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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o记者 刘文慧 10月27、28日，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对中石油负责的西气东输天然气闽粤支干线可行性研究报告进行核准前审查。 业内人士透露，国家发改委委托的专家组就核准前进行最后一次调研勘探现场，先后调研了潮州、揭东、河源等地。按计划，该项目起自福建西三线东段漳州，最终达到西二线广州增城。“福建段进展缓慢，广东省内会先动工，从增城修到潮州。” 该管网建成将填补广东东部地区没有管道的历史，它也将为中石油拓展市场——而潮州，正是这条管线上的用气大户。 然而，这个偏远的粤东城市在多年的市场化竞争中，早已“自成体系”：在买方市场的背景下，天然气与LPG大战、各类LNG经营主体竞争……城市燃气管网的概念近两年刚兴起，深圳能源闯入这个市场，试图做“一张网”，争议纷纷。 闽粤支干线进入的，将是怎样一个市场？eo深入潮州市场调查采访，为您呈现。 陶瓷厂家对用气价格最敏感，老吴也不例外。 他经营着一家日用陶瓷工厂和一角门店。工厂不大，一口7立方米的小窑，八名工人，厂里每一年的用气开销老吴都记在本子上。 这里是广东潮州。作为中国最大的工艺瓷、日用瓷生产基地，过去两年，潮州市年用气量均在200万吨以上，其中工业用气占全市用气总量的85%以上，相当于2016年5月我国进口天然气数量的一半。但与粤东粤西地区大部分城市一样，西气东输管线还未通达潮州，这里的天然气来源丰富而灵活。 量大，源广，潮州最终发育成一个特别的燃气市场——管道气、LPG、点供正面交锋，定价机制灵活多变。谈到潮州，业内人士的评价是：市场化程度很高、完全的买方市场、竞争激烈…… 当国家深化天然气价格改革，指导非居民用气价格调整，以降低工业用户成本时，潮州提供了纯粹市场化竞争的样本——2016年广州非居民用气指导价格为4.36元每立方米，而老吴的陶瓷厂9月8日价格为2.8元每立方米。与之相对的，潮州居民天然气普及率极低，大部分居民用户仍使用传统瓶装液化石油气。 2015年12月，潮州深能燃气有限公司中标，获得潮州市管道燃气30年特许经营权，推进燃气供应“一张网”项目工作。此时，潮州燃气市场已形成各类燃气经营主体并立的局面。接入西气东输管线、并购整合燃气企业、建立城市中压燃气管网，在市场化程度如此之高的城市是否可行，引起了各方争议。 2012年，老吴一次性交了3万元的管道气接驳费，用上了管道天然气。 老吴工厂所在的枫溪区，正是潮州最早以陶瓷工业发家的区域。枫溪区主要的工业管道气由中海油潮州能源有限公司供应，该公司前身为潮州远泰燃气公司，2010年被中海石油气电集团交通新能源事业部并购。 “管道气一周一个价，燃气公司会根据每个工厂陶瓷窑炉的数量和大小，估算一周的用气量，让用户预交一周的用气费用。它可不会让你低价囤货。”老吴接受eo采访时，管道气的定价为2.8元每立方米。 只是，即便是比广州便宜近一半的价格，天然气在潮州的地位也并非牢不可破。老吴算过一笔帐，时下如果改用液化石油气，一个月就可以节省3000元。 事实上，自LNG进入潮州市场，其与LPG的战争就从未停止。2010年之前，粤东一直是LPG的主场。公开资料显示，汕头、潮州和揭阳三座城市是广东省LPG消耗和进口数量最大的地区，其LPG消费量约占全省总消费量的1/3。潮州当地企业华丰集团更是全国第三大LPG进口商及经销商，拥有自己的LPG码头。全市共有60多个LPG气站，涉及企业20多家。 2008年起，中海油、港华、中油中泰开始布局潮州管道气市场。当地一家LPG气站负责人任凯仍记得，2010年中海油并购远泰燃气后，开始供应枫溪区枫一到枫四4条村子的工业园区，“月入千万”。这一年，潮州港华全年完成销售1亿立方，通气客户达三百多户。华丰也不敢怠慢，果断收购潮州凤塘镇已有的管网，加入管道气经营行列。2013年底，天伦燃气也进军潮州市场，拿下浮洋镇、龙湖镇及东凤镇天然气管道投资与建设、天然气输送及销售业务。 