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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碚那个梧桐城

 晨星楼藏书 2016-10-12



| 根系梧桐老城

  万启福


在北碚正码头河街住了三十多年。自成家以后,三十多年间,搬了三次家,移过三个地方:在月亮田山坡上住了二十年;在月亮田山坡下望月村住了七年;家搬到城南,一晃又是七年。这后三十余年,尤其是在城南,常回去的地方,惟河街老城而已。



提到老城,我脑海中浮现的主要是下半城靠近河边那一圈老街,老街建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纵向平行的街是南京路、庐山路、广州路、北京路,横向平行的则是新华路、上海路、天津路、武昌路,武昌路下还有一条离河最近的太原路。这一纵一横,犹如经纬,编织出老街的格局。那些房屋是连排的三层小楼,砖混结构,玻璃窗;底层是铺面,楼上两层住人。街道四通八达,街旁有序地种着法国梧桐。老辈人说,这格局是北欧风格的。据说:这是当年卢作孚先生为铭记被日寇沦陷的失地而取的街名。


1999年,老城“改造”之后,新楼修造起来了,楼高了,街宽了,那么一捣弄,原来的街似乎少了那么一两条,许多街名还在,已非旧日风貌了。也罢,王国维先生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换至今日下半城而言,一代有一代的街道,换种眼光看,旧有旧的意蕴,新有新的便利,旧者逝去不可挽回,新的来临还需适应并接受它。关键是在这新旧之间找平衡。



1989年至1999年,我在下半城做小生意,天天在街旁梧桐树下喝茶、聊天、下棋,或码字、玩石头,感觉自己和小街天人合一。城里朋友们一茬茬来,一茬茬走,走时都丢下一句:老街真漂亮,北碚人悠闲。


这天籁般的下半城已不在了,但我在那里前后生活、劳作了四十多年,童年的脚印乃至青年的中年的辙痕留在那里。现在,我常去老街风景最美或惬意的地方,一是正码头一带,一是三个花园一带。

 

正码头在武昌路与北京路的尽头,那儿原有一块圆形开阔地,老街坊们叫它月坛坝儿,坝儿的口子就是石梯口,石梯是青石梯,由河坝到街面,大约是百来级。石梯口的海拔高度在200米多一丁点儿,每次嘉陵江涨水,涨到这儿就意味着洪水涨上大街了。站在石梯口可以望见回水沱、白鱼石,望见庙嘴,还可以远眺温塘峡,对望东阳镇……


老城九九年改造后,青石梯没了,嘉陵江岸修了堤岸,堤岸上下两层拓修两条公路。而老北碚人仍把这里当正码头看待,一提正码头,马上就清楚具体方位。



印象之最应数正码头一带的嘉陵江畔。春风吹时,河滩上风筝飘满了天空;久阴久雨后阳光灿烂的假节日,河滩也人声鼎沸。这里周末人也不少。涨水的日子则是北碚人涌到正码头最齐整的日子,无论早、中、晚,都有潮水般的人涌到那儿,站在堤岸,打望一江洪波从峡口奔泻而下,看洪水流过嘉陵江大桥,扑向庙嘴,淹没白鱼石……涨水还吸引从乡镇赶来的人。


近年,开私家轿车来的观涨水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举眼一望,堤岸上的轿车齐崭崭地一长串,排得密密匝匝,再一细看,从车上下来观水的往往是一家人,祖孙三代的也不稀奇。


在这些日子,正码头如庙会,河堤及河滩上设了些简易棚,设立更多的是蘑茹伞,伞下安置桌椅,水波声中,江风轻吹,泡一壶清茶聊天,打打扑克小麻将,或品尝小吃,也是赏心乐事。在江堤骑自行车的,在江边钓鱼的,在河滩拾卵石的人,也时常可见。


三个花园指原新华路今朝阳路的那三个花园一带。小孩雕像的花园人气很旺,花园中摆有好多副中国象棋,每个棋摊围得水泄不通,观棋的人多胜过奕棋者。还有掏耳朵的、擦皮鞋的……



工商银行旁那个小花园通常也是人来熙往。气氛悠闹的当数被法国梧桐围住的街心花园(抗战后修建,当时形如三角),几乎在每两根法国梧桐树下,都安有一把靠背铁椅子,常常见到三五成堆的老人坐在椅上,倚立树下,或相互聊天,或含饴弄孙;情侣同坐一椅的情景也不鲜见。


这一带的法国梧桐是北碚最美的,树干粗壮,瘿结千奇百怪,枝与干分岔低低的,枝叶碧翠,旁逸斜出,每一棵梧桐都是一把绿伞一处风景。闲坐在这样的椅上,徜徉在这样的浓荫下,春赏叶绿,夏听蝉鸣,秋看叶飞……


