也不能作字,此中宜善为音讯。

  笔与纸的关系,不外是“强笔用弱纸,弱笔用强纸”两语,这是刚柔相济之理。就用笔的本身而论,我以为软笔用其硬,硬笔用其软,也是很能表现出一个人的功力的。

  作字用笔关系之大,我常比之将军骑马。若彼此不谙性情,笔不称手,如何得佳。米元章谓笔不称意者,如“朽竹篙舟,曲筋捕物”,此颇善喻。

   砚材有玉、石、陶、瓦、砖、瓷、澄泥等类,方式也不一而足。普通的都是石砚,石类中大别为二,一是端石,二是歙石。端石出广东端州,歙石出安徽歙县。 玉、陶、瓦、砖各类,或系装饰,或系古董好玩,不切适用,如今不去说它。便是石类中的端石,好的既不多见,且很名贵。专门研讨端石的,有吴兰修著的《端溪 砚史》颇为详备。

  我人用砚,既得备“细、润、发墨”四字条件的,不论端歙,总之曾经是下品了。用砚必须每日洗濯,去其积墨败水,否则新磨的墨,既没有光彩,砚与笔也多有损害。洗砚须用冷水、清水拿莲房剥去了皮擦最妙,用海绵、丝瓜络亦好。

  四宝之外,与学书最有关系的是九宫格。九宫格的创始在唐代,由于唐人作书是专讲法的。旧制九宫格的划法共八十一格,看了使人眼花。清代金坛蒋勉斋骥,重定九宫共三十六格,较为省便,纵横线条,又有变种,见下图:

 


  蒋氏于撇捺的写法,另用加两斜线的方格,可名之为“个”字格。他有阐明:“蓋下之字,左右宜乎均分,法界四方格作十字,以半斜界划两角。学者作蓋下字,撇与捺之意,俱在墨线上。如:会、合、金、舍等字,字头意图不离此法,自无过、不及之弊矣”。

  近时社会上所用的九宫格,实比蒋氏重定的更为减省,一名小九宫,实可称为“井”字格。现将另一种通行之米字字格同录于下:

 


   今人俞建华本蒋氏之法,再加减省,定为十六格,上下用二重斜线,最为进步。他对于蒋氏的批评及运用九宫格的意见,说得明白透彻,再好没有:“蒋氏之法虽 较简便,但仍嫌其繁复。蓋写字之结构固应研讨,然并无确切不移之法则。试取各家之书较之,此长而彼短者有之,此大而彼小者有之,各家不同,而俱不失为佳 字。即便一人之书,前后亦不能一概,如兰亭“之”字,有十八个,而个个不同,极易变化之能事,古人反侈为美谈。由此可知,结构虽有普通之法则,无绝对之标 准。若亦步亦趋,丝毫不可出入,则书法变为印板,既乏笔意,又无生趣,妨碍书法之进步,莫此为甚。今为初学者说法,仅使其知有规矩,使其知运规矩之方法则 可矣。至其如何进修,如何成家,悉听其本人之讨论。如此,则庶不致汨没天赋,而使天赋豪迈之书家,不受约束,不受压榨,自在发挥,其卓然成家,越过古人, 不难也。较之拘拘为辕下羁中之驹,只能为古人之奴隶者,相去岂只天渊哉。今既不欲学者过受约束,而又不欲学者过事奔放,而于初学之时能助其划平竖直,步入 轨道者,爰本蒋氏之法再加省减,定为十六格,其格式如下:

 


   此法不但可用于临摹字帖,更适于自书。初学笔划,每不知置于何处,且竖划不直,横划不平,配合不匀,左右不等。今用此格以写字,若稍加留意,则诸弊可 免。例如:横划可照横格书之,竖划可照直格书之,斜划可照斜格书之,自能矫正其不平不直等之病。例如:“一”字可占当中一横划;“二”字可占上下二横划; “三”字、“五”字则可占上、中、下三横画,不但笔画可平,且配置亦易。“十”字适为中线之交点;“干”二横一竖、“王”三横一竖、“丰”字之上一笔斜 度,亦易表明。至于“才”、“木”、“米”、“东”等字之撇捺可按下方之两对角线书之,则左右自易相等。“今”、“俞”之人字盖,可用上方之两对角线。 “吝”、“琴”则可利用下方之二对角线。“日”、“月”、“目”、“耳”等窄长字则可只用两格。而“日”、“目”之短者,则只用中四格足矣,“口”、 “曰”等扁小者亦然。“周”、“国”等方而大之字,则充满全格,其周围之笔,务须写在周围之格内。至于两拼相等之字,如“門”、“辅”、“願”、“林”则 每半个字占两格,而以中线为界。“谢”、“树”等字三匀之字,则中字占中格,两旁之字占两旁之格。“鑾”、“需”等二段者,则以中横线为界。而三停之 “章”、“意”、“素”、“累”等字,则每停占一格。至如写隶字,以隶字多扁,可省去上下两格。小篆则瘦长,可省左右两格。石鼓之方者如“”、“”等占满 格。钟鼎之方者,如散氏盘之“”,则用格长者。如颂鼎之“”,王孙锺之“”,甲骨之“”,则只用中两格够了。由此类推,神而明之,可以运用于各种字体。

