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此文说有临江门已经全部消失,可能没有多大意思,可能只有曾经在临江门住过的朋友有兴趣,也算是给临江门留下一幅旧日的情景画吧。虽然说的是五六十年代,但也涉及到此前此后的临江门。因太长,只好分两次发。 在老一辈重庆人的心目中,临江门主要是指临江门城外。事实上,当年的临江门街道办事处也好,临江门派出所也好,都只管城门上外的那片宽谷,从一号桥脚到豆腐石,从嘉陵江边到城墙脚,以不越过北区路为限,也就是如今的魁星楼、嘉华大厦、高盛创富中心、圣地大厦、文华大厦、商检宿舍、华庭嘉园、怡景大厦那几幢高楼所在的地方。虽然其面积只有0.11平方千米,最多时竟然住有5万多人。从临江门城门到嘉陵江边,直线距离只有250米左右,上下落差却达近百米,其坡度达到近20度之陡。那宽谷两侧又是悬崖陡坡,整个临江门不是坡就是坎,极少平顺的地方。这样的地形地貌造成临江门街巷曲折,弯来拐去,街街巷巷也就特别多,最多时有名有姓的街巷竟然有近百条。 我1950年出生在临江门石灰码头一号,后来搬家到九道拐一号,1965年才搬离临江门到了朝天门白鹤亭。解放后开始那几年,临江门的面貌没有什么变化,第一次大变是从1958年开始,一是将嘉陵江边年年要遭水淹的一些破棚烂房拆掉,搬走了一些人;二是开始修临江门缆车,从城门洞上到嘉陵江边,像开膛破肚,活生生将临江门分成了两半边;三是撤销临江门搬运站、临江门杀猪场,临江门就开始萧条了。我说的临江门这些街街巷巷,主要还是1958年前后的情况,此前的可能漏掉的比较多,此后的也可能有不少漏掉的,但尽可能争取说全。 从城里去临江门城外,要穿过城门洞。从邹容路和临江路交汇处如今的重庆银行那儿下一面坡,就是第一个城门洞。重庆银行那地方原来是重庆酿造厂(也就是黄花园酿造厂)门市部,门面很宽,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要深呼吸一下,让那浓浓的酱香更多地进入肺腑。其实,说那梯坎下就是城门洞是不准确的,那本来是修临江路时修的一个涵洞。不过,因为与原来的城门洞连接在一起,格局和高矮都一样,也被称为城门洞了。穿过这个城门洞,中间有几米宽的空隙,右侧是条石垒成的石壁,石壁上就是交通岗亭。左侧有一坡梯坎,可以爬到马路上去,但走的人不多。然后就是第二个洞子,那才是真正的城门洞。如今的临江门地下通道,基本上保留了当年的格局。90年代临江门大拆迁,临江门那环形过街天桥还在起作用,另一头又被封了,城门洞就空了出来,于是就有人在里面开火锅店。到如今,不仅重庆城到处都有“临江门洞子老火锅”的招牌,甚至还普及到不少远郊区县,甚至包括四川的一些地方去了。临江门是水码头,我只记得我家住在九道拐的时候,家门外那家饭馆卖过火锅,煤炭炉子耸得高高的,要坐在加长了脚在板凳上才够得到锅沿。我家穷,从来没有去吃过,只闻到过那牛油的香味,当然也就不知道“临江门洞子老火锅”是不是那种味了。 画笔下的临江门 穿出城门洞,西侧的悬崖上辟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城里。正对城门是一大坡石梯坎,石梯坎的东侧就是后来的缆车站。临江门缆车修修停停,到1963年2月才通车。由于线路长,下行要两分钱,上行要三分钱,坐的人就少。那时,临江门已经完全衰败,维持了一两年就只好报废,那缆车线就像临江门肚皮上的一条长长的伤疤,真是可惜。后来,就在那缆车道上搭建起一排排简易房屋,住满了人,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走下那坡石梯坎,有一个平台,那可能就是临江门瓮城所在地。重庆城九座开门中有七座有瓮城,瓮城城门与主城城门的方向一般都呈90度,只有临江门瓮城与主城城门方向是一致的。这也难怪,地形地貌决定了,只能这样。瓮城早就拆除了,不过还有一张老照片可以看得到。没修缆车前,那是一个“两路口”,东面去兴隆台、坳口,还可去镇江寺;西面去丁字口、大码头。修缆车后,去兴隆台的路被卡断,只好再下一面坡,拐一个急弯,从那缆车底下的涵洞里钻过去。第二面坡转了一个90度的弯,与城门垂直了。从两大坡石梯坎下来后,还有梯坎,只不过缓得多了。按重庆城城门附近街巷命名惯例,与城门正对的那条街就是正街。