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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杜普蕾丨她被上帝恩宠,却被人间抛弃。

 红豆居士 2016-10-19

怀念杜普蕾(中文字幕)

杜普蕾丨愈美丽愈寂寞

 只有两种生活方式,一种是燃烧,一种是腐烂;而她无疑是燃烧着生活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杰奎琳·杜普蕾(Jacqueline Mary du Pré,1945年1月26日-1987年10月19日),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这只鲸1989年被发现,从1992年开始被追踪录音。观察者发现,在那么多年,它没有一个亲属或朋友。而这份令人绝望的孤独,似乎是天生的,因为这只鲸的频率有52赫兹,而正常鲸的频率只有15~25赫兹。也就是说,其他的鲸,听不到它发出的声音。 

门德尔松《D大调无词歌》

 杜普蕾,一个真正用生命拉琴的大提琴家,虽然至今仍有人质疑她过于任性和个人主义的演奏方式,但几乎所有的人,又为她的琴声流泪。而她对音乐的拓展越深邃,她的孤独就越深邃。这成为她生命里的一个死结。 

 据说匈牙利大提琴家史塔克有次乘车,听见广播里正播放大提琴曲,便问旁人是谁演奏的。旁人说是杜普蕾。史塔克说:“像这样演奏,她肯定活不长久。” 

 杜普蕾的人生,有着华丽与沧桑的两面。在公众眼里,是她光鲜多姿的A面:年少成名,技惊世界,还有宛如天作之合的婚姻……而几乎无人可以理解她千疮百孔的B面:脆弱、孤独、绝望、任性、愤怒…… 

 杜普蕾的人生,或许正好能呈现命运迷人和残酷的一面,因为她与生俱来、无与伦比的孤独,她能和她的大提琴做出最深刻的交流和碰撞,她的音乐因此独一无二。而也因为这份无法消解、贯彻始终的孤独,她无法拥有一个普通女人平静而快乐的生活。 

 五岁初展惊人天赋,十六岁惊艳音乐界,二十八岁因多发性硬化症告别舞台,然后十四年的卧病在床,等待死亡一天天临近。 

 高尔基说:只有两种生活方式,一种是燃烧,一种是腐烂。 

 杰奎琳无疑是燃烧着生活的。这让她的人生,绚烂又凄美如烟花,她倾其所有的绽放,给世界留下一个隽永的记忆,无数人迷恋这短暂的芳华,但这又像是一场幻觉,繁华落尽,众人散场,她的寂寞无人体谅。 

 而这一切,仿佛又是天意。    

为大提琴而生 

 大提琴,一种极富阳刚之气的乐器,琴声坦荡、直接、悲壮,有一种摄人心魂的气魄。所以,长久一来,能拉好大提琴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男性,如卡萨尔斯、帕尔曼、马友友等。而杜普蕾长久以来,是无数古典音乐乐迷心中的一个沉重而清晰的叹息。而这一切传奇的解释,只有两个,杜普蕾是个天才,杜普蕾是在用她的方式拉琴:燃烧生命。 

 1945年,杜普蕾出生于英国。母亲艾丽斯是一名出色的钢琴家。她对杜普蕾的影响是巨大的,也是要命的。从宿命的角度讲,母亲敏感地发现了杜普蕾的天才,并挖掘了她的全部潜能。但同时,母亲把她带上这条非凡之路,也注定了她不再可能拥有平庸琐碎但温暖幸福的世俗的小日子。 

 杜普蕾和姐姐希拉里、弟弟皮尔斯,是在母亲刻意营造的音乐氛围里成长的。杜普蕾九个月大的时候就会在高脚椅子上敲出像模像样的节奏,十八个月大就会完整而准确地唱出一支儿歌。 

 一次,当五岁的杜普蕾从广播里听到大提琴声时,她顿时安静了下来,屏息凝神地倾听,然后又像认真又像是撒娇地对母亲说:“妈妈,我要发出那种声音。” 

 很快,杜普蕾拥有了一把比她还高的大提琴。而母亲在她学琴的过程中,也倾注了全部心血。母亲专门为她写了一部图文并茂的教材——《杜普蕾的第一本大提琴书》。虽然大提琴是一种很难演奏的乐器,但天才杜普蕾适应得非常快。 

 杜普蕾是幸运的。母亲发现了她的天分,而后,10岁开始跟随名师威廉·普力兹学琴。而这位老师,对她最大的影响,是让她摆脱一切的束缚,以她的方式拉琴,包括她后来拉琴时“夸张的摇摆”,在老师看来,这是她在用心拉琴,她的动作是整体的一部分。 