   

第五讲  运笔成绩

  如今,言归正传。孙过庭“执”、“使”、“转”、“用”四字的创说,比昔人笼统言“笔法”、“用笔”、“运笔”分析的大为进步,所以,我为了讲演明了起 见,取来分属三讲:――第三讲的执笔成绩,(执谓浅深长短之类)――本讲的运笔成绩,(使谓纵横牵掣之类,转谓钩缳盘纡之类)――第六讲的结构成绩,(用 谓点划向背之类)。本讲以运笔成绩包举笔法、墨法。一则由于笔墨关系,本属相连。再者,古人书论,亦多属二者并举,——在三讲中引前或不引后,亦正须同窗 们前后参看的地方。

   “夫用笔之法,先急廻后疾下,如鹰望鹏逝。”讲笔法最早的是秦丞相李斯。李斯说:“信之自然,不得重改。”元代赵孟钏剑骸拔恼戮缴锌筛氖危只浔剩蝗菁 庸ぃ笠砸嬷室曰抵!闭遣鞔艘狻5胶蠛翰嚏叩木攀扑档酶咛澹担骸安赝坊の玻υ谧种小!庇薪馐筒赝匪担骸霸脖适糁剑畋市某T诘慊行小!闭獗愫笫馈罢奂p股”、 “如壁坼”、“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端若引绳”一类话之祖,也便是观斗蛇而悟笔法的故事的理由。后世各家卖弄新名词、创新比喻、造新故 事,其实都不出老蔡的这八个字。他又解释护尾说:“划点势尽力收之。”这又是米老“无往不收,无垂不缩。”两句名言所本。蔡邕所谓“藏头护尾”,我觉得篆 隶该当如此,楷正用笔也是如此。这样看来,后世各家的议论,虽然花样翻新,正好比孙悟空,一筋斗十万八千里路,却终于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

  元代董元直的《书诀》,集古人成说,罗列甚全,一向公认为书法的最高准绳。如今我摘录其关于笔法者,诸位可作一对比。

  无垂不缩:谓直下笔,即下渡上,至两头垂直,则垂而头圆。又谓之垂露,如露水之垂也。

  无往不收:谓波拨处,即往当缓回,不要一拨便去。

  如折钗股:圆健而不偏斜,欲其曲折圆而有力。

  如壁坼:用笔端正,写字有丝连处,断头起笔,其丝正中,如新泥壁坼缝,尖处在两头,其布置之巧。

  如屋漏痕:写字之点,如空屋漏孔中水滴一点圆,正不见起止之迹。(云间按:屋漏痕,如屋漏水于壁上之痕,言其痕之委婉圆润,非只言漏水点滴。)

  如印印泥;如锥画沙:自然而然,不见起止之迹。

  左欲去吻:左边起笔,不要多嘴。

  右欲去肩:左边转角,不要露肩,古人谓之“暗过”。

  线里藏鍼:力藏在点划之内,外不露圭角。东坡所谓:“字外出力中藏棱”者也。

  种种说法,无非为伯喈八字下注解。唐代徐铉工小篆,映日视之,书中心有一缕浓墨合理其中,至曲折处亦无偏侧,即此可见其作篆用笔中锋之至。

   从来讲作字,没有不尚力的。可见这一种力如果外露,便有兵气、江湖气,而失却了士气。字须外柔内刚,东坡所谓“字外出力”不过是描述多力,不可看误。米 襄阳作努笔,过于鼓努为力,昔贤讥为“仲由未见孔子时习气”,此语可以深味。书又贵骨肉停匀,肥瘦得中。否则,与其多肉不如多骨。卫夫人笔阵图中有几句名 言:“下笔点划波掣、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若初学,先大书,不得从小。……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 猪。多力丰筋者圣,有力无筋者病。”她又解说,心手的缓急、笔意的前后说:“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手不齐,意后笔 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

  


   于此,不能不特别一提的是“八法”。社会上称赞人家善书,总是说精工八法。八法的由来,便是智永所传的“永字八法”,历代学书者对此都颇为注重。唐代的 李阳冰说:“王羲之攻书多载,十五年偏攻永字。”而前人认为很奥秘的作教授笔法零碎,他们所称的笔法,从羲之当前,似乎也就是指这个八法。什么是永字八法 呢?如今阐明如下: 


 

 

第六讲  结构成绩

 

   如今讲到结构成绩。结构就是讲点划、地位、多少、疏密、阴阳、动静、真假、展促、顾盼、节拍、回折、垂缩、左右、偏中、出没、倚伏、牡牝、向背、推让、 联络、藏露、起止、上下、仰覆、正变、开阖之次序,大小长短之类聚,必使呼应,往来无情。广义一点讲,关于行间章法,都可以包括在内。结构以一个字言,好 比人面部的五官;以行间章法言,好比一个人的四肢百骸,举止语默。