临江门正街从城门洞开始,先朝北,再朝西,再朝北,再朝西北,然后与丁字口正街相接,路很宽,朝天门、千厮门都没有这样宽的路,显现出临江门曾经的繁华和热闹。临江门正街两侧都是好房子,早年不是商铺就是作坊,那门面的门板都可以随时撤下,也可以随时上起。在我记忆中,那路上有好几家饭馆、面馆不说,还有一家做泡糖的作坊,不知是不是来龙巷口那家岳南糖果厂的分店。做泡糖很好看,两个人拉着那熬好的糖扯得长长的,一股香气让我们当娃儿的流口水。还有就是早上,赶船的人匆匆,路边就有卖洗脸水的。饭可以不吃,脸不可不洗,洗一个脸要两分钱。虽然卖家要提供毛巾,但那毛巾是别人用过后在水里搓了一下,然后就给你用。如果别人有什么皮肤病,传染给你就该你倒霉。 20世纪初的临江门城门 两大坡石梯坎下完后的南侧是悬崖,悬崖上那条进城的小路就像是一条栈道,望一眼就让人脚发软。悬崖下有一个洞门很大的防空洞,肯定是抗战时期挖的了。小时候我去钻过,很深,据说可以钻到较场口、十八梯、长安寺去。如今轻轨2号线就利用了这个防空洞,在一号桥还可以看到那列车从那洞口钻出来。 临江门正街拐第二个90度的弯处,有一条叫吉祥寺的云梯小巷可以爬到城里去,其出口就在如今的商检宿舍处,北区路正好在那里转了一个90度的弯。修缆车时,城门洞坡坡被封,临江门进出城只有走吉祥寺。吉祥寺的寺庙早没了,但那两侧的房屋几乎都是洋房子。那样陡峭的悬崖上,修建那样的房子,还有三四层楼,如果保存下来,肯定是优秀历史建筑了。不过吉祥寺这条路却修得不好,高一步低一步的,又窄,两侧又是陡坡,如今的人去走,双脚可能要打闪闪。那几年我还在读小学,只要不上课就帮母亲“打薄”,先是挑10匹砖,后来挑14匹(16匹100斤),爬那一坡好累。最后那三四步梯坎又特别高,别人不拉我一把,我就“趁”不上去。有时只好放下,先搬几匹上去后再挑上去。偏偏那里路又特别窄,就挡了别人的路,只要有力气,被挡的人也愿意来拉我一把。 吉祥寺下面的路口有一家杂货铺。那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吃得再多,从河边挑着那样重的担子爬进城里,肚皮就咕咕乱叫了。母亲见了,就悄悄给我五分钱,在那杂货铺买一个“高级糖”,多少平息一下肚皮的抗议。所谓“高级糖”,没有糖纸包裹,糖上面粘着白糖颗粒,有一股烂红苕味。只因不要糖票,价格又高得出奇,故称之。 继续往下走,西侧还有一条巷子叫北坛庙。北坛庙实际上有几条巷子,横顺交叉,相互连通,也与吉祥寺相通,也可以通往北区路。北坛庙不是佛寺是道观,后来做了搬运站的宿舍,挤挤密密住了很多人。 北坛庙对面也有一条巷子,叫百乐巷,也写作伯乐巷。百乐巷这名字好听,但不知这巷子里有什么乐了。百乐巷有点长,可以通往兴隆台,被缆车隔断后成了两截,甚至互不相通。 离百乐巷几十米是磨子巷,磨子巷很窄,很陡,弯来拐去,可以通往茶亭子、柴塆和九道拐。从砖码头、石灰码头进城,都只能走磨子巷,那石板路被搬运工的草鞋磨得溜光光的。磨子巷两侧房子高,巷子里阴暗潮湿。有一天晚上,我和父母回家路过,那巷子中间竟然有一条蛇横在石板路上。父亲捡起一块石头掷去,那蛇才梭走了。那以后,一到晚上我情愿绕丁字口横街,也不敢一个人走那巷子了。 临江门正街两侧还有多条小巷,大多是死巷子。有一条通往磨子巷的,竟然叫鬼门关。该地系悬崖,巷道极狭窄,两旁系高墙,夜晚路过让人害怕,又传说此处多次发生杀人抢劫案而得名,解放后改名吉星巷。 文化大革命中,临江门正街改名前哨街,临江门街道办事处也改名前哨街道办事处。运动初期,工人造反军有个前哨支队。“二月镇反”时,前哨支队被打成反革命组织,被抓了不少人,在重庆城很有点名气。可能正因为如此,前哨街的名字并没有叫出来,如今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有点莫名其妙的是,1972年,文化大革命中更改的地名大多都已经恢复,却偏偏要将吉祥寺和北坛庙合并,然后改名为临江门后街。 与临江门正街相接的是丁字口正街,简称丁口正街。丁口正街与丁口横街形成丁字附近,因为比较平顺,成为临江门城外的中心。短短百来米,有医院(联合诊所),有学校(临江门小学),有好几家茶馆、餐馆,还有粮店、肉店、菜市场,街道办事处、搬运站都在此处,相当热闹。