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在老家的村里生活过一段日子,那个时候村里只有一家小吃店,而且只卖早饭。 小孩子好吃,又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的,往往吃过午饭过了两三个钟点,就饿得不行。 到那个时候,全村大半的孩子都会陆续去村南的石桥那,因为桥边有一个馄饨摊。 卖馄饨的是个和我们祖母年岁差不多的人,她好像是我们村里人,但又不知道和哪户人家是亲戚,小村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可以攀亲带故的。大人们让我们喊她婆婆。 馄饨婆婆每天下午两点左右就出来摆摊了,风雨无阻,遇到大雨就在摊子边撑个棚,反正她的摊位总共就两张小木桌,八条长凳,罩得住。 婆婆总是笑眯眯地问我们:“来吃馄饨啦?” “婆婆,我要葱,多放汤。” “我不要酱油,香油多点。” “我是要酱油的。” “婆婆,我不吃葱的,我连紫菜都不要。” “......”一群孩子像一窝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 婆婆却都能记住每个人要求的口味,冲我们摆摆手:“好的,我知道了,你们乖乖等着。” 系上围裙,打开煤气,婆婆开始数馄饨下锅。一碗馄饨一块钱,每碗十个馄饨。 馄饨出锅的时候特别香,馄饨的样子也好看,薄如蝉翼的馄饨堆在一起,上面是金色的蛋丝儿,黑色的紫菜和绿油油的葱花。 拿到馄饨,总有小孩一定要数一下,数了自己的不算,一定还要数一下别人的,确定自己没有少才放心地开动。木桌上有醋和辣椒酱,还有一摞小碟子。有的孩子豪放,左手醋,右手辣椒酱,哗啦啦就往碗里倒。有的细致,往碟子里滴点醋,再滴点辣椒酱,慢慢拌匀了,在把馄饨放到碟子里,蘸着吃。婆婆看着我们吃的时候,笑得更高兴:“慢点,小心烫。” 我们都很喜欢馄饨婆婆,因为她能煮出世界上最好吃的馄饨,而且她很公平,给我们的馄饨都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数量,连蛋丝都是匀称的。可是后来大家又都不喜欢她了,因为她是个“偏心”的婆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大家像往常一样围在一起吃馄饨的时候,来了另一个孩子,本来以为是个男孩子,因为那个孩子的头发是小平头,衣服也是男孩子的款式,就是显得有点大,灰不溜秋的。直到她开口说话,才知道她是个女孩子,说话声音细细的,小羊羔叫声般的绵稠。 她要了一碗馄饨,给钱的时候,却只给了五毛。有眼尖的小伙伴看到了:“喂,五毛买不了馄饨的。” “可以的!”不知为何,那个小女孩的声音突然就尖了起来,脸憋得通红。 “对对,可以的,可以的。”婆婆连忙收了五毛钱,打着圆场。 不少小伙伴都很不高兴,回去的路上,说婆婆是“偏心眼”。 对我们这种天天去光顾的“老顾客”不优惠,却只收那个都不怎么去吃馄饨的小姑娘一半的钱。 “对,我看到她碗里的馄饨和我的一样多,那蛋丝还比我多得多呢。” “不公平。我以后不去那吃馄饨了。” “那我也不去了。” “我也不去了。” 大家都突然愤怒了,好像那个小女孩抢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我虽然不吭声,但其他人都认为我是自己人,当我默认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真的没有去吃馄饨了,也懒得动,闷闷不乐的。奶奶以为我是玩累了,不想出门,便去拿碗,要买馄饨带回来给我吃。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抱住她的大腿,又哭又叫,不让她出门,好像买了馄饨就是要背叛我的朋友们。吓得奶奶以为我受惊了,非拉着我去村里“仙姑”那儿,收收魂。 爷爷奶奶抱我“仙姑”家路上,经过了馄饨摊,少了那些孩子,感觉摊子冷清不少。婆婆抬头的时候,我连忙把头转了过去,趴在爷爷身上,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馄饨婆婆的事一样。 我还在河边看到了那个只付五毛钱的小女孩,一个人在摸石头玩,偶尔抬头看一眼馄饨摊,又猛地低头踩石头。 “这小人,可怜哟。”奶奶突然冒出这一句。 “娘得了这样的病,爹又是那种德性。”爷爷也难得地讨论了两句,他以前从来对奶奶的八卦都是嗤之以鼻的。 从“仙姑”家回来以后,我开始纠结我到底要不要再去馄饨奶奶那买馄饨。我好像失去了怪她的理由。 我才纠结了一天,爸妈就把我接走了,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小伙伴很快让我把这些事抛之脑后了。 最近去看奶奶的时候,和她经过了村南的石桥。我想起了那个能做出最好吃的馄饨的婆婆,我向奶奶打听她的事,奶奶却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不知道是时间过了太久,还是我记了太久。 那个“偏心”又好心的馄饨婆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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