   我们看见五官有残疾或不端正的人,除了寄予同情之外,由于过于触目诧异,或者觉得可怕,或者觉得可笑。或者是由于他的猥琐、他的仁慈,使你觉得此人面目 可憎。或者像破落户、有烟瘾的人,所穿垢腻且皱的绸袍子,把喉头的纽扣扣在肩膀上。或者像窭人暴富,欲伍缙绅,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处处不是。或者像懦夫 折臂、美人眇目。这与作字的无结构,不讲行间章法,所给予人的印象何异!从前《礼记》上说:“体不备,君子谓之不成人。”作字不讲结构,也便是不成为书。

   赵子昂云:“学书有二:一曰笔法,二曰字形。笔法不精,虽善犹恶;字形不妙,虽熟犹生。”冯钝吟云:“作字惟有用笔与结字。用笔在使尽笔势,然须收纵有 度;结字在得其真态,然需映带均美。”是的,初学作字,先要懂得执笔,既然懂得了执笔,便应进一步懂得运用,运用懂得之后,然后再学习点划体制。扬雄说: “断木为棋,劯镂希杂蟹ㄑ伞!笔榉ǖ纳裨现种郑谘д叩弥谛模ǘ缺匦虢惭А?涤形担骸把д哂行颍叵饶苤幢剩桃病V劣谧魇椋却咏峁谷耄绞保惹筇宸健4谓脖诚颉 ⑼础⑸焖踔疲滞滋印4谓卜中胁及字路ǎ笾疟酶骷医崽逭路ǎㄆ涫杳堋⒃督省G笾魇榉ǎ酶骷颐夭匮榉剑岫俜皆仓谩=淫久之,习作熟之,骨肉、气血、精神皆备, 然后成体。体既成,然后可言意态也。”

   古人讲结构,往往混入于笔法,如陈绎曾的《翰林要诀》、无名氏的《书法三昧》、李溥光的《永字八法》等,真实是当时馆阁所尚,虽有精要处,而死法繁多, 使人死于笔下,学者不去考究,何尝不能暗中相合。至于张怀瓘的《玉堂禁经》、李阳冰的《翰林密论》,比以上三种虽较高些,但徒立名目,越讲得多,越讲不完 全,越使学者觉得繁难。王应电讲书法点划,分为十法,近人卓定谋别为九法,将我国一切各种字体、笔划基础归纳在内,然在普通运用,无甚关系。  

    卫夫人生当乱世,她感到书法的须用筋力,实同于战阵,于是创笔阵图,将楷书点画分为七条:


    

  这种阐明,都是外状其形,内含实理。学者于临池中有了相当的功夫,然后方能够领会。

  近人陈公哲,列七十二种基本笔画,颇为繁细,虽是死法,然于开悟初学,尚属切实可取。可以将其笔画与字样、举例对看一遍。

  清蒋和的《书法正宗》,论点划殊为详尽,虽亦都属于死法,然初学者却都可以参考。其内容分:(甲)平划法,(乙)直划法,(丙)点法,(丁)撇法,(戊)捺法,(己)挑法,(庚)钩法,(辛)接笔法,(壬)笔意,(癸)字病。(字病于第七讲中引到。)

  又王虚舟、蒋衡合辑的分部配合法,笔画结构取用欧、褚两家,可以参阅。

  讲结构而先讲点划偏傍,正如文字学方面的先有部首一样。亦正是孙过庭所谓“积其点划,乃成其字”的意思。等点划、偏傍明白了,按部就班,再配合结构。蒋和所著,大法颇备,学者正宜通其大意。

   以上所举陈、蒋、王等所著的参考材料,在已有成就的书家看来,是老练的,或不尽相合的,但对初学入门者却是有用的。执死法者损天机,凡是艺术上所言的 法,其实是普通的规律,一种规矩的运用,所以还必须变化。所以昔人论结构有“点不变谓之布棋,划不变谓之布算子,竖不变谓之束薪。”的话,学者所宜沉思。

   一个人穿衣服,不论衣服的质料好坏,穿上去都好看的人,人们便称之为有“衣架”。反之,质料虽然很好,穿上去总没有样子的,便称为没有衣架。有衣架和没 有衣架是天生的,难以改造。至于字的间架不好,只需讲学,是有方法可以纠正的。汉初萧何论书势云:“变通并在腕前,文武造于笔下。出没须有停优,开阖借于 阴阳。”后汉蔡邕的《九势》中说:“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情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转笔宜令左右回顾,无任节目孤露。”王羲之《记白云先 生书诀》云:“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远。”欧阳询云:“字之点划,欲其互相接应。”又云:“字有形断而意连者,如:以、必、小、川、州、水、 求之类是也。”孙过庭云:“一画之间,变崎岖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 “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 “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违而不犯,和而不同。”姜白石云:“字有藏锋出锋之异,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应,上下相接为佳。”卢肇曰:“大凡点划 不在拘之长短远近,但勿遏其势,俾令筋脉相连。” 项穆日:“书有体魄,非学弗知。……初学之士,先立大体。横直安置,对待布白,务求其匀齐方正矣。然后定其筋骨,向背、往还、开合、联络,务求融达贯通 也。次又尊其威仪,疾徐、进退、俯仰、屈伸,务求端庄温雅也。然后审其神情、战蹙、单叠、回带、翻藏、机轴、圆融、风度、洒落。或字余而势尽,或笔断而意 连。平顺而凛锋芒,健劲而融圭角。引伸而触类,书之能事毕矣。”“书有三戒:初学分布,戒不均与欹;继知规矩,戒不活与滞;终能纯熟,戒狂怪与俗。若不均 且欹,如耳、目、口、鼻,开阔长促,邪立偏坐,不端正矣。不活而滞,如泥塑木雕,不说不笑,板定固窒,无生气矣。狂怪与俗,如醉酒巫风,丐儿村汉,胡行乱 语,颠仆丑陋矣。又,书有三要:第一,要清整,清则点划不混杂;整则形体不偏斜。第二,要温润,温则性情不骄怒;润则折挫不枯涩。第三,要闲雅,闲则用笔 不矜持;雅则崎岖不恣肆。以斯数语,慎思笃行,未必能超人上乘,定可为卓焉名家矣。”

