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名人传记】盖叫天传(7)

 cxag 2016-10-13



盖叫天传

第二章初出茅庐

三黑三黄和三白

来到上海第一件让他感到新鲜的事是吃大米饭。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可

能是什么新鲜事。南方人一日三餐都离不开大米饭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对盖

叫天却不然,他活到十一二岁,还从来没有吃过大米饭。

他从出生起,历来吃的都是“三黑”与“三黄”。所谓“三黑”就是高

粱面做的黑疙瘩、黑黍面饼、黑黍面粥,颜色都是黑糊糊的,他把这叫“三

黑”。“三黄”是棒子面做的窝窝头、黄豆芽、小米粥,颜色黄稠稠的,吃

口也比“三黑”好。这“三黄”一年才只吃上几回,不是经常可以吃到的。

过去有个笑话:一个终年和泥土打交道的庄稼汉,人问他:如果有朝一

日当了皇帝想吃什么?他想了想说:“吃柿饼。”因为柿饼在他心目中己是

最珍贵的食品了。

其实,这并不是没有依据社撰出来的笑话,从盖叫天身上同样可以找到

类似的例证。

就在这常年吃着“三黑”的日子里,他最大的奢侈就是有朝一日能吃到

“三白”。所谓“三白”就是白馒头蘸白糖、喝白开水。也许他出世以来,

偶尔也见到或吃过一二次“三白”,这美食使他终身难忘。所以他以此为他

生活追求的最高理想。

在这种情况下,当他来到上海,第一次见到大米饭,那粒粒纯白、雪亮

的米饭,在他眼前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左看右看不

敢吃,有点害怕,他还以为是蛆呢,浑白滚壮的。看别人都吃,他才敢吃,

一口饭进嘴,又香、又糯、又甜,说不出有多么好吃。从此有白米饭吃了,

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

但他生活的美梦还不到此为止,还有更美的梦在向他招手。

他自登台演戏后,每天演完戏,总感到浑身乏力,晕乎乎的,肚子里燥

燥的难受。他知道这是“饿”的滋味。因为晚上上戏前不敢吃饱,俗话说饱

弹饿唱,演出前是不能吃得过饱的。在台上一个晚上折腾下来,又翻又唱,

肚中早就唱了空城计,下得台来,自然是饥饿疲乏,可是他从小饿惯了,也

没有任何奢望,总是饿着回家。有一次,那是个秋天的晚上,他唱了一整天

的戏,日场连夜场,散场已是半夜一点多钟。在回家的路上,他因浑身是汗,

散开衣服,迎着秋风,一路行来。走着走着肚中又在难受了,两条腿疲乏得

拉不开步,他就在道旁的上街沿上坐下来歇歇脚,然后再走。就这样边歇边

走才挨到家。

他家在鸡毛弄,租人家的一间客堂。娘、大哥、大嫂、四哥和他一家五

口人都睡在一个屋子里,没有床,都打地铺。这时,他娘刚从河北老家到上

海。盖叫天最孝顺母亲,他娘也最疼爱盖叫天,因为他是老幺。

盖叫天挨到家,倒头便睡。他娘说别慌睡,累了要先喝口热茶,缓过气

来。于是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又叫他嫂子,给老五去叫碗肉丝面来。那会

儿,上海里弄口总有吃食面摊,专做夜生意,有些人家聚赌打牌,或是抽大

烟,睡得晚的,半夜吃宵夜,就是他们的主顾。叫了面点,他们会送上门来。

盖叫天的娘疼爱儿子,而且,这时盖叫天已经挣钱了,虽然不多,但贴补家

用,不再是白吃干饭的人。

盖叫天在娘的安排下,喝了热茶,狼吞虎咽地吃完送来的肉丝汤面,好

吃自不用说,顿时腹中燥燥难受的感觉一扫而空,浑身觉得无比舒坦,这真

是从未有过的享受啊!他感到无比的幸福。

从此,他每天晚上演罢回来,总要吃一碗肉丝面,并且养成了习惯。一

碗面把他吃“娇”了!

日后,他常从这一碗面联想起很多事情。他说,一个人总应保持艰苦朴

素、洁身自好的作风。在上海滩,特别是梨园界,因为贪图享乐,追求名利,

经不住物质的诱惑,以致堕落的,不知有多少。一个演员唱红了,各种腐蚀

残害你的毒箭便四面向你射来,没有自持能力、意志薄弱的青年便在这漩涡

中沉沦下去。前面提到的,他的总角之交,南方著名京剧武生应宝莲的儿子,

便是他常提到的一个例子。应宝莲年轻时与一位宦门小姐相爱恋,生下一子,

名叫应捕生。因为女家父母反对,二人未能成婚,双双分手。女携子去北京,

矢志不嫁,抚子成人。应楠生长大后在北京大学毕业,中英文都很好,酷爱

京剧。他问母亲谁是他的父亲,他母亲将经过如实告诉了他。他遂来上海寻

父。这时应宝莲在上海先施乐园挂头牌。一天,天气很热,他下戏后坐在剧

场后门口纳凉。来了一个青年向他打听应宝莲其人,他回答说:“我就是。”

