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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 沈周对文人写意花鸟画的贡献

 伯乐书香小屋 2016-10-28


明代成化至嘉靖一百多年间,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地区,以沈周为开山祖、文徵明为领袖的吴门画派,扭转了明代前期忽视文人画的局面,为重振文人画雄风起了很大的作用,结束了宫廷院体派和浙派的影响。

 

沈周、文徵明在山水画的创作上有很高的成就,对传统也有所发展,但是总没有脱尽元季诸家的窠臼,不过是元末明初太湖沿岸自赵孟頫而下“元四家”画风的继续扩大而已。然而,他们的成就,较之元末明初赵原、马琬、徐贲、王绂、杜琼、刘珏诸家“吴门画派”的先驱者,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沈周对中国绘画做出的重大贡献,不在山水画而在水墨写意花鸟画,无论在内容和形式上都与前代画家有明显的变化。

 

一、题材广泛,前无古人

 

在花鸟画题材方面,沈周一变传统院体奇花怪石、珍禽异鸟,大多是庭园、大自然中常见的动植物。他平时喜莳花种竹,深入观察,进行写生与创作。因此,他笔下的花鸟姿态各异,神采翩翩。描绘的题材十分广泛,有梅、兰、竹、菊、牡丹、芍药、玉兰、桃花、梨花、杏花、海棠、荷花、芙蓉、玉簪、蝴蝶花、鸡冠花、雁来红、秋葵、萱花、桂花、百合、辛夷、木棉、松、桧、柳、杨花、梧桐、桑、稻、蒲桃、菱、石榴、荔、柿、金栗、黄瓜、南瓜、茄子、萝卜、笋、藕、蔬菜、葫芦、枇杷、葡萄、莲子、仙桃、灵芝、佛手、鸡、鸭、鹅、锦鸡、凫、鸽、白头翁、鸠、鹤、孔雀、喜鹊、八哥、鹦鹉、慈乌、雁、白鸥、鹜、牛、马、驴、狗、猫、蚕、蝉、蟹、虾、蝤蛑、蛎房、蚌、蛤等,竟达80余种,扩大了文人花鸟画的题材,在中国花鸟画史上是前无古人的。存世代表作有《花果二十四种》卷、《花果杂品二十种》卷、《乔木慈乌图》轴(以上上海博物馆藏),《蚕桑图》扇页(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枯木鸜鹆图》轴(扬州博物馆藏),《花鸟图》册十开(苏州博物馆藏),《写生图》册十六开(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等。

 

二、用山水点线结合及浅绛手法来画花鸟

 

中国画的表现手法是点和线的组合,但最初发展起来的是线,是用线来表现人物形象。在山水和花鸟画开始萌芽的时候,不但花鸟用线来勾勒,山水画主要也是通过线来表现的。自唐代开始,山水画逐渐趋向点线结合,经五代、两宋而臻成熟。到了元代(就点线结合的表现手法来说),可以说达到极高的境界,皴、擦、渲、染、干、湿兼用,的确是前古未有。但是花鸟画,自晚唐五代,还一直延续用线勾勒的工笔花鸟画作为主要的表现形式。虽然两宋已有人尝试过用点来表现,如仲仁、扬补之画梅花,牧溪画花鸟,但不过是极个别现象。

 

花鸟画的色彩,从唐末、五代以至元明,主要是力求与对象的色彩接近,力求缩短自然色彩和画之间的距离。这种距离越短,就认为是“艺术”性越高。对于形也是一样,“以形写形,以色貌色”的艺术观念,在花鸟画上一直是主导。

 

沈周对花鸟画的贡献,首先总结了自徐熙、两宋以来水墨表现花鸟的经验,用山水画的表现手法,也就是点线结合的表现手法来画花鸟,突破中国花鸟画长期停留在用线勾勒的僵化状态,别开生面,创造出新的程式,为中国花鸟画开辟了新的道路。同时还从浅绛山水中吸取经验,一改传统花鸟摹写自然色彩的调子,发展了徐熙“落墨花”的传统,就好像山水画一样,先用墨笔点线结合画好以后,再着浅绛或花青,使之形成素雅清逸的风调。

