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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漫画以及秃顶,朱岳和小碗的一次问答

 汉青的马甲 2016-10-26

朱岳的自画像


问:看你的豆瓣日记和广播,能感觉到一个老实人憋久了就想释放出隐藏着的蔫坏,但到了小说里,这种坏就稀释了,不强烈了。网络上的文字比小说更俏皮,更放松,你自己能意识到你很有幽默感吗?
    
答:我给自己的小说分了很多种类型,有一个类型是比较释放蔫坏和幽默感的,像《诗人与侦探》、《非常成功》、《星际远征》等。不过我并不准备做一个“幽默作家”,一旦被贴上这种标签,那你就只能表演幽默了。或者,如果你被认为是个幽默的人,你一出现,大家就期待着有好笑的事儿发生,这也给你一种压力。有时候不幽默反而更放松,让幽默产生于这份放松,而不是要求自己幽默、要求自己放松。所以,还是做一个不幽默的人更可能真的幽默起来。(这都是辩证法。)

问:哲学在你写小说的过程中起到了什么样的助力?如果是一个不那么喜爱哲学的朱岳,会写出什么样的小说?或者干脆就不写小说了?

答:我有一些小说是直接借鉴自哲学,比如《垒技》是借鉴了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两性图式》是借鉴维特根斯坦关于“生活形式”的想法。但如前面所说,我的小说分为许多类,有一些与哲学关系不大。还有一类小说是试图表现哲学语言无法表达,而又与根本问题有关的某种想法或感受,如《词隐》。


我现在把哲学分为两种,简单说,一种是对思维中的疑惑加以分析,以图将之解决或消解的哲学;另一种是在生死关头能帮我一把的哲学,或坚定生的信念,或促成死的决断。我 越来越希求后一种哲学。我的小说大概也会越来越多地与后一种哲学发生联系。


问:我隐约觉得你是不相信心理学的,如果你笔下的人物去看心理医生,没准你只是想嘲讽些什么,能聊聊你对心理学的看法吗?

答:我高三时读的《梦的解析》,后来大学期间一直在给同学析梦。虽然是半开玩笑的,但我也确实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后来我又读了很多弗洛伊德、荣格,拉康读的不多,但很受启发。不过精神分析并不是现代心理学的主流。我对主流心理学不太了解。看过一点斯金纳的操作行为主义,觉得有道理,但没深入。对基于实验的心理学,基于统计数据的心理学,了解得就更少。


还是喜欢那种更为主观、有神秘色彩的精神分析。不过我也在思索一个问题,就一个人来说,是人性对于他(她)更为根本,还是与其他各种存在物相通的“物性”对他(她)更为根本呢?这个问题折射到心理学上,可以表述为,心理学一定是要把人当成“人”来研究吗?

问:目测你的女粉丝大大超过男粉丝,而且在你所处的行业,也是女同事多过男同事,你会介意成为“妇女之友”吗?

答:希特勒有一句话,大意是:争取到一个妇女,你就争取到一个家庭。我肯定不介意做“妇女之友”,但我对能否做成没有信心。

问:你的《写作计划》使我想起自己也曾有过一些不着边际的绘画计划,关于主题的畅想总是令人愉悦,这种愉悦还包含了知晓它们完全不会被执行的快感。后来你一定有更多新的写作计划吧?

问:我知道一类写作者,经常预告自己的写作计划,以提前获得一种自嗨感。我想,他们把自己的计划执行到一半就会发现自己很傻。这篇小说多少是对他们的讽刺。有写作计划,千万不要提前告诉别人,这是我的一个经验。所以,既然我发表了所谓《写作计划》,它们其实就不是我的写作计划,和我真正的写作计划没有关系。

问:你的小说里似乎没有一个形象十分清晰的女主角,即使是《原路追踪》里着墨较多的女刀客,也感觉面目模糊。这是为什么?