  这些话都是在讲,学书先知点画结构,而后行间、章法、结构。虽亦有时代风气的不同,但是其大纲是可得而言的。欧阳询的三十六条结构法,大概是学欧书者之所订,便于初学,宜加领会。

  明李淳整理前人所论,演为大字结构八十四法,每取四字为例,作论一道,颇足以启发学者。

  隋代释子智果《心成颂》,其所言结构精要,多为后人所本,兹录后:

  回展右肩:头顶长者向右展,宁、宣、壹、尚字是。
  长舒左足:有脚者向左舒,实、其、典字是,或谓个、彳、木、才之类。
  峻拔一角:字方者抬右角,国、周、用字是。
  潜虚半腹:划稍粗,于左右亦须著远近、均匀,递相覆盖,放令右虚,用、见、冈、月字是。
  间开间阖:“無”字四点为上合下开,四竖为上开下合。
  隔仰隔覆:“竝”字两隔,“畺”字三隔,皆琢磨二、三字仰覆用之。
  回互留放:谓字有磔掠重者,若“爻”字,上住而下放, “茶”字上放下住是也,不可并放。
  变换垂缩:谓两竖划,一垂一缩,“并”字右缩左垂,“斤”字左缩右垂是也。
  繁则减除:王书“懸”字,虞书“毚”字,皆去下一点。
  疏当补续:王书“神”字、“处”字皆加一点。
  分若抵背:卅、册之类,皆须自立其抵背。鐘、王、虞、欧皆守之。
  合如对目: “八”字、“州”字之类,皆须潜相瞩事。
  孤单必大:一点一划,成其独立者是也。
  重立仍促:昌、吕、爻、棗等字上小;林、棘、絲、羽等字左促;森、淼等字兼用之。
  以侧映斜:撆为斜,磔为侧,交、欠、以、入之类是。
  以斜附曲:谓“ㄑ”为曲,女、安、必、互之类是。  

  单精一字,力归自得,向背、仰覆、垂缩、回互不失也。盈虚视连行,妙在相承崎岖,行行皆相映带联属而不违犯也。

  又清人蒋和之全字结构举例,集诸名家讲论,颇为明要,足资学者参考。

  宋代姜白石《续书谱》所言,有关结构者:

  向背向背者,如人之顾盼,指划,相揖相背。发于左者应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大要:点划之间施设各无情理。求之古人,右军盖为独步。

   地位假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一切偏傍,皆须令狭长,则右不足地矣。在右者亦然。不可太密太巧,太密太巧者是唐人之病也。假如“口”字在左者,皆 须与上齐,鸣、呼、喉、咙等字是也。在右者,皆须与下齐,和、扣等字是也。又如“宀”头须令覆其下,“走”、“辵”皆须能承其上。审量其轻重,使相负荷; 计其大小,使相副称为善。

  疏密书以疏为风神,密为老气。如“佳”之四横,“川”之三直,“魚”之四点,“畫”之九画,必须下笔劲净、疏密停匀为佳。当疏不疏,反为寒乞;当密不密,必至凋疏。

  曾文正公曰:“体者,一字之结构。”今人张鸿来以势式、动定二者,分用笔、结字曰:“书之所谓势,乃指其动向而言,此用笔之事也;书之所谓式,乃指其定象言,结字之事也。”

   但是,结构是书学上的方法,是艺术方面的技巧,而不是目的。换句话说,便是在书法上的成功,还有技巧以上的种种条件。举例说:文昌帝君、观音菩萨,装塑 得五官端正,可以说无憾了,但是没有神情。如果作字在结构上没有成绩了,而不求生动,则绝无神情,还不是和泥塑木雕无异?作字要有活气,官止而神行,正如 丝竹方罢而余音袅袅;佳人不言而光华照人。所以古人在言结构之外,还要说:“字字需求生动,行行要有活法。”李之仪云:“凡书精神为上,结密次之,地位又 次之。”晁补之云:“学书在法,而妙在人。法可以人人而传,而妙在胸中之所独得。”周显宗云:“规矩可以言传,神妙必繇悟入。”都是阐明此理,在学问、艺 术上说,一个“悟”字关系最大。书法方面的故事如:张旭见公主与担夫争道而悟笔法;又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其神。试问,舞剑器与担夫争道,于书法发生什么 干系?诸位如今当有以语我。

   

 

第七讲  书病

 

