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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关念（guannian66） 人在江湖飘，处处都是刀。 山东临沂的两位大学生遭遇了电信诈骗后，急血攻心，心脏骤停，不幸离世。一个是18岁的大学新生徐玉玉，一个是山东理工大学的大二学生小刘。 徐玉玉母亲残疾，只有父亲在外打零工，月入仅三四千，9900元他们攒了大半年。孩子很懂事，想上南方的学校，因为这样就距离新加坡的姐姐近一点；日记里写到“父母年过半百，还没跟我们姐妹享一天清福呢，所以我要努力学习报答父母”；她省吃俭用，所用手机都是老掉牙的诺基亚。 与徐玉玉相比，我当年的条件似乎更差一点，因为第一年的学费都是借的，因此更能体会她的心情。 01年上大学，我19岁，没有手机。妈妈把借来的5000块学费分成四份，缝在我的被子里，再把被子卷成筒用绳扎紧，放在蛇皮袋做成的行李包中间，被子外面再放褥子、衣服等。临行前一晚，爸妈千叮咛万嘱咐：火车上小偷多，你表叔上个厕所回来，行李就被偷了，刚发的工钱都没了，回来你婶就跟他闹离婚。我妈妈只说让我看好钱，并没有告诉我，钱丢了怎么办，我当然知道这钱于我而言意味着走出农门改变命运，这钱就是唯一的一条路，我把钱当命。 我和一个同学结伴上大学，之前我还没出过我们县。爸妈都不能陪我，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路费。因为他们的告诫，我把见到的每一个人默认为骗子或者小偷。坐早班大巴到洛阳，司机让我把行李放在车厢里，我拒绝，于是我抱着大包袱坐在最后一排，幸亏乘客不多。那时我第一次坐两个多小时的车，头晕恶心，走出汽车站，我背着行李边走边打听火车站的位置，一个摩的司机走过来揽生意，我连忙摇摇头，他笑着说“小闺女，你怕啥嘞，我帮你送到火车站，不要你钱”。我瞪了他一眼，不搭理他，继续走。 我不喝水，怕上厕所误事。十个小时，我的视线不敢离开行李。9月3号，正是秋老虎肆虐，加上长途颠簸，车上嘈杂污浊，我口干舌燥，整个人差点虚脱。下来火车，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因为学校还派人到车站迎接新生。我背着行李到车站外面的小卖部买水。遇到骗子了。 一瓶水要3块，我给了100，她找了我96。我一数，不对，“你少找我1块”。她让我把钱给她，她再数一遍笑着说，“对不起啊，小姑娘，再给你加1块。”我看着她又添了1块进去。我接过一卷钱，没数，就放在我小包的夹层里，拉上拉链，走向新生迎接站。 在等待校车的过程中，我鬼使神差拿出那一卷钱，一数少了50，“嗡”一下头大了。50块，我妈妈冒着烈日到山上摘花椒再晒干去卖，要花一周；我弟弟翻石头挖地堰捉蝎子去卖要花一个月；爸爸要卖掉一袋半的玉米……我们家都这么穷了，你还骗我？我也恨自己的蠢笨傻，心里盘算着向她求情，让她把钱还给我。我忐忑不安地走过去，“你刚才少找我50块钱，这是我半个月的生活费”。没等我说完，她就凶狠地说：你都要上大学了还这么不讲理，刚才你说少一块，不是给你补上了，你还来讹人了不是？亏你还是大学生，出门钱数清。期待骗子有良心，是我的第二大幼稚。 晕头晕脑走出去，天旋地转的。到了大学，我赶紧找公用电话给爸妈保报平安。他们争着安慰我，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学费没丢不就是大幸了嘛，50块钱算啥”。幸亏学费没丢，要丢了，我不知道会不会和徐玉玉一样。感谢爸妈，在我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支持我，帮我建立成熟的思维和心理防御机制。 我很自责，很羞愤，难道自己脸上就写着“傻子”二字吗？脑子里反反复复上演被骗的情景，仍然不知道那50块钱是怎么被抽走的。开学的几周里，我闷闷不乐，对骗子恨之入骨，分分钟钟想砍杀他们以泄愤，若不是自己身在异乡，必定想法报复，大约是心情抑郁和想把五十块钱省出来的原因，我生了一场病，感冒发烧还尿血。幸好我是个爱说的人，把自己的不幸经历当反面教材讲出来，同宿舍一个见多识广的女生，居然给我演示了几种骗人手段，还告诉我“这种骗术太小儿科了”，她从小跟爸妈走南闯北，经历颇丰，骗子根本骗不到她，可是我们农村孩子哪知道啊。试想那个雨夜徐玉玉坐在爸爸蹬的三轮车上去报警，不知道她看着爸爸的背影和白发，心里的绝望和黑暗有多重，重到生命无法承受，越是懂事的孩子越是难以承受。 可是生活处处是陷阱，天天有人在挖坑。 五年后，我已参加工作，浑身仍散发着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同学的妹妹来洛找工作，借住我这里，晚上我带她下楼去买牙刷，同样的一幕又上演了，还是被骗50块。自己怎么蠢到这种地步，同样的错误犯两次？我恼羞成怒直接冲进小卖部，“把骗我的50块钱给我”。她装无辜。“给还是不给？你等着吧。”我气呼呼地走出去，她居然叫我回去，“可能是我看错了，对不起啊”。 其实在奔进去之前，我就打算如果她不把钱还我，我就趁晚上把她窗玻璃砸了，以泄多年来淤积的郁愤之气。我怕什么呢？人性就是博弈，我强敌弱。 我这被骗，骗子就在眼前，想讨回公道不难，最可恨的是徐玉玉这种，被骗了不知道谁在骗自己，打人你都找不到对手。 