 人生的本质是一场穿越,穿越内心的黑暗,抵达内心的光明。但还有一种可能,当你的穿越无论是方式还是方向都与众不同时,你经历的黑暗也就比众人漫长和深邃。梵高如此,海子如此,梭罗如此。而这黑暗的深度,又决定了光明的亮度。在电影《梅兰芳》里,有一个意味深长的情节,当梅的红颜知己决定远离他的生活时,对他说的最后的一句话就是,“畹华,別怕!”梅兰芳要成为大师,他就必须占胜内心的那些关于黑暗的恐惧。因为他走得越远,就会越感荒凉,就会越孤独。 

 当少女杜普蕾以颠倒众生的忧伤、热情、迷人的琴声把自己呈现给世人时,谁又知道,她的灵魂走到了哪里?她如置身荒野。她的情绪、思想和灵魂,无人能真正领会和关照。 

 作为音乐天才,杜普蕾在生活中,则完全是一个低能者。她在演奏的时候骄傲、自信、充满了优越感。但一离开舞台,她就原形毕露,用她的话说:“不拉琴,我什么也不是。”她就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就如她给家人的信中所言:“每天早晨醒来,心中就布满了灰色的念头,我被遗弃在这个死气沉沉、充满敌视的海岸上忍饥挨饿,没有关爱,没有欢乐。为什么?” 

 这才是真实的杜普蕾,充满困惑、郁郁寡欢、幼稚任性。到了17岁,她才生平第一次冒险搭乘地下铁,她几乎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在她后来成为名声显赫的演奏家,满世界巡演时,她也会把脏衣服寄回母亲这里来洗。她被家人像个孩子似的宠着,在外面却又像个名流被隆重对待。但除了拉琴,无论在哪儿,她都浑身不自在。 

 这恰恰也是天才的悲剧所在,她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拉琴。这是一种扭曲的人生。杜普蕾说:“一直到17岁时,大提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根本无法体会独自走进自己世界(当你需要走进它的时候)时的感觉。那是我美丽的秘密,虽然没有生命,却可以让我倾诉悲伤和难题,它真是有求必应。” 

 这句心灵独白,听上去有着文艺气息浓烈的诗意,但又充满了世俗味道强烈的寂寞。 

为婚姻所累 

 1961年3月1日,杜普蕾在伦敦维格摩尔音乐厅,开始了她绚美之极的演奏生涯。她也得到了资助者赞助的一把价值不菲的大提琴,她兴奋地告诉家人,她恋爱了,对象就是这把会唱歌的深棕色大提琴。她把它放在床边,谁也不许碰它。她还换了新发型,做了演出服。 

 杜普蕾的时代就要来了。虽然正式演出那天,她还像个孩子似的,睡了懒觉。 

 在这个非凡的音乐厅,杜普蕾的第一支曲子,居然拉走音了。“女士们,先生们,我的弦坏了,得去换一根。请见谅。”在姐姐和弟弟所著的杜普蕾传记《她比烟花寂寞》中,姐姐希拉里把这一段写得迷人而富有戏剧性。 

 换完琴弦,杜普蕾回到舞台,重新开始,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她的时代,却开始了。 

 杜普蕾演奏了巴赫无伴奏组曲、亨德尔、勃拉姆斯及德彪西的奏鸣曲以及法雅的西班牙歌曲。“完美地结合了真实的热情与无邪的崇敬,已从实体的东西升华到灵性的层面。她每一首曲子都表现得活灵活现,大家感动得都快哭了。”她的老师普力兹这样描述这场演奏。 

 第二天,所有报纸都用一种兴奋得有些失真的语调评价这场演出。著名的《泰晤士报》评论道:用前途似锦这样的字眼来评论她的演奏几乎算得上侮辱,因为她的低龄,能够有如此炉火纯青的琴艺,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杜普蕾绚烂的生活开始了。她生活在掌声、鲜花和男人的眼波之间。她令人侧目,耀眼。有不少男子追求她,她的生活开始变得复杂,扑朔迷离。她身边的男人似乎一直在换。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是钢琴家乔治·德贝纳姆,她把他当出租车司机使唤。而她和音乐家的合作,也少不了碰撞,因为她太自我和强势了。她说:“搞音乐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技巧很好,严格按照谱子演奏,一种纯粹是做音乐,我就是那么做的……”对于她的新老师托尔特利耶,她气急败坏地说:“他一门心思就想弄清我是怎么拉琴的。他什么也没教我。” 