  书法应俱备的条件,不外乎神情、筋骨、血肉六个大字。三者之中,如果有一方面出现缺陷,作字便有毛病了。

   神情二字,是有迹象可说的。譬如有病的人,他的精神情色,自然不会和健康者一样。书法上的神采气脉,亦一望而知。《书谱》上所说的“五乖”和“五合”, 便是有病无病的根源。伪造古人墨迹,为何经法眼一看,便立辨真伪呢?原来,当他二心作伪的时分,心中有人,眼前有物,战战兢兢,生怕失真。落墨动笔,气脉 曾经不贯,笔墨也不能像自运的随意,因此神采便没有了。书法上讲到神情,本来已是最高的一个阶段,这将在第九讲的《书髓》中谈到。

  至于筋骨、血肉,那是有形质可指的,由于筋骨出于笔力,血肉出于水墨。普通毛病的发生,当然是由于不知执、使、转、用。而由于不识人家的毛病,或竟以丑为美,也是极普遍的景象。初学者欲明书病,如果一时难以辨明,可以从字页的背面求之。

  由于不知执、使、转、用而来的毛病,昔贤早有举例,如蒋和所著《书法正宗》中所举:(癸)字病。字之有病,大家不免。初学不由规矩,往往满身疾病,不可救药。今兹所举,不过一斑,随时留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瑕疵既去,则完璧可期。

  

  

    陈公哲的字病图说,分析归类,更为明白:  

 

    凡以上种种病态的由来,不外笔不正,锋不聚、锋不能逆入、用力不均、顿太重、过太滑、提太速、收太缓,自然有时也因受了用墨的影响。

   从前,老前辈拿一部帖子去教子弟临写,往往在字旁边先圈好了朱圈,没有朱圈的字,便教子弟不必去临写。这种选字的工作是合理的,由于即便是一个大书家写 的字,也未必个个是好的。异样理由,一个大文豪的文章,或者是一个大诗人的诗,也未必是篇篇都好、首首精采。不过普通老前辈的选字,都留意在结构方面,而 忽略了某一家的根本毛病。譬如颜字,宝盖横折点势太重,好像一个人后脑勺上生了一个瘤;一捺的顿后提笔抽笔太快,好像从前老太太的金莲,加上古代摩登女子 高跟鞋的后跟;一划的收笔顿笔也太重;一竖钩的回驻势太足。柳字三点水的三点,点势过分拉长,好像世俗所传明太祖画像的下巴。

   李后主讥鲁公书为“田舍翁”。米襄阳云:“颜、柳挑踢,为后世恶札之祖。”又笑不善学颜者的笔墨,称之为“厚皮馒头”。赵孟钤疲骸奥彻淞饕菜祝怀闲ⅲ浔 滓埠!被粕焦人担骸胺首中胍泄牵葑中胍腥狻9湃搜椋涠处;今人学书,肥瘦皆病,又常偏得其人丑恶处。如今人作颜体,乃其可慨然者。”这些话,都是着颜、柳 字本身和学者的弊病。世俗不善学颜书的,普通的景象是写的臃肿、秽浊,正如麻疯、丐子;不善学柳书的,写得出牙布爪,亦是一股寒乞相。这都是学者过分地强 调了颜、柳体的特点和弊病的缘故。在笔意方面讲也是如此,颜、柳字的“向”,意本来曾经够明显的了,而学颜、柳者又莫不加以强调和奉承――我下面所谈的 “不识人家的毛病”,正是指这等地方,而学者却误以为惟其如此,才见得是颜、柳体。于是学颜字的成“呆字”;学柳字的成“瘤字”,正是认丑为美。黄山谷所 以“慨然者”,也正是由于“偏得其人丑恶处”吧。

   再拿米芾的字来说,米作竖钩,往往用背意,努势也很过分,“挺胸凸肚”,力用到了笔外,正所谓近于“鼓努为力,标置成体。”于是便见得一股剑拔弩张之 气,而学米者却每每又先得此种习气。《海岳名言》云:“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帖乃秀润生,布置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变态贵形不贵 苦,苦生怒,怒生怪。贵形不贵作,作入画,画入俗,皆字病也。”那么,米字得那种毛病,根据他本人得话来讲,恐怕便是“苦生怒”的证候。又,用指力者,笔 力必困弱,欲卧纸上,势实为之,苏字有偃笔之病,正坐于此。如今,再举一些古人所论到的字病。

   张怀瓘云:“支体肥腯,布置逼仄,有所不容,棱角且形。况复无体象,神貌昏懵,气候蔑然,以浓为华者,书之困也。是日病甚,宜毒药攻之。” 又云:“书亦须用圆转,顺其天理,若辄成棱角,是乃病也,岂曰力哉!夫良工理材,斤斧无迹。”又云:“棱角者,书之弊薄也;脂肉者,书之滓秽也。婴斯疾 弊,须访良医,涤荡心胸,除其烦愦。”

  姜白石云:“书以疏欲风神,密欲老气。如佳之四横,川之三直,魚之四点,畫之九划,必须下笔劲净,疏密停匀为佳。当疏不疏,反成寒乞;当密不密,必至凋疏。”

  董思翁曰:“善用笔者清劲;不善用笔者浓浊。”

