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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声| 日常生活远比学者的分析更和谐

 三余无梦生 2016-10-19



国庆前雅理读书推出了“中国首批(文科)博士生导师全名单”以纪念前贤。在公布这份博导名单大约三十年后,学界举办了“中国人文社会科学三十年”研讨会,各领域的执牛耳者共襄盛举,总结并反思中国社会科学的发展与成果。本文出自《中国人文社会科学三十年》,为史学家陈春声教授在本次大会的总结发言。若你能在阅读后有所收获,欢迎关注并分享“雅理读书”(yalipub)。

《中国人文社会科学三十年》,主编:苏力 陈春声,三联书店


“中国人文社会科学三十年”研讨会的总结陈词

陈春声


陈教授一口结巴的广东腔普通话,却讲得妙趣横生,精采绝伦


陈春声:我大概讲四个感想:

第一,我对这个会议的认识,我认为这是一个思想的大会,而不是一个学术的大会——这是很清楚的。大家不要以为我们在这里真的在进行一个严肃的学术讨论,不是。我们是很多个不同学科的,中国最好的学者或者曾经是最好的学者或者自认为是最好的学者(笑),跑到一个地方来,在一个空间里面,大家对自己的学科30年的发展看,带着很强烈的个人体验的一种感觉。


基本上是一个历史学的大会,一个口述史的大会(笑)。不是骗你,真的。每个人不是很客观地,很理性地,很有学术批判精神地在描述自己这一学科的发展,展现、超越去想这个学科的未来,其实不是完全这样,很多人不管讲不讲得出来,讲的都是个人的历史,个人的心路。


这带来一个很大的困惑在哪里呢?刚才有个同学说想睡觉,我是完全同情的,我昨天忍不住睡了一会(笑)。口述史只有两个东西你要注意的,不是光听,第一个事情你真的对这帮家伙前言不搭后语的背后的那个逻辑你要知道。昨天好多学者讲的那个逻辑我也把握不到,讲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忍不住睡了一会,今天精神才比较好(笑)。


历史学家陈春声教授


第二,口述是带有非常强烈的非逻辑的成分跟想象的成分,不完全是史实。我们做口述史的都知道,我们要了解的是,为什么过了三十年,这么老了还要这样想事情,这是关键。不要相信他前面告诉你的那些事实,他们剪裁过很多了,他们当年有很多丑事,除了甘阳愿意暴露一点之外,其他人都封口不言。(笑)


虽然总体来说,这个研讨会感性大于逻辑,体验甚于理性。这是好的,会听的人可以听出很多的思想,但是你真的要有一种理解之同情,置身于其中去体验,这是我们怎么样去看这个会。联系到这点,我对这个会有一点点不满的事情,就是这帮77、78级毕业的老同学们抑制不住,从小所受的那种理想主义教育而培养起来的社会责任感,所以对国家的大政方针表达了过多的热情和关注,虽然每个人都身负重任,什么台湾怎么统一,共产主义要不要修改英文的翻译啊(笑),对未来的社会发表一大通改革的宣言啊。怎么说呢?表达得非常好的责任感,但对后座的同学可能会误导,大家以为好的学术是这样做出来的,其实不是。 好的学子毕竟每一个人都把我刚才讲得一套东西都放在心里面,真的要想着这些事,但是在严肃的学术场合,这种话不用讨论了,这是很重要的。你的每个课题看起来都跟他没关系,或者你真的想着这些事,你研究很专门的课题,在学术场合你就理性地讲你的观点,而不是直接对这类的问题发表看法。


不过呢,司马南说我们有圈子,其实没圈子啦,但是这些人有某一些共同的,这一类爱好热情或者是弱点,这就忍不住表达了。这是我一个对会议的看法,这是一个思想的大会,不是学术的大会。 


第二个,甘阳一直讲不要相信有一个想象的,统一的,一元的,好象非常好的西方。我反他的话说了,我们不要有想象的有一个一元的,统一的,君子的,非常好的中国。今天我的发言是批判性的,这个会表达了非常好的家国的情怀,而且我相信这些东西对我们也好,对在座年轻的同学也好,这些东西要藏在心里,这个是我们最深最深的心里面某一个情感,年纪一大不小心老是就要流露出来,这是很自然的。(笑)但是我相信这个会,用学术地、理性地去看,这个观念强调得比较过了一点,王铭铭一直想艰难地,阴阳怪气地发出点声音,但一直被大家淡忘了(笑),就是那个边缘的、多元的中国这个事情还是重要的。 