 这就是真实、完整的杜普蕾,天真、有趣、热情,又任性、自我,带点神经质。 

 1962年,杜普蕾在皇家节日音乐厅,首次和管弦乐团合作演出,演奏了与她生命连接最紧的音乐——埃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演出非常成功。 

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1965年春天,她和英国BBC交响乐团110 位成员首度巡回美国演出。这一年,杜普蕾20岁。作为一个世界级的音乐家,她的年轻、天才、个性,让她的魅力不可一世。这也是她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仿佛是锦上添花,杜普蕾遇到了钢琴家丹尼尔·巴伦伯伊姆。1967年,杜普蕾与丹尼尔结婚,成了乐坛最引人瞩目的一对金童玉女。他们的首度公开携手的演奏会,是在1968年7月11日,杜普蕾身着一袭高贵典雅的琥珀绿色晚礼服,在林肯中心演奏海顿的《D大调大提琴协奏曲》。 

 乐评家罗杰·卡恩这样描绘这让人艳羡的一幕:“当她奏出装饰音时,丹尼尔靠在指挥台扶手上,两脚交叉。那种姿势道出了他对爱妻的欣赏和骄傲。有时,杜普蕾演奏完一段技巧艰深的乐段之后,她会转过头来向他微笑。他颔首示意之后,乐团奏出了最强音,她就接着操弓拉出了最艰难的琶音,一头金发随着乐曲飘舞着,将乐曲带入最高潮。满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地起身疯狂鼓掌。” 

 但这份婚姻,完美只是一个假象。丹尼尔是一个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的人,他制定了高密度的演出计划,杜普蕾不得不配合这些计划,马不停蹄地在世界各地巡演。就算在伦敦,她的生活也依然充斥着排练、音乐会、访问。杜普蕾对朋友抱怨:“你根本不了解!根本就身不由己!经纪人替你这么安排了,你不去也不行的……” 

 丹尼尔和他那些著名的朋友们——梅塔、祖克曼、帕尔曼,是当时最活跃也风头最健的社交型音乐家,他们每天只需四五个小时的睡眠。而杜普蕾无法适应这样的强度和节奏。 

 和大多数外形华美的婚姻一样,杜普蕾的婚姻,死于这些庸俗却绵实的细节。而以她的情商,又不足以化解这些婚姻危机。 

 杜普蕾开始变得疲乏无力、寡言讷行,并且,那个时候,杜普蕾已经开始患病了,多发性硬化症已经开始侵蚀她的身体。但由于症状温和,她和丈夫一直误以为这只是神经疲劳。 

 1969年初夏,心力交瘁的杜普蕾,抛下所有的演出合约,一个人搬进了希拉里的农场。在姐妹俩热烈拥抱时,希拉里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希拉里曾说过,妹妹杜普蕾,是一股强大的,不可抗拒的潮水,被它裹挟着前行,只会愈来愈力不从心。 

 希拉里擅吹长笛,但在妹妹的过于刺眼的光芒之下,她的勇气和自信全无。有一次和妹妹合作演出,她居然吹得一塌糊涂。而弟弟皮尔斯,干脆放弃了音乐。 

 杜普蕾成了希拉里内心的一个巨大的黑洞。所以,在她十七岁之后,把全部热情和温柔,都给了一个叫基弗的男人,他是纽伯利弦乐队的指挥,但似乎更醉心于经营农场。婚后,他们育有四个孩子,在那个宁静的农场,过着与杜普蕾质感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简单,舒缓,温暖。 

 杜普蕾在这里,和深爱她的姐姐、可爱的孩子,还有温存的姐夫基弗相处。杜普蕾被关爱、亲情、宽容包围,但她却在这里,开始了她人生中最混乱的一页,她要分享姐姐的丈夫。并且,不容拒绝。——编者按:关于这个部分,请阅读:大提琴家韦伯:这不是我眼中的杜普蕾,傅聪曾说:我在英国看过那部所谓传记电影'Hilary And Jackie'(中文版翻译成《她比烟花寂寞》),感觉太假了,看了让人愤怒!至少我所认识的杜普蕾一点都不像片中那样子!