这位青年请他到僻静处说话,应将他引至楼梯口无人处,这位青年翻身纳头

便拜,口呼“爸爸!”原来是亲生儿不远千里寻父来了。父子重逢亲切异常,

应宝莲将他带回家,问他大学毕业后要做什么。应楠生表示:“一不经商,

二不做官,只想唱戏。”应宝莲也很赞成,就亲自教他。这孩子有文化基础,

人极聪明,理解、接受能力忒强,远胜一般艺人,是个非常有前途的人材。

不久学成登台,反映极好。当时赵如泉刚接办三星大舞台。赵如泉与应宝莲

也是总角之交,视应楠生如子侄,当即聘请他参加演出。赵如泉挂头牌,二

牌原为名武生李瑞亭,李为捧他,自甘退居三牌,让应楠生挂二牌。应楠生

唱谭派老生,扮相唱功都好,因为他有文化,对人物剧情能有深刻独到的理

解,所以更善于表演,不久声誉日上。当时著名旦角贾壁云在上海红极一时,

也特邀他配戏。贾壁云吸大烟,应楠生日子一久也随他染上了烟瘾,从此终

日一枪在手,吞云吐雾,不求上进。艺术不进则退,心思不在艺术上,演出

敷衍了事,观众不上座,经济也随之短绌,但每天烟却不能不抽。开始时没

有钱便借,慢慢借不着便偷,到人家去借钱,人不在或钱借不到,临走出门

见灶上铜壶或值钱的东西拿了便走,卖几个钱去抽烟。应宝莲几次把他收回

家,帮他戒烟,不久他又偷跑出去,照抽不误,如此三番两次应宝莲拿他毫

无办法。盖叫天作为应宝莲的老朋友,对这事也十分关心。他曾亲自把应楠

生带回家,强迫他戒烟。因为他实在不忍心自己好朋友的儿子、一个很有希

望的青年如此堕落下去。他要抢救他,他把他看成自己的子弟。他如单独外

出,盖叫天总远远地跟踪在后,监视着,怕他偷偷地去燕子窝(即烟窟)。

盖叫天说:“我如果放松他,对不起我的老弟兄。”但一切努力无效,他还

是从盖家逃了出来。最后他父亲想出一个办法,托人带口信,要他到南市某

剧场谈公事。他见有钱可挣届时便去了。到了那里见是父亲在,便拔脚想溜。

应宝莲一把把他抓住,大声说:“你还抽大烟么?”南市是中国地界,不像

租界公开吸,是禁烟的,父子争执大声嚷叫,警察听见了,便把他作为烟犯

抓进去强制戒烟。后为他母亲来沪将他保出,改名应耐冬再度登台为黄桂秋

挎刀。但不久故态复萌。这时再也没有人能挽救他了。辗转流落街头,不知

所终。据赵如泉说,他可能被日本鬼子当佳作伕子拉走了。时年三十余岁。

一个有为的青年,有才能的须生人材,就这样在十里洋场堕落沦亡了。

这样的例子,盖叫天看到好多。每当他见到这些事,他便联想到他最初

吃过的那碗肉丝面。他常把这例子讲给青年们听,要他们在追求艺术的同时,

慎防物质的引诱,一旦打开缺口,不但毁了艺术,也断送了自己。

盖叫天艺名的由来

盖叫天的大哥给他请来的两位老师,一位是杨文玉,一位是薛桐寿。这

两位老先生都是从太平天国的戏班中下来的。太平天国当年在定都南京后,

英王陈玉成成立了一个小科班,名叫“同春班”,招收了一批健壮少年,一

边学武,一边学戏。平时出操、站岗放哨,打仗时随军出征,胜利凯旋,便

演戏庆祝,除演给太平军看,也演给老百姓看。这也是太平天国重视文化宣

传的一种表现,可算是最早的文工团。为了教戏,科班请的老师很多是好角

儿,他们既教戏也演出。例如当时著名的“江北三七”(文武老生老孟七,

大武生任七,架子花脸张七),武生李春来,老活猴郑长泰(郑法祥的父亲),

花脸冯志奎,同光十三绝中的文丑杨鸣玉等都是被聘为科班的教师。老三麻

子(王鸿寿)也是其中之一。

盖叫天从这二位老师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主要有两个方面:

其一是思想上的影响。这二位老师除教戏外,常给讲太平军的故事,使

盖叫天从小就产生对清政府仇视的思想。所以宣统成亲组织盛大堂会,他拒

不参加。江南织造局推荐他入宫当供奉,他也拒不应召。因为他思想深处对

清皇朝和皇亲国戚十分蔑视。其实,这种思想不仅盖叫天如此,南方的京剧

演员民族意识大多比较浓厚。辛亥革命,上海京剧艺人纷起响应,在潘月樵、

夏氏弟兄的带领下攻打制造局。这些富有民族革命精神的壮举,是有它历史

根源的。

盖叫天说,这二位老先生在太平军中打过仗,懂得许多行军操练和作战

布阵的知识,他们曾将这套方法讲解给盖叫天听,他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东

西在他以后的艺术创作中也起过作用。他后来创作《乌江恨》,描写楚汉相

争,项羽自刎乌江的故事。其中项羽点兵,有众三军列队操练和行军的表演,

他就是将二位老师讲给他听的太平军行军布阵的方法用了进去,气势雄伟,

一改常用的龙套程式。

其二是艺术上的启示。薛桐寿老先生是唱老旦的,他教盖叫天《滑油山》

《钓金龟》《断后龙袍》等戏。他感到他教的《断后龙袍》与别人不同,这

戏他也向别的老师学过。一般演法是:太后出场先在幕内高喊一声:“苦

啊??”然后手持竹棒不住抖动地向前探路。同时两眼翻着白眼珠,表示双

目失明;浑身不停地哆嗦,一脸的苦相,一面走一面还用手背去擦眼泪鼻涕,

完全是个老乞婆的形象。这位薛老先生演法不一样。他出场不喊“苦啊??”

而是用的“走吓??”作叫头,因为她是太后,轻易不叫苦。走路也用竹棒

探路,但不那么抖,向前点一下走一步,一步步走得很端庄,也不用手背去

擦眼泪鼻涕,看上去人虽穷,但有身份,是位落魄的贵妇人。盖叫天当时并

没有多少体会,只是觉得这位老师教的与以前老师教的不同而已,师父怎么

教怎么演。可是人慢慢长大了,戏演多了,回想起这两种演法,心中就产生

了矛盾,究竟该按哪种演法表演?想来想去,觉得后一种演法对路。《钓金

龟》与《断后龙袍》同是老旦,但两个人物不同,一 4 个是贫婆子,一个是

太后。太后落难了但太后的谱儿还在,不能演成一道汤。从这里他不但在艺

术上得到启迪,而且体会到艺术鉴别中“独立思考”的重要。择善而从首先

要有鉴别精粗、美恶的能力,否则就无所适从了。

他大哥久病不能演出,家中几口人的生活只能指望盖叫天了,他这时虽

然只有十几岁,但已学会二三十出戏,这生活的担子就得由他来挑。当时上

海的艺人经常去杭州、苏州演出,许多北方来的京角儿,除了在上海演出,

也去苏杭二地。盖叫天正式搭班演出,就在杭州天仙戏馆,这是在杭州最热

闹的拱宸桥一带。

正式挂牌得有个响亮的艺名。他本有个艺名叫“金豆子”,那还是在天

津隆庆和科班时老齐先生给起的。这名字与唱文戏的京剧演员不太合适,大

家觉得应该另起一个名字,但一时想不出恰当的。这时谭鑫培正是十分走红,

他的父亲因为嗓音高昂,像叫天鸟儿,被人称作谭叫天;谭鑫培子承父业,

所以艺名“小叫天”。盖叫天说:“我就叫‘小小叫天’吧!”他原想借谭

老板的光,可以争取多一些观众。不料,在座的有个人听了说:“哼,你也

配叫这名儿!”听了这话盖叫天火了,为什么不能?你这是分明把人看死了,

我现在的玩艺儿是不如他,他是老前辈,但我难道就永远不前进了么?我不

光要继承老先生的艺术,向他学习,我还要盖过他呢!于是,他不用“小小

叫天”,爽性改用“盖叫天”。从此,盖叫天就成了他终身的艺名。

据说,后来他到北京演出,谭鑫培也闻名去看了他的戏。看后对人说:

“除了唱,其他方面他倒是盖过了我呢。”

从这件事看出盖叫天的好胜心特别强,在艺术上他从不甘居人下的思

想。在他这样小小年纪,竟会有这样的气魄,取下这样的艺名,对一般人来

说,是不可思议的。谭鑫培是当时红遍全国数第一的京剧老生,你盖叫天不

过是初出茅庐的一名小卒,竟敢口出狂言要超过他?有些人会认为这不啻是

痴人说梦。但我们不能忽视,这位年轻人内心深处那种对艺术追求的无限热

忱,和在这热忱感召下所产生的巨大动力。他不是一时冲动,他以实际行动

证明:他毕生就是朝着这个目标在坚持不懈地迈进。他的成就表明他无愧于

这个艺名。

与他这种超前精神相媲美的另一位艺术家,就是大名鼎鼎、独树一帜的

周信芳(麒麟童)。他的表现与盖叫天有所不同,但精神实质是相一致的。

在大家都把谭鑫培奉若神明,一切唯谭派是尚的时候,他怀着尊敬的心情,

以科学的态度,充分肯定了谭鑫培的成就,同时也指出了他的不足。认为要

认真学习与继承谭派艺术,但不是泥古不化,丝毫不能改革,既要学习前人,

又要敢于超越前人。

盖叫天、周信芳是南方京剧的两面大旗,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在对待传统、

对待前人的问题上持相同观点,这观点也正是代表南方京剧既勇于继承,也

勇于革新的精神。在保守思想浓厚,动辄被责为欺师灭祖的二十年代的京剧

界,他们能有这等见识与胆量,确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不愧以后分别执京剧

文武的牛耳,成为一代宗师。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