前两年,每逢阳光明媚的周末,那怕是快到中午了,我也从城南乘车去河街,城南有车通老街。老街仍是集市,卖菜的卖花的卖日杂的卖饮食的……


人群川流不息。河滩中堤岸上也有许多人悠闲着。许多人是陌生面孔,但我感觉他们行走河街,散发出的气息是喧腾的,却是真实的生动的。那怕闻到集市散后的烂菜烂水果味道,也觉得亲切。




有时,寒天和妻一起到老城,她到公园打拳,我到河边捡石头。约定九点钟在堂弟的日杂铺子见面。和堂弟两口子聊天,亲戚的那些事儿,聊个没完。而我捡的石头,也成了话题,遇见爱石的熟人,难免显摆。

 

近一年多,河街的菜市花市搬迁了……我也不时到河街,会会熟人是故土难离的充足理由;还不时到庙嘴散心。


在老街,遇见熟人的机会比新城多得多,老同学、老邻居、老同事、老朋友以及亲戚,不是在正码头遇见,就是在街上相逢,没准你一屁股在梧桐树下的靠背椅坐下去,就遇见一个熟人,而这个熟人多年不见了。有一天,我在老银行宿舍转角遇见一个老太婆,似曾相识,一问,竟是老街坊,她听我一报姓名,就说:我年轻的时候,带过你弟弟,带了一年多。一问,她九十二岁了。我便想起她家那几个孩子,当年和我满街乱蹿精蹦如狗;她家幺女很漂亮,可惜十多年没见到了……

 

不时到庙嘴喝茶。庙嘴就是文昌宫。



文昌宫类似北碚的文庙,创建于明末清初,清乾隆四年进行过修整,是北碚三宫八庙的仅存者。清末民初,文昌宫改作私塾馆;1923年,江(北)巴(县)璧(山)合(川)峡防团务局成立后,其司令部及后来的嘉陵江乡村建设实验区署、北碚管理局都设在这里,从1926年起,卢作孚、卢子英兄弟开发三峡、建设北碚,就是在这里发号施令的。


建国初期,北碚军管会、朝阳派出所也设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文昌宫被移作居民住宅,这里隔出好几十家住户,大都为重纺五厂工人;通道曲折如迷宫,房间小间小间的,年代失修,破旧不堪。


现在,文昌宫终于重生了。修建工程基本遵照“修旧如旧”原则,只是限于地势,它的外形已有适当改变,如原先的正门没开,进门改设在侧边。周边环境也改观了,由杂芜变得清爽。道路宽了,种花植树,并在庙前修了卢作孚、卢子英并肩携手的塑像;一前一后两个进口设了标志,也醒目可观了。文昌宫的旧名没用,改称卢作孚纪念馆了,真好,卢作孚、卢子英俩兄弟回家了,我辈的精神家园又添了一个好去处了。曾多次陪亲朋文友参观文昌宫。




文昌宫前的平坝设了一茶亭,亭是老板营生的茶寮,坝子才是营业地,茶客来了,随机摆桌子椅子。杯子是有把玻璃杯,比青花茶杯大,五元一杯,茶味相当醇,是老板定购的高山绿茶,新鲜,便自有真味。我喝茶讲究,去年到宜昌买釆花毛尖,今年到雅安买明前毛峰,到庙嘴喝过一次茶之后,便没自带茶去。我感兴趣的不仅是文昌宫也不仅是绿茶,同时也在乎它所处庙嘴的风景,远可眺嘉陵江温塘峡,近可望北碚老街,下可观赏白鱼石、黑石潭……


看中这块儿相当清静,有打牌的,但不多,聊天的多。坝子边边角角还有相对清静之地,收折桌一摆,任你自处。我常独处一桌,静静地看稿子。近年出版一长篇小说,仍未停笔。每写完一稿,打成纸本后修改,在家看得烦闷了,就跑向庙嘴……


看到中午了,就到老地方――以前常去的熟人馆子,一碗豆花一份烧白,吃个肚儿溜圆赶车回家。有时出来很早,到老街一个楼过道吃六个大汤圆,这个幺店子的汤圆卖了十几年了,味道不错。





有时十一点从图书红楼馆出来,走到另一个老地方,吃一份红烧带鱼,嘴巴一抹,然后到一个熟人的烟摊买包烟,踱到庙嘴喝茶去。有时碰见熟人,他抢先把茶钱付了。然后,茶话趣话老龙门阵新言子,从茶香氤氳中汩汩而出……

 


作者:万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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