为寂寞而死 

 关于杜普蕾与基弗的这一段不伦之恋(也许无关爱恋),希拉里在她关于妹妹的回忆录《她比烟花寂寞》里,把这一段写得隐忍克制,但又惊心动魄: 

 “晚上,基弗回到家,把我领进花园,当他告诉我(其实我已经猜到了)杜普蕾求他和她上床,他就照办了,我便开始哭个不停。” 

 杜普蕾为什么要“分享”姐姐的爱人?或许这无关情欲。更多的缘于杜普蕾的那种极端的自恋和任性。她以前的人生之路太顺利、太灿烂,这让她狂妄、虚幻。并且,在她处于人生的低潮时,她觉得这世界欠她太多,她可以尽情索要。正如她对希拉里说的:“你不是爱我吗?这就是证明你爱我的方式。” 

 这也让我们理解了杜普蕾对音乐的那种偏执,她内心深处,有一处是无法以常人的思维方式去理解的。这成全了她的音乐,也毁掉了她的生活。她的这段生活,是很难评价的,即是自我的放逐,又是自我的拯救。但除了大提琴,这一切都是徒劳。 ——编者按:对此大提琴家韦伯说:我从书和电影中看出,他们相信是杜普蕾毁了他们的生活,他们想要复仇,手段则是在杜普蕾无法反击之时令其名誉扫地,甚至还要从中捞到钱。

 这样的混乱、幽暗的日子,竟然持续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杜普蕾搬回伦敦,她与丹尼尔和解了。然后,又回到了她的舞台,但她再也不是那个能奏出魔音的大提琴家。报纸用了诸如“演奏随心所欲、音调刺耳、惯于漏掉音符”之类的尖刻字眼,圈内人也对之另眼相看。 

 对于一个靠手指赢得尊严的人,这是再残酷不过的事。杜普蕾发现,她的手指已没有当年的灵性、柔韧和力量,开始失去了控制。但她的多发性硬化症,直到1973年才有了明确的说法。 

 杜普蕾如释重负,她像是绝处逢生。虽然这让她可以逃避乐迷和媒体的指责和质疑,但她最黑暗的日子,开始了。 

 那时丹尼尔的事业却如日中天,他担任巴黎管弦乐团的音乐总监,每两周才回一次家。一开始,他对杜普蕾还算体贴,但在几年之后,他还是在巴黎与一名苏联女钢琴家秘密同居,并生了两个孩子。在这件事情上,英国人至今不能原谅丹尼尔。但对于一个同样才华卓越的音乐家,要他长年累月地守在妻子的病榻前,也是不现实的。 

 多发性硬化症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绝症,没有特效药,也无法预测病情的进程。所有人只能无望地看着一个生命慢慢消失,先无法行动,再不能说话,最后失去呼吸。 

 后来,杜普蕾似乎也能面对这个现实了,她被包装成与病魔抗争到底的斗士,而这不过是慈善的一个招牌。当她努力地拉出那些越来越不成调的琴声时,谁又可以理解她内心的凄凉。老舍说:“爱什么就死在什么上头”,而对于像爱生命一样爱大提琴的杜普蕾而言,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死在热爱的事情上,实在太过悲壮。 

 而回到家,她的无助和绝望,却如影随形,她变得乖戾、暴躁、刻薄、愤怒、神经兮兮。对自己的亲人——母亲、姐姐、弟弟也是如此。她甚至对每一个上门来探望的男人大喊:“跟我做爱吧!” ——编者按:这个也有点太扯了……

 到最后,杜普蕾的手脚相继失去控制能力,日常生活起居均由人照顾,生活圈子亦局限于病床与轮椅。与身体一起崩溃的,还有她的精神。她曾幽怨地说,父母从未爱过她,兄弟姊妹们痛恨她……杜普蕾面对空虚的长夜,完全失去了自尊,有时会狂打电话,哀求着亲人和朋友来看她。但她的孤独和寂寞,无药可救。而她人生前半程的绚丽多彩,又正好映衬着她人生后半程的伤痕累累。 

 1987年10月19日,杜普蕾在孤独中死去,她只活了42岁。 

 阿瑟·奥肖内西赞颂音乐之美的诗中有这样的名句,像是专为她而作:    

我们是音乐的创造者, 

我们是做梦的梦想家, 

徘徊在孤独的碎浪边, 

静坐于寂寞的溪流旁!

我们是尘世的输家,人间的弃儿, 

披一身苍白惨淡的月光: 

却似乎永远能把这世界, 

震撼,激荡。 


 杜普蕾被上帝恩宠,却被人间抛弃。即使在她用生命奏响的琴声里,也有无尽的孤独和寂寞。只是,我们一知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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