后来，凡遇到钱的问题我都非常警惕，即使有人让我发个红包，我也要视频来个人脸确定，宁可自己把钱弄丢，也不想被骗的滋味。可是身边的人屡屡被骗。 06年，爸爸拿着近十万块钱到银行办理储蓄，最后被骗买了保险。 家长接到“熟人”电话，说孩子过马路被车撞了，处于昏迷状态，已送进医院重症监护室，没钱医生不做手术，家长慌了，连续给骗子打过去3万多，又赶紧坐大巴从乡下赶到市里，发现孩子安然无恙坐在教室。事后她对我说说：那人自称是我校的XX老师，还说出了孩子同宿舍女孩的名字；她给孩子和我都打电话了，但无人接听，她太急躁忘了师生一律不许带手机进课堂的校规。 邻居的老板刚挂了厂家的电话，短信就来了，“姐，钱打到这个账号里XXX”，她不假思索就转了三十万。成功被骗，事情过去几个月了，没下文。 再看看徐玉玉事件的评论结合自身事例，穷人被骗的金额其实不高，没有人觉得几千块是个事，但是缺钱不缺钱是个相对概念，穷人能失去的也就这么多了，这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前几天在饭桌上见到一个头发灰白的人，我猜测他有六十来岁，旁边的人告诉我他才四十三，年前一个月头发全白了，因为给朋友兼恩人担保了三千万，那人跑路了。他七十多岁的父母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怕他寻短见。当你被骗的钱是你的全部家当时，谁也洒脱不了。难道四十多岁的社会精英不知道“命比钱重要”吗？ 穷人没见过世面，思维跟不上这个复杂的社会，所受的教育只限于教科书，对风险的防范意识不足，信任国家和政府，对权力莫名地迷信，对骗子尤其是冒充政府工作人员的骗子没有鉴别力；被骗后，家底太薄。心理承受能力也差；又因占有的社会公共资源有限，支配能力低，被骗后哑巴吃黄连，报警无用，网络求助无门。穷人不能承受不幸既是自身的不幸，更是社会的不幸。 我第二次被骗后，这时50块已经完全不会影响我的生活，但是太破坏心情了。骗子不仅骗走了钱，被骗这件事几乎摧毁了我们的自身价值。“书呆子”、“高分低能”，“你蠢你被骗”，“读书读傻了”，这些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什么别人都没被骗，只有我被骗，想想自己这么蠢简直不配活在世上，我对自己很愤怒充满敌意。爸爸被骗后，尽管我们从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一时半点，可是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有时候唉声叹气“我真是老糊涂了”。朋友说“我可以承受任何残酷的事实，但欺骗除外”。 徐玉玉被骗猝死并不是当场发作，而是发生在报警后回家途中，真正把我们逼上绝路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我们对事件的看法以及吃瓜群众的一系列态度。本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成绩优秀人也自信，遇到被骗，自我价值感低到冰点，再加上被很多人有意无意的羞辱，内外因合力压死了骆驼。 “姑娘你太单纯才被骗，以后长点心”，这种高高在上的劝慰无视社会制度的漏洞和骗子的邪恶，即使出于善意的提醒，也会换来恶的后果。何况有些提醒表面是劝慰，实际另一种歧视，让受害者无地自容。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被骗不是傻，只是因为心怀美好，才信任他人，这是信任问题；被骗也不是因为智商低，只要双方掌握的信息不对等，因此郎叫兽才把包养的小三坑惨了；很多人都受过骗，其中不乏“精英”，他们只是打烂牙往肚里吞而已。 “恶”就像癌细胞一样，人人都有，但是并不会对人体有害，只有当免疫系统太弱，癌细胞就被激活被释放；骗子永远存在，古今中外都有，再完美的社会也有，只要制度有漏洞，他们就肆意猖獗。 要抵挡恶，承受不幸，就要我们强身健体。我妈常说，“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不仅要看圣贤书，也要看社会的垃圾新闻，知道这个世界不仅有风花雪月也有垃圾污秽，有善良美好，更有丑陋邪恶，练就火眼金睛辨别真善美假丑恶。 想想我最近又遭遇了几次被骗：刚出门，就被一个老太太拦住，“我从商丘来洛阳找打工的女儿，人没找到，钱花完了”，你能给点钱让我吃碗面吗？我递过去十块钱。 学生打电话给我，“老师，你有银行卡借我用下吧，财政局给我发放助学金，可是我的两张卡都消磁了”。我说“好”。她说“那你下午把卡带过来，我好到柜台上链接”。我心里纳闷，转个账还要到柜台链接，这么高大上。到了银行，我先让她试了自己的两张银行卡，可以正常使用啊，93元余额还在。我更纳闷了。一想不对劲儿，她的93块余额确实“磁性”不够。 侥幸躲过一刀。不过即使中刀，也杀不死我了。 关念 微信公众号：（ID：guannian66）。高中语文老师，80后妈妈，写诗写文，尤以游记，经典名著读后感、影评著称。「心林细语」经作者授权发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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