 

可以这样说,中国画有三个主要画科,即人物、山水、花鸟。文人画是一个主要画派,这个画派的艺术观点,最初是在山水画上反映,约在中晚唐时代,董其昌认为王维是首倡者,王维、张璪、荆、关、董、巨都是代表作者,经五代、两宋而臻成熟。其次在人物画上反映,李公麟可为代表,出现在北宋熙宁、元丰间第二次文人画高潮。花鸟画虽然五代就有徐、黄异体,两宋华光、补之、牧溪等人都有倡导之功。而文人画派的花鸟画,在画坛上与院体花鸟画分庭抗礼,沈周则是开派者和奠基者。这一画派不断发展,推陈出新,至今还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沈周的花鸟画和他的山水画一样,受到文人士大夫画家、评论家无比推崇。明代周天球云:“写生之法,大与绘画异,妙在用笔之道径,用墨之浓淡,得化工之巧,具生意之全,不计纤拙形似也。宋自黄、崔而下,鲜有擅长者,至我明得沈石田,苍老而秀润,备笔法与墨法,令人不能窥其窔奥,真独步艺苑。试阅其一二佳本,真能使眼明可可易视,为识卷末。”

 

明代王穉登云:“宋人写生有气骨而无风姿,元人写生饶风姿而乏气骨,此皆所谓偏长,能兼之者为沈启南先生。观此卷数花,虽率意点染,而苍然之质,翩然之容,楮墨之间,郁有生色,非笔端具造化者不能,八十老翁神王(旺)若此,睹其遗迹,犹有天际真人想也。”

 

明代王世贞《艺苑卮言》云:“花鸟以徐熙为神,黄筌为妙,居宷次之,宣和帝又次之。沈启南浅色水墨,实出自徐熙而更加简淡,神采若新,至于道复渐无色矣。”

 

明代孙矿《书画跋跋·石田写生册》云:“王氏跋:此册白石翁杂花果十六纸其合者往往登神逸品。按五代徐黄而下至宣和,主写花鸟,妙在设色粉绘,隐起如粟。精工之极,儆若生肖。石田氏乃能以浅色淡墨作之,而神采更自翩翩,所谓妙而真者也。“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语虽俊,似不必为公解嘲。”

 

[]沈周 玉楼牡丹图轴(局部) 

150.4cm×47cm 

纸本设色 南京博物院藏


三、不拘拘于形似,贵在意到情适

 

批评家把宋元以来的工笔花鸟画称之为“写形”。明代祝允明云:“绘事不难于形,而难于得意。得其意而点出之,则万物之理,挽于尺素间矣,不甚难哉!或曰:‘草木无情,岂有意耶?’不知天地间,物物有一种生意,造化之妙,勃如荡如,不可形容也。我朝寓意其间,不下数人耳,莫得其意而失之板。今玩石翁此卷,真得其意者乎?是意也在黄赤黑白之外,览者不觉赏心,真良制也。”

 

沈周的创作态度,是强调写胸中的花鸟,强调主观和客观的结合,偏重主观,反映到神与形的关系,虽然强调的是在形的基础上传神,但偏重于神。写胸中的花鸟,偏重于主观抒情,源出于唐代张璪“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重点放在“心源”的衍变结果。北宋梅尧臣诗云:“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可见北宋文人画运动时,这种态度已经开始。到了元代倪云林发展而成为“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余之身聊以写胸中逸气耳。”“余之画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因为强调主观抒情,必然不能为形所囿。沈周自题《桃熟花开图》云:“桃熟花开,若谓笔误,诚可笑也。但写生之法,贵在意到情适,非拘拘于形似之间者。如王右丞之雪蕉,也出一时之兴。余绘是图,盖亦取夫返原之意,不识观者以为如何?”

