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如一缕墨 我研过一次墨,为一位老先生。 他赶着为家乡一位老友题一幅字。 足足有二十分钟,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凝思不语,我将墨研好。 墨色泛光,温润细腻, 我想老先生可以神融笔畅,题一幅满意的好字。 让我感到诧异的是, 他的字,一改往日的圆润精致, 宣纸上墨迹稀疏,多了苍莽感。 他告诉我说: “那位老友曾说过, 他是墨,我是水, 他擅长枯笔,我精通浓墨,我们两个人应该中和一下。 但每年我们互寄的作品,总是我学他,他学我。” 他已是古稀之年,身体不再硬朗, 但他仍时时研墨写字,有时一写两三个小时。 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 是水墨,为他铺了一条路,通向他的故乡他的知交—— 是见墨如晤啊。 这样的感情,让我动容。 我也因此庆幸,为他研过一次墨。 历史上, 伯牙绝弦、管鲍之交、刎颈之交的故事,动人肺腑; 我想, 友人之交,有太阳之热,霜雪之贞,寒梅之香, 更该有水墨之况味。 友情之初如研墨之始, 必得慢磨细研,不能急于求成。 君子相见,如水墨相融,相互磨合, 磨的是各自的脾性,更是各自的心怀。 所以有人说研墨其实就是修心的过程,此话不假。 君子相交,交的也必定是一颗心啊。 齐白石曾说过, 恨不早生三百年,为青藤、八大磨墨展纸。 在精神上, 齐白石已将徐文长和八大山人看成良师,亦是益友。 敬慕之心,在一方砚里,磨出的必是好墨。 友情之过程如墨之走笔。 墨是会走会飞会香的灵魂。 怎么不是呢? 看那些书法或绘画作品, 每一笔里, 或笔峰颖脱,气象纵横, 让人顿时觉得如坐游大荒,神色浩渺, 那是与一个灵魂相遇,将你带走; 或大巧若拙,苍茫浑厚, 仿佛置身于雅净高逸之地,无思无虑, 在一幅画里与一个灵魂对坐,气韵天成。 我曾收集了许多明代陈白沙的诗作,归于一集。 喜欢他的内在境界, 一直也觉得他是一个绝对超拔洒然的人, 不论其思想,书法,或诗章,都透出其内在真意, 读来常有痛快之感。 他提笔写给他得意弟子李承箕的相忆诗,更是读来欢喜: “去岁逢君笑一回,经年笑口不曾开; 山中莫谓无人笑,不是真情懒放怀。” 二十八个字, 一笔一画中,墨落到纸上,却也烙进彼此的心里。 有人评说: 可以想见他们师徒之间,“真有相视而莫逆者”, 所以李承箕曾从湖北嘉鱼到新会, 涉江浮海,水陆万重,四度去探谒白沙, 这是何等的儒慕之情! 不能不让人艳羡啊。 这种儒慕之情,已超出我们凡间的友情, 是旷世之交,是笔墨之精神—— 饱满的挥毫,一笔一画见真情。 如此说来, 君子之交,当如见墨,相惜相悦,超然世味。 到最终,友人如墨, 在岁月里沉香,越老越珍贵, 是稀世珍宝,值得收藏一生。 想起简媜有文字说: “我会尽力研墨,以文字与钟情之人取暖。” 真好。 我愿如一缕墨, 在光阴的砚台上,与你磨心相见; 在岁月的宣纸上,与你珍重而行。 作者:白音格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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