答:《原路追踪》里的女孩不是刀客,那篇小说里的刀客都是男的,是一项设定。


我也写了一些女主角,比如《泉眼》、《梦中的王子》、《我可怜的女朋友》等。不过我确实更习惯以男性作为主角,大概就像我玩游戏,喜欢找一个男性角色带入一样。


问:从你开始写作至今,你的创作风格有过很大转变吗?类似于《小弥太的枪术》中“放弃用剑,转而用枪”的那种变化。

答:我觉得这种转变正在发生。我写小说不过十来年时间,对于写作生命来说,这段时间是很短的,一个成人的心智,很难在十年间获得一次全面更新。不过更新是有必要的,写作一旦形成套路就得开始寻求突破了。我记得T.S.艾略特说过大概这样的话,一个诗人写到一定时候,只有三条路,一是封笔,二是重复自己、欺骗自己,三是变得成熟。我不太喜欢艾略特,但这话确有参考意义。



朱岳画的漫画


问:你很有画漫画的天赋,如果你投身于此,我很替画漫画的同行们忧虑。

答:过奖!我画漫画还是缺少某种东西,才能或者感觉或者耐心或者心态,不清楚,但我肯定缺少某种东西。就像我不能写诗一样。

问:作为“秃顶会圆首”,自当维护秃顶,请问你怎样看待秃顶的好兄弟,肚腩?

答:对于秃顶的问题,我过去为此苦恼,但现在力图建立一种新的审美思路,概而言之就是:“发现秃顶之美”。而试图长出头发,往往浪费心力、物力,又易陷入自卑。

问:看到《蒙着眼睛的旅行者》再版自序,才知道这些小说写于你28岁之前,它们完全不像青春期无意识写作,那就是文学。有一种赞美是这么表达的:“真正的玫瑰开的第一朵就是玫瑰”。在你20出头的时候,就对自己的写作有过很成熟的规划么?

答:嗯,其实二十几岁写出相对成熟的作品也不算早了。我常想,我现在三十八岁,在写小说的群体里已经算长寿的了。中岛敦死于三十三岁,拉迪盖死于二十岁,克莱斯特死于三十岁,芥川龙之介死于三十五岁,等等。


以前没有过成熟的规划,只是想写几种类型的小说,同时推进,不想把自己局限在某一种类型。


问:你很少描绘人物衣着,以及吃喝的场面,是因为现实生活中你本人不怎么讲究吃穿吗?

答:是的,我对衣着、吃喝不太关注,北京也没什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我很少自己买衣服,结婚前都是我妈给我买衣服,所以,我常常和我爸穿得差不多,俗称“老干部服”。


我的小说主题也和吃穿没什么实质联系,不写这些反而洗练一些。当然小说中要能写出几样好吃的东西是很添彩的,期待有机会吃到能写进小说的食物。


问:你以前的签名是“天生话密难自闭”,日常生活中你不会也是个话唠吧?

答:日常生活中还好,其实我话不多,尤其面对陌生人,或者与人有不同意见的时候,都懒得废话。

问:把你的小说推荐给了好几个朋友,其中一个说,看起来不像中国人写的啊,我随口答:“是啊,这就是一个取了中国人笔名的外国小说家。”我这么胡说,你介意吗?

答:司汤达说过,他虽然用法语写作,但不是一个“法国作家”。我认同这种态度。我不想被限定为“中国当代小说作者”,虽然我用(也只能用)中文写作。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不需要外国读者,不需要什么“世界性”,虽然有外国朋友自觉自愿地翻译了我的小说。我也不追求流传后世,不放眼未来。就在当下,就在中国,读者已经足够多了。


简言之,所有乱七八糟的标签、理想、概念、口号……对一个作者都没有积极作用,对这个人都可能是一种限制、歪曲或误导。


还是回归内心,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尽量写好,而不是去写大家觉得好的东西、“伟大的东西”,但这不容易做到。


问:如果有人一本正经地对你说:“别整天玩豆瓣、组建什么秃顶会了,抓紧时间多写几篇小说!”你会反思?还是不屑?

答:我平时几乎没什么娱乐,除了看书、写作、苦思冥想,也就上上豆瓣,微信偶尔用,累了看看电视,电影一般也是看文艺片。写小说还是需要一些刺激,枯坐闷想,有时候也没用。我在想找时间去坐坐过山车。

问:你是否放弃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勤奋自律的人了?