很多很多学子,从北京到这里来,其实对于潮州人,我是潮州人,对潮州人来说真是三生有幸。(笑)然后想到韩愈被贬到潮州来,(笑)韩愈是了不起的人,在潮州待了八个月,他也不是很喜欢潮州这个地方,他写《潮州刺史谢上表》,里边对潮州这个地方,讲了一堆可怜的话,“居蛮夷之地,与魑魅为群”,我们这帮家伙其实都是一帮妖魔鬼怪,所以他不是很看得起我们,但潮州人还是不错,我们后来对他很尊崇,所以,我们一条叫做鳄溪的那条河流变成韩江了,韩江边上有一个山,叫做韩山,在韩山上面,后来宋朝修了一个书院叫韩山书院,里面有个小小的树坡地带,相信那是韩文公种的,叫韩木(笑)。我们已经很多代了,我们相信精神还是在,所以,潮州人对北方来的学子都是非常非常尊敬的,虽然他被贬过来,我们也是尊敬的。(大笑) 


我们要想到,我们的国家其实很多元,很多地方,真的怎么说呢?用一个大的中国的,君子的概念可以完全去理解。我讲的是两件事,我们是研究中国文化的人,在我们心目中存在中国文化的概念,我们相信真的有一个中国的精神,但我们在做很具体分析性研究的时候,我们要很小心用“中国”这个词。怎么讲呢?当我们跟外国、西方比较的时候,“中国”这个词是再好不过。但如果我们再做进一步的分析的时候,要注意到很多不同的差别。其实我的意思是什么,是我们在用这样一个词做分析性概念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它是在一个相对的情况下面被使用了,跟什么对应的时候,就要用什么样的概念做分析研究。我们要想到中国人是非常非常复杂的,不但有地域的差别也有阶级的差别。我们14亿人都说自己是中国人的,或者14亿人差别非常非常大,具体到每一个学科,做很专门研究的时候,我们在使用中国这一个词的时候就更加有分析性一点。


我同意刚才绍光另外一个观点,他讲对中国关注太多的话,可能会影响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的思想或者意识形态或者精神和文化准备。他说的事情非常重要,他举的例子是美国有多少人在研究哪里、有多少人在研究哪里……所以,我们关注中国文化的人,不是我们自己,作为一个国家,我们要多一些研究非洲,研究蒙古,研究东南亚,最后我们才能够,研究这些地方,是为了研究中国。你跑到美国跟学者讲你对中国理解错了,他不在乎,他们关心的是对中国的研究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增加他们对欧美的研究,这是他们的立足点,这是他们整个研究的出发点,不是对中国有兴趣的。


同样的,我们因为要明白中国的事情,然后去研究东南亚,研究东北亚,研究欧美,这是非常重要的。虽然做什么中国文化论坛,也许某一个时候,我们真的以研究中国文化为目的,去看看人家。这是我要讲的第二点。

中国各地语言的多样性也是中国内部文化复杂性的体现


第三点,
我本来想要多讲一点日常生活常识的重要性,刚才戴锦华老师前面也讲了一点,而且现在时间不太够,所以这个问题可以稍微简单一点。甘阳刚才讲到我们怎么样如何重新认识西方,他举出的例子,基本上是日常生活的东西,他讲了一大堆例子。虽然我一直在敲这个杯,但我还是想他最好不要理我,我做主席需要敲杯(发言时间到),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他说话(笑)。他举非常好的日常生活的例子,他用那些例子去解构一个僵化、死板的概念。


其实同样,如果我们要站在理论上要超越,要突破现在的理论,我们不能仅仅去想书上怎么讲。很重要要回过头讲我们自己的生活怎么样,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生活,都有这样的常识,我们要想一想,不是直接去印证的,你心里要存有生活的经验,要时不时用生活的经验去想一想,那些理论还有哪些地方我们可以有别的想法,我相信这个蛮重要。