   丰道生曰:“今人所喜效而习之者,或云笔墨老硬,或云行间整媚,或云用笔鲜浓。殊不知,老硬者古所谓怒张倾仄,非盛德君子之容也。整媚者,古所谓状如算 子,便不是书也。鲜浓者,古所谓无筋有力者,谓之墨猪也。然则今人之所喜,皆古人之所恶;古人之所忌,乃今人之所趋。古今不同,如昼夜寒暑之相反,岂不信 然。”

   讲到普浅显眼――当然是指未闻书道者,或者是一知半解者,他们有时倒未必是以丑为美,真实是由于功力未到,艺术方面缺乏涵养。于是指柔弱为秀美,粗犷为 气魄,浮滑为活泼,轻佻为潇散,草率为流丽,装缀为功夫,板滞为规矩,倾斜为姿态,枯蹇为老结。殊不知秀美非柔弱,气魄非粗犷,活泼非浮滑,潇散非轻佻, 流丽非草率,功夫非装缀,规矩非板滞,姿态非倾斜,老结非枯蹇。若请我临床处方,那么,我将取筋骨医柔弱,取稳秀医粗犷,取沉着医浮滑,取端厚医轻佻,取 谨严医草率,取闲雅潇洒医装缀,取生动勇决医板滞,取平实安详医倾斜,取遒润清洁医枯蹇。

   俗眼不知字病,那自不必说。但所谓“通识”者,也真不容易呢!现举引《书谱》中一节:“吾尝尽思作书,谓为甚合。时称识者,辄以引示。其中巧丽,曾不留 目;或有误失,翻被嗟赏。既昧所见,尤喻所闻;或以年职自高,轻致陵诮。余乃假之以缃缥,题之以古目,则贤者改观,愚者继声,竞赏豪末之奇,罕议锋端之 失。”诸位看了,恐怕也不免要笑。其它与字病有关的,我于第三讲的执笔成绩、第五讲的运笔成绩,及前一讲的结构成绩中都已讲到过,诸位如已记不起,可细心 在讲义中再翻一翻。

  此外,作字的笔划先后有误,亦是病源之一。学者不明于此,容易成为习气。这种落笔先后的错误,俗名叫做“左丑”,如今采录昔人所举,为初学者容易失误处列于后,请学者参考,便于自行纠正。 

 

 

第八讲  书体

 

   我在第一讲的书法约言中,已约略谈到了我国的书法史――书体的变迁。(点击参考第一讲)又由于站在适用的立场上,和初学书法的基本而言,所以历次所讲 的,都是正楷,也兼带行书。本人对于篆、隶二种书法的观念,认为纯属美术,不是普通的运用。即论它的运用范围,也极为狭窄,几乎全在装饰方面,譬如题签、 引首、篆刻、题额等等,平时普通人是用不到的。梁·庾肩吾倣班固《古今人表》作《书品论》,集工草、隶(今正楷)者一百二十八人品为九例。以“草正疏浚, 专行于世”,故于诸体不复兼论。他对于篆、隶二体说:“信无味之奇珍,非趋时之急务。”本人的态度也正是如此。自然,诸位如果有更多的空暇和浓厚的兴味, 欲求旁通复贯,当然去研讨。如果由于要表示做一个书家,必须知晓四体,好像摆百货摊,要样样货色拿得出,那么,我奉劝诸位正不必贪多。一个人成为书家,能 精正、行二体已是了不得,若是贪多,便易患俗语所说的“猪头肉块块不精”的毛病了。诸位看古今社会上所讲的“精工四体”者,究竟有那一体有他的独到之处? 《书谱》云:“元常专工于隶书(即今日之楷正),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拟草则余真,比真则长草。虽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可见有一专 长,已是很不容易了。右军书圣,流传上去的也仅见真、行、草呢。说到这里,本人更有一种偏见,从来写篆、隶字的,不论对联、屏、轴等等,年月及上下款,也 都是写正、行的。写篆、隶的书家,由于他的正、行功夫总比较欠缺,加上篆、隶二体与正、行的用笔、结体不同,在一张纸面上看起来,就大有不调和之感。理想 社会上的风雅者,求人书篆联、草联,还要请加跋,用正、行译写联中句子,为书家者也漫应之,颇为风趣。

   在这里还有一个值得留意的成绩,书学上对于学书,向来有二个不同的主张,像学诗、古文辞一样。一是主张顺下,便是按照书体的变迁动手,先学篆而隶而分而 正;一是主张先学正楷,由此再上溯分、隶、篆。二者之外,也有圆通先生发表折衷的见解说:学正楷从隶书动手。那么究竟应该怎样才好呢?我的看法是:学诗、 古文辞,逆流而下的主张是不错的、科学的;但书学方面的三种主张,似乎都是一个伟大的计划,在实践上却都是无须的。由于这几种书体,除了历史关系之外,在 用笔和结体上就很不相反。学书既因适用,而以楷正为主,何必一定要大兜圈子呢?至于最后一种说法,如果学者欲求摆脱干录、经生、馆阁普通的俗气,以及唐人 过分划一划一而来的流弊,进求气味的高洁雅驯,那么,隶、楷的音讯较近,这种说法还具有二、三分理由。清代有一个好古的学者,平时作书写信,概用篆书,以 为作如今的楷正是不恭敬。(其书札见昭代名人册牍)写给小辈或僕辈的乃用隶书,真可谓是食古不化。孙过庭云:“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虽书契之作,适以记 言;而淳醨一迁,质文三变,驰鹜沿革,物理常然。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温文尔雅,然后君子。’何必易雕宫于穴处,反玉辂于椎轮者乎!”赵瓯北讥 当时一辈,力事复古的文学者说:文字的起源是象形八卦。“然则千古文章,一画足矣。”真可谓快人快语。