答:我还是挺努力的,小说也是苦思冥想出来的,一般得构思十几个故事,然后从中才能挑出一个可写的。去年我写了一个五万字的小说,后来一步步删减、凝缩,现在改写成一篇五千字的小说。这个过程很累也很痛苦。王安石有句诗:“成如容易却艰辛。”说的就是我。 


加之得坐班编稿、处理杂务(上下班往返就需要三小时),照顾家人,还要保持阅读量,以及与人讨论哲学,可以说每天过得都不轻松。


问:你给我推荐过一本乔治·佩雷克的《人生拼图版》,我读起来略有点吃力。于是我猜,有没有可能你自己私底下读的其实是一些轻松无聊的书,谁说不可以“吃的是草,挤的是奶”?

答:我读的东西多数比较晦涩,现在争取保持一周读一本200页左右的比较有质量的书,刚看了舍斯托夫的《尼采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挺带劲儿的。不过也有些轻松的书,像早上在地铁上读的《黑泽明的世界》(佐藤忠男)。


我现在没有以前那么有劲头读很难的哲学书了,前不久想读麦克道威尔的《心灵与世界》,没有读进去。


不过我对学术完全没有兴趣,读书的心态还是自由轻松的。


问:你说过希望读者对待你的小说是“去看和感觉,而不是理解”,“理解”有什么不好?

答:也许是一种矫枉过正,因为上学的时候被灌输的是一种“总结中心思想”式的阅读。比较机械、观念化,甚至意识形态化。很多读者被这种方式洗脑多年,阅读什么都想抓住一个“中心思想”来理解,抓不到的时候就说“看不懂”,而且很懊恼。但有些玄妙的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作者只能表现,读者只能看和感受。不过原话也不是我说的,是阿彼察邦在一次访谈中说的。伯格曼说过类似的话——“斯特拉文斯基说过一句我觉得非常经典的话,‘我一生中从未理解过任何一首乐曲,我只经历过它们。’” 

问: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写作时有听音乐的习惯吗?

答:我是一个音乐盲,喜欢的只是一些流行歌曲。写作时不能听任何音乐,都会受干扰。

问:每天有没有固定的写作时间?

答:没有。见缝插针,集腋成裘。许多小说都要反复改一两年才能最终定稿,尽管常常只有千把字的篇幅。

问:你的日记太萌了,以至于和小说呈现出来的精妙形成了很大反差。你怎样看待作为偶像的人设,与自己作品之间产生的差异?

答:日记只是随便写的,没什么价值,与投入作品的心力不可同日而语。我的人设是秃顶会的偶像,目前还在继续建设这一形象。但这与作品没有关系,完全是一种娱乐。

问:你同时也是一个图书编辑,在生产和制作图书的过程中,是否会带有小说家属性的个人好恶?

答:我喜欢的书往往受众范围比较窄,几乎没机会做。所以还是不带好恶去编稿为好。只要稿件质量别太糟糕就谢天谢地了。兴趣爱好和工作还是得分开。

问:问一个1935年某位青年曾问过海明威的问题:“你看我能成为作家吗?”

答:没读过你写的作品,只看过你的画,应该没大问题!

问:你在新书的个人介绍最后一句提到“不喜欢的作家和哲学家有:不敢说等。”能否在秃顶会小范围内私密地说一说?

答:不喜欢毛姆。

问:最近组建秃顶会令你感到快乐吗? 我看你的粉丝们(包括我)都挺开心的!

答:有快乐也有忧虑,我为秃顶会的未来发展忧虑。最近正在酝酿“秃探计划”,等我有时间就会开始启动。


希望大家多为秃顶会贡献力量!


关于朱岳


1977年生于北京,A型血,射手座。毕业后先做律师,后转行从事编辑。曾出版短篇小说集《蒙着眼睛的旅行者》(新星出版社,2006)、《睡觉大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说部之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爱好哲学,曾发表《哲学随想录》(大概只有朱岳本人能看懂),收入《多元 2010分析哲学卷》。


喜欢的作家有:爱伦·坡、卡夫卡、博尔赫斯、布朗蒂甘、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古井由吉等。喜欢的哲学家有:维特根斯坦、斯特劳森、克里普克等。不喜欢的作家和哲学家有:不敢说等。

喜欢的作家有:爱伦·坡、卡夫卡、博尔赫斯、布朗蒂甘、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古井由吉等。喜欢的哲学家有:维特根斯坦、斯特劳森、克里普克等。不喜欢的作家和哲学家有:不敢说等。(来自《蒙着眼睛的旅行者》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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