给我留下的印象中最深的,一是位于丁字路口的那家茶馆,一栋吊脚楼,楼上与街面平齐,挤挤匝匝可以摆十来张桌子,还可以摆几张到街面上来。每天晚上都有说书的,我晚上去听“抹和”,听过武松打虎,听过隋唐演义。还有就是那个书摊了,有很多娃儿书(连环画),可以坐在店里看,也可坐在店外看,一分钱看一本。我们躲着那老头,私下交换,搞得好,可以看三四本,直到必须去上学了,直到妈老汉拿着篾块来喊我们回家吃饭。搬运站与那茶馆隔着丁口横街,我父亲就在搬运站上班,开“飞子”(发票),也当调度。有一次发工资,明明发给了那个人的,也有旁证,却忘了让他签字盖章,那个人死不承认,只好赔偿,弄得那几个月我们全家连菜也不敢吃,顿顿从泡菜坛里抓酸萝卜来下饭。搬运站撤销后,那幢楼也成了搬运工人宿舍。 丁字口两侧也有好几条巷子,北侧有两条,可以通往北区路,一条叫铁丝房子,一条叫杜家巷。过去捆绑房都用篾条来捆,那巷子最高处有一幢房子是用铁丝捆的,一时稀奇,于是那巷子也叫作了铁丝房子。铁丝房子是一条云梯巷,比吉祥寺那一坡都还要陡,还要险。两侧还有好几条巷中巷,街道办事处就是最下面的一条巷中巷里,地名我搞忘记了。爬到顶后,与北坛庙进城那条路汇合,在北区路悬崖边的石栏杆上开了个口子,也算是“进城”。说进城其实不对,因为那不在城墙里,依然还在城外。北区路那一段修在悬崖上,外侧用条石砌成的堡坎,路边又用条石砌了栏杆,很像城墙,临江门住的人都说那也是“进城”。从杜家巷“进城”的路要缓得多,但出口已经在如今的怡景大厦那里了,因而走的人少。那巷子有一段路是在别人的房子下,黑黑的,那房子可称为过街楼。那岩坎边有一个“官茅厮(si)”,臭得死人。 南侧的巷子可以通往嘉陵江边。一条是丁口横街,从丁口正街下一大坡梯坎,左右两侧都是仓库,右侧为粮食仓库。两侧还有好几条巷中巷,大多是死巷,有没有地名,地名叫什么,我记不清了。然后拐一个弯下去,就是柴塆。柴塆与凉厅子、九道拐相通,早年也是临江门的一条很热闹的街道。在我记忆中,那几十米长的街上至少有五家餐馆,还有两家茶馆,卖冷酒、卖烧腊的就更多。柴塆附近有煤码头、石灰码头,搬运工人多,那餐馆几乎都卖豆花饭,“冒儿头”旺实,吃的人多,生意也就兴隆。我家穷,从来没有去吃过,也不知其味道如何。且慢!还是吃过一回的,那是1959年了,听说买米马上就要用粮票,母亲就带着我们三兄妹去那仓库门前的餐馆吃过一顿。好像是一人要了一个“冒儿头”,要了一碟咸菜。那“冒儿头”白生生的,有一股香气。不过,一碟咸菜要供四人吃四碗冒耸耸的白米饭,那还有什么吃头?吃到后头,我们都打干呕了。柴塆还有一家会馆什么的,后来做了日杂土产公司的仓库。那仓库门前有一个“机器水”(自来水)站,周边至少有一两百户人家去那儿挑水。我很小就会挑水,家里那挑水桶至少要装80斤,否则一分钱一挑就不划算了。1958年后,搬运站撤销,搬运工人去了千厮门,接着又是灾荒年,临江门的那几十家餐馆几乎全都关门,柴塆的一家也没有留下来。60年代初期,利用柴塆的旧房,竟然办了一所中学,当然是民办,取名临江门中学。那学校位于缆车道侧,与附近的一个厕所离得太近,加上河边又有肥料加工厂,臭味熏天,苍蝇蚊子赶都赶不了,于是被人称为“粪中”。有学生幽默,将“粪”写成“奋”而成了“奋中”。我家窗口正对那学校,我小学毕业时正逢那学校第一次招生,我一个同班同学没考上正规学校,进了“奋中”,竟然当了学生会主席。 丁口正街中段南侧还有一条巷子也可以通到柴塆。那巷口有地名,好像叫大院坝。然后就是一面陡坡,下完陡坡横起有一条巷子,右侧通往柴塆,左侧通往大码头,那是一条在悬崖上开出来的路,两侧全是吊脚楼。我记不得条路叫什么名字了,只知道靠大码头那一段原来叫黑巷子,后来改名嘉陵巷,后来又改名光明巷。那悬崖直到江边,原来都有破棚烂房,因年年被淹,后来就拆除了。困难时期,在那拆除的屋基上修成水池,养小球藻。据说那小球藻有营养,虽然那水绿映映的,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剌鼻味,我和几个小娃儿一起,还去捧起来尝过。当然没敢吞进肚皮,一进嘴,那怪味道就让我们呸呸真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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