   本人为普通的旨趣,适用为尚。因此,本讲虽标题书体,而所讲的仅限于真、行、草三种。孙过庭云:“趋变适时,行书为要;题勒方畐,真乃居先。草不兼真, 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行、草的关系,原为密切,草书虽非初学的急务,但就由于关系的密切来讲,不能不连带同讲。

  (一)真书

   真书,便是正楷书。今人言小楷书,便是昔人所言小真书。真、正二字,异名同实,原是通用的。初学正楷书,宜从大字动手。若从小楷动手,将来写字,便恐不 能大。昔人言小字可令展为方丈,这是说要写得宽绰,缘由是普通学者的通病,为拘歛而不开展。其实大小字的用笔、气势、结构是不同的,我们看看市上所流行的 黄庭经放大本,对比一下便可明白,小字是不能放大的。

  


  (二)行书

   行书不正不草,介乎于真、草之间。是变真、以便于挥运的一种书体。魏初有锺、胡两家为行书法,俱学于刘徳昇,而锺氏稍异。锺是锺(繇)元常,胡是胡昭, 胡书不传,但有胡肥锺瘦之说。今所传锺书,传为王羲之所临。前人有把它再拆为几种的,如:“行楷”、“行草”、“藳行”之类。行楷是指行书偏多于楷正的意 思,如王右军的《兰亭序》,大令的《保母志》,以及《圣教序》、《与福寺碑》等等。(其它集王都比较差)。行草是指行书偏多于草法的意思,如阁帖及大观帖 中的《廿二日帖》、《四月廿三日帖》及《跟随伤悼帖》等等。整部帖中,要分别清楚哪一部是行草,哪一部是行楷,有时就比较困难。比如上述例举的行楷和行草 帖中,其中说是行楷的,却有几个字或一、二行是行草;说是行草的,倒有几个字至一、二行是行楷的。还请学者在分别时留意。所谓“藳行”,是指藳氏的一种行 书,如颜鲁公的《争座位》、《三表》、《祭姪稿》等等,但三种都统称为行书。


  (三)草书

   草书分长草和今草两种。章草源出于隶,解散隶法,用以赴急,本草创之义,所以称草。用笔实兼篆、隶意思。《晋书·卫瓘传》中说:“汉兴而有草书,不知作 者姓名。”可见这一种草书的产生,是先于楷行、今草。今草一方面为章草之捷;一方面又由楷行酝酿而来,因此用笔与章草有所不同。如今社会上普通讲的草书, 就是指后一种的今草。

 


 

 

第九讲  书髓

 

 


   (一)心境:心境要闲静。如何会闲静呢?由于胸无凝滞,无名利心。换句话说,便是没有与世争衡、传之不朽的存心――不单单是没有杂事、邪念打扰的说法。 只要这样,才能达到心不知手,手不知心的境界。心缘静而得坚,心坚而后得劲健。临池之际,心境关系可真不小。《书谱》以“神怡务闲”为五合之首;“心遽体 留”为五乖之首。又说:“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自可背羲、献而无失,违锺、张而尚工。”这是到了极闲静的境界,才能如此。

   (二)性情:性情要灵和。缘何得灵和呢?讲到灵字,便联想到一个“空”字。譬如锺鼓,由于它是空的,所以才能响;如果是实心的话,敲起来便不灵了。和字 的解释是顺、是谐、是不坚不柔,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性情的空灵,是以心境的闲静为前题的。心境的能够闲静,犹如钟鼓,大叩之则大鸣,小叩之则小鸣。《书 谱》以“感惠徇知”为一合;一“意违势屈”为一乖。又说:“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讃》则意涉环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史箴》又纵横争折; 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歎。”又云:“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历,而风规自 远。”性情和书法的关系如此。

   (三)神韻:神韻由于胸襟。胸襟须恬澹、高旷。恬澹高旷的人,独往独来,能够不把得失毁誉扰其心曲,自舒机轴,从容不迫,肆应裕如。我们可以想像诸葛武 侯,他羽扇纶巾的风度如何?王猛扪蝨而谈的风度如何?王逸少东床袒腹的风度如何?神韻又是从无所谓而为来的。宋元君解衣槃礴,叹为是真画士;而孙过庭以 “偶然欲书”为一合;“情怠手阑”为一乖,其故可思。有人说:神韻是譬如一个人的容止可观,进退可度。大致果然不错,但那个可观可度,我看正不免见得矜 持,还不够描述一个人的逸韻。譬如馆阁体的好手,不能说不是可观可度,然而终不是书家,由于其中有功名两个字。孙过庭说:“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 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所以能潇洒流落,翰逸神飞,也就是由于胸中不着功名两字。