刚才很多同学讲到,其实生活比我们的分析和谐,日常生活里是蛮和谐的,非常和谐的。但我们为了多元,专门有意制造概念,制造范畴,制造紧张跟利用这种紧张去表达思想,是学者独有的权力,我们要珍惜这个权力,但我们一定不要忘记背后生活本来没有这么紧张跟这么对立的,这是我们认识世界的一个方法来的。


所以,这几天我们弄得太紧张了——什么80、90啊(要取代我们),其实没有啦。我和程美宝在一起,我跟程美宝在一起,常常忘记她要取代我的嘛(笑),实际上日常的生活里没有我们刚才要描述的这一类取代的问题等等,没有的。反正关注日常生活有很多很多的好处,最重要的是你还是要有方向感,做学术不能庸俗化,做研究的时候,一定要明白你在做什么,不要迷失,这是很重要的。这是我要讲的第三点,就到这里。 


我参加过台湾的一些研讨会,有一个做法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有的学子在那里侃侃而谈——他们是开放的,有很多民众参加,人家搞民主。常常有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文史工作者给你提问题,提的问题大多不够在学术上讨论的层面,但是你常常回去之后想想他的问题,时不时他有一种老百姓日常的经验会挑战你的想法,有用的,不是完全没用,所以,不仅仅让他们来认识学者们值不值得尊重,其实值不值得尊重有什么重要?但有他们进来会给我们一些刺激,我们大学这一类的讨论不会对公众开放,不会在汕头到处去做广告,所以,那种场合也是有用的,这是我讲的第三点。



第四点讲几句世代交替的话(笑)。不太沉重,说实在,世代交替是自然而然,不用我们自己讨论,慢慢自己就过去了。前两天我听到有关人均寿命的想法感到很高兴,因为中国经过这些年改革开放,人均寿命有73岁。你想想不小心人均寿命像俄罗斯那样56岁,很多人没机会挑战就死了(大笑),这就是自然法则。所以,不管大家紧张还是不紧张,这个过程它是自然都会发生的。我们把问题弄得大家就在这里想。 


我还是简单地跟在座的很多同学说,你们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会没有收获呢?很大的理由,因为你们抱着非常虔诚的学术态度,包括对甘阳等人某一种追星的那种感觉来,然后就开始觉得不如睡觉。(笑)但是我坦白讲,我常常跟我的学生讲,听学术报告是一定要听的,听报告有两个好处,第一个好处,老师讲的好,就好好学;第二个好处老师讲得不好,你就培养了自信。(大笑)所以,这是非常重要的,没有听报告没收获的。我相信在今天的内圈,我的报告里没有得到什么收获的话,你们(外圈)自信心一定大增。其实这符合学术的另外一个道理,就是学术的本质当然是传承我们的文化。但是传承,怎么说呢?就是讲什么门派、家法这一类道理,但最后,人家觉得你像你老师的前提,是你背叛了你的老师,不然没人看你。叛师是传承最重要的环节,你说不叛师就对不起你老师这是关键,做人跟你讲深了,其他人有不同观点,我是讲体验。


你一直以为跟着老师好好学,当一个乖乖仔,最后你就被忘记了,就对不起你老师了,跟着老师学,最后发现你做的跟你老师不一样,人家就嫉妒你了,这就是传承。传承的背后最本质的一点是要有一点叛师,叛师是需要有自信的,学术传承的本质其实就在这一点点地方而已。所以,坦白讲,这个会开到现在,我们以后不能再讨论这样的问题。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大家对现在的教育制度还是有很多很多批评,特别是好几位老师早上都讲到,非常痛心疾首,其实他们觉得我们学经典不够,这绝对是对的。叛师的前提是他们要非常懂得传统,不然就是假的,假的叛师没用。


但是我对现代教育制度最大的意见反而是批判性教育不够,真的不够,在所有的学科都交流不够,这一块我觉得我们真的要非常好地加强的。


我相信下一代的学子不一定说还会像我们这种执著地以一个国家作为基本的研究单位,我们上一代学者更加这样,我们有我们的学术的经历,我相信是这样。但是国家还是重要的,我们晚上要吃自助餐,在汕头吃自助餐一定是有鱼的。鱼在大海里面游没有国界,才能摆到我们的餐桌上。(笑)讲完了,谢谢!(完)



编辑:Kel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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