 

如果说,倪云林“胸中逸气”还觉得抽象,沈周则将它进一步具体化。所谓“逸气”,就是“贵在意到情适”,不但可以不拘拘于形似,而且可以不拘拘于有无。“桃熟花开”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事,画家觉得非这样不能“意到情适”时就可以这样画。他的许多写意花鸟画,诗书画合一,往往运用比兴、寓意等手法,借以表现画家的思想感情。如自题水墨《平坡散牧》(册页,故宫博物院藏)云:“春草禾坡雨迹深,徐行斜日入桃林;儿童放手无拘束,调牧于今已得心。”隐喻画家追求自由,向往无拘无束的安定生活。又如自题《蚕桑图》轴(故宫博物院藏):“衣被深功藏蚕动,碧筐火暖起眠时,其诸劝尔加餐叶,二月吴民谣买丝。”寄托着对养蚕人辛勤劳动的关切,情趣溢于画外。在造型上,也有意识地运用浪漫的手法,强调某些特点,突出花鸟画的特殊性格,创造了“似与不似之间”的艺术形象。

 

四、对明清写意花鸟画的影响

 

沈周的水墨写意花鸟画从此不但与宋元明初工笔花鸟颉颃,且一跃而居花鸟画画坛的统治地位。

 

唐寅的花鸟画直接继承发展了沈周这一体系。从他的水墨《枯槎鸜鹆图》轴(上海博物馆藏)与沈周的《枯木鸜鹆图》轴相较可以得到证实。沈、唐的水墨写意花鸟画,在表现技法及意境、形象塑造等方面都超过了林良等前期画家。

 

文徵明虽以山水名家,花卉学沈周,颇富天趣,不像山水那么拘谨,但虽然学沈,也和他学的山水画一样,已有自己的面目。文徵明曾题《花卉册》云:“嘉靖癸巳长夏,避暑洞庭,崦西先生邀余过其山居,挥麈清谈,颇为酣适。觉笔墨之兴,勃勃不能自已。崦西出素册索余拙笔,凡窗间名花卉,悦目娱心,一一点染。图成,崦西谬加赞赏。大抵古人写生,在有意无意之间,故有一种生色。余于此册不知于古法何知。援笔时亦觉意趣自来,非效邯郸故步者耳。”

 

活跃于成化至嘉靖年间(14651566)的陈淳,继沈周、文徵明、唐寅之后,对水墨写意花鸟画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陈淳(14831544),在文徵明弟子中声誉最高,工山水,尤长水墨写意花鸟。清徐沁《明画录》卷六评“其写生,一花半叶,淡墨欹毫,疏斜历乱之致,咄咄逼真,久之,并浅色淡墨之痕俱化矣”。这是陈淳与边景昭院体花鸟画的区别所在。与林良的水墨花鸟也不同,林良并非摆脱南宋院体的遗风,陈淳的俊逸处也越出了他老师文徵明婉润的格调而自辟门径。他在水墨的表现上,对生纸性能的掌握,使笔墨水分在形象塑造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种种微妙变化。

 

清代方薰《山静居画论》将沈周、陈淳、徐渭三人视为明代写意花鸟画的代表作家。水墨写意花鸟画的发展,到了稍晚于陈淳的徐渭,可谓集其大成。画史上常以“青藤、白阳”并称,为明代两大写意花鸟画家。徐渭继承沈周、陈淳而开创出了新的天地。他的作品非拘拘于物象,正是他自己所说的“不求形似而求生韵”。笔简有力,势如疾风骤雨,纵横睥睨,有时还以泼墨为之,追求水墨淋漓的效果。如《杂花图》卷(南京博物院藏),其水墨的运用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这种画风与陈淳的谨严不大相同,比林良更为放纵、洗练。多倾注于主观情意的抒发,几乎是每画必题,每题必诗。他自题《墨葡萄》轴(故宫博物院藏)云“笔底明珠无卖处,闲抛闲置野藤中”,写尽自己的才华不能用世的心情。又自题《蟹荷图》轴(故宫博物院藏)云:“稻熟江村蟹正肥,双蟹如戟挺青泥;若教纸上翻身看,应见团团董卓脐。”讽喻当时横行不可一世的正是董卓之类的人物。

 

沈周、陈淳、徐渭的水墨写意花鸟,对后来的八大、石涛、“扬州八怪”、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刘海粟等人都有很大的影响,人们所说的近现代中国水墨写意花鸟画有创新一路,实际上就是从沈周一路师承与衍变而来的。

【详见《中国书画》2016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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