   (四)气味:其为由于人品。人品是什么?如忠、孝、节、义、高洁、隐逸、清廉、耿介、仁慈、朴厚之类都是。古人说:“书者如也。”又说:“言为心声,书 为心画。”这个如字,正是说如其为人。晋人风尚潇散飘逸,当时的书法也便是这个气味。鲁公忠义,大节凛然,他的书法,正见得堂堂正正,如正士立朝堂容貌。 太白好神仙、好剑、好侠,诗酒不羁,他的书法也很豪逸清奇。本来,一种艺术的成功,都各有作者的面目和特点。面目和特点之所以不同,这是由于各个作品,有 各人的个性融合在内。试看,同是师法王羲之,为何歐、虞、褚、薛的面目,自成其为歐、虞、褚、薛呢?孙过庭云:“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 便以为姿。”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一个人的人品,无论忠义、隐逸、耿介等等,莫不反映到他的书法上去。读书人首务立品,写字也先要人品,有了人品,书法的气 味便好,也越为世人珍贵。

  四者除了天赋、遗传关系之外,又总归于学问,同时与社会、历史的环境和条件,也是分不开的。有天资而不加学,则学问不进。现试言:

   (一)学问与心境的关系:孩子们初学执笔,写成功几个字,便喜欢听大人们称赞一声“好”。艺术家如果不脱离这种心思,常常要人道好,这就糟了。为什么糟 呢?是由于他名利心太重的缘故。请想象一下,如果张三说他极好,李四说他不好,他还来不及辨别对方是什么人,他们的话有什么价值,而只是希望李四能改变主 意,也说他好,结果又来了个王五,批评他某一点不好,你想,这样他的心境如何能闲静呢。

   (二)学问和性情的关系:天下事事物物,万有不齐;各人的性情,自然像各人的面孔一样,也大有不同。对于书法来讲,也是如此。历代大家,各有面目,各有 千秋。如果甲说锺王字好,乙说颜柳字好,于是各执己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成见在胸,入主出奴,由辩论、笔战而相骂起来。结果去就质于一位学爨 宝子的丙,那岂非笑话。本来颜、柳书虽有习气,但不能掩其好处。本人不能静观领会,缘何便可一笔抹杀。所以学问深,则意气平,这话是很有道理的。学问深 者,必擅长倾听客观的分析、各种不同见解;擅长吸收各家精华,也必能保持冷静的头脑和闲静的心境。

   (三)学问和神韻的关系:学问高者,见多识广,心胸高旷,独来独往。由于心中毫无邪念,毫无与世争衡之心,书画诗文,其气味必超脱尘俗,潇散飘逸,神采 清奇。否则“不虞之誉,求全之毁。”“一庸人誉之,便自以为不足;一庸人毁之,便自以为不足。”得失劳心,真是何必!也使人觉得可笑。“见富贵而生谄容, 遇贫贱而生骄态。”其实,他的富贵于我何加;他的贫贱于我何损,这只能显露了本人的胸襟和人格。即如拿王逸少的胸襟来讲,他所以“袒腹东床”,那时分,他 正觉得大丈夫不拘大节,何患无妻,天热乐得舒舒适服。一方面看了他的弟兄辈,一个个衣冠划一,一副矜持容貌,目的原是想讨郗家小姐做老婆!眼前来的,又不 知是谁的将来的丈人峯,不免心中要暗好笑呢!

 

第十讲  碑与帖

 

  书学上碑与帖的争论,是远自乾嘉以来的事。倡导碑的攻击帖;喜欢帖的攻击碑。从大势上说,所谓“碑学”,从包慎伯到李梅庵、曾农髯的锯边蚓粪为止,曾经风靡一时,占过所谓“帖学”的下风,但到了如今,似乎风水又在转了。

  从主张学碑与主张学帖的,两方面互相攻击的情况来说,在我看来,似乎都毫有意义。为什么说是毫有意义呢?且待后面阐明。如今我先从碑、帖的本身讲碑、帖。在这里,我们得弄明白什么叫做碑?什么叫做帖?碑与帖本身的定义和其分野在哪里?

  (一)碑:立石叫做碑;以文字勒石叫做碑。碑上的字,由书人直接书丹于石,然后刻的。包括纪功、神道、墓志、摩崖等种种石刻。

  (二)帖:古代人没有纸,书于帛上者叫做帖。帛难以保存久远,因之把古人的书迹,摹刻到石或木上去的叫做帖。在此,书与刻是间接的。包括书牍、奏章、诗文等等的拓本。

   普通讲到书法的类别,是以书体为单位的,如篆、隶、分、草、正、行;以人为单位的,如钟、王、欧、颜等等;在没有写明书者的年代的,是以朝代为单位的, 如夏、商、周、秦等等;也有以国为单位的,如齐、鲁、楚、虢等等;还有以器物为单位的,如散氏盘、毛公鼎、齐候罍、莱子侯碑、华岳碑、乙瑛碑等等。以碑帖 来分优劣,以南北来分派别,这在书学上是一个新的学说。

   

  


 

 

【白蕉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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