任凯介绍：“2011年到2014年是天然气发展的黄金时期，当时液化石油气一吨得五六千元，而天然气要便宜一千元。这使得LPG的市场份额一度只有两成，华丰的码头差点废掉。” 剧情到2014年底出现反转。随着国际原油价格“断崖式”下跌，LPG每吨降到2800元左右，价格优势凸显。 对潮州的陶瓷企业来说，转换气源并不难。“陶瓷厂都是一口窑两套管，哪边便宜用哪个。”从事陶瓷业二十多年的老吴就曾参加过消防局举办的用气安全培训。“陶瓷厂得专门准备一个气库，用来存放液化石油气瓶，用管子将气瓶连通，将液化石油气导入升温装置进行气化。”老吴介绍。他嫌气瓶又重又占地方，还是继续用着管道气。 潮州大部分的日用陶瓷厂使用15到30多立方的窑，用气量远高于老吴的小厂。“如果是大厂，光一口20立方的大窑，改用石油气一天就能省1000元，一年就三十多万。”老吴告诉eo记者，“陶瓷企业，就赚这点气价差。” 按老吴的经验，今年生意一般，厂里管道天然气的开支约为25万元，比生意好的年份少了10万元。经济大环境的不景气，使陶瓷企业对用气价格更加敏感。LPG热值相对较高，也成为陶瓷企业考虑转用的因素之一。 LPG可以赊账，这也击中了陶瓷厂家的需求点——每年端午节后中秋前，是陶瓷厂的淡季，为了留住工人，陶瓷厂就算没接到订单也必须照常开工烧制陶瓷，付工钱。老吴记得有一年，他光气钱就赊账15万，“中秋后订单多起来，开始慢慢把钱还上”。 “2014年下半年，客户已经开始观望，2014年底2015年初，客户逐渐转向石油气。两年的时间里，客户流失了近六成。”当地一家大型燃气公司人士无奈地说。 LPG与LNG之战，在2016年进入白热化阶段。 任凯判断，目前潮州燃气市场，LNG占了四成半，LPG占了五成半。“风水轮流转。”他感慨。 陈升透露，液化石油气气站有意压低价格，抢占市场，而管道气经营公司不得不倒贴保住大客户，普通管道气定价也紧盯着LPG价格走，每周进行灵活调整。 天然气市场份额能否回归，与接下来的油价走势息息相关。 2015年12月，就在天然气与石油气火拼之际，潮州深能燃气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潮州深能”）中标，耗资逾1.06亿元购买了为期30年的管道燃气（城镇燃气）特许经营权，正式进军潮州燃气市场。 事实上，早在2013年，深圳能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高自民一行到潮州参观考察，时任潮州市市委书记许光就表示欢迎深能源集团到潮州发展，推进燃气管道“一张网”建设。2014年，深能源董事会通过投资潮州天然气综合利用项目，拟设立合资公司。2015年4月30日，潮州深能成立，注册资本为人民币3.5亿元，深能源占比51%。 “特许经营权的获得，意味着未来潮州市的燃气管网将形成互联互通，统一规划建设和调度管理，这对潮州社会经济来说，不仅构建了一个安全可靠的燃气供应新格局，也给潮州企业和居民的生产与生活铺上一张安全保障网。”潮州深能相关负责人告诉eo记者。 但对于这位新的市场参与者，已有的燃气公司并不看好，原因在于招标内容的其中一项：整合潮州市现有管道燃气经营市场。 “潮州地区主流的天然气经营企业是通过正规招商引资进来的，所有手续合法合规，也取得相关的燃气经营许可，如果要进行整合，必须通过收购并购等方式。”某企业代表如是说。 “中海油、港华、中油中泰、天伦燃气……随便哪一家，深能都很难谈下。”当地一家燃气企业的内部人士陈升分析。 比邻潮州的汕头，就曾遭遇过类似问题。据《汕头日报》报道，2012年，华润燃气参与改制汕头市两家国有燃气企业，经市政府授权取得中心城区30年管道燃气特许经营权。而新奥燃气在汕头市经营多年，拥有较多的燃气管网。2016年4月27日，两家燃气公司联合成立汕头市润新燃气有限公司。 “两家斗了两年，谈了一年，才最终达成合作。”知情人士张晨告诉eo记者，“潮州深能需要整合的公司数量要比汕头的多得多，所需精力、资金、时间可以想象。” 他还透露：“新奥和华润能达成妥协，还在于两家都是国内大型燃气能源运营商，可以通过国内其他城市市场的条件交换，来换取汕头市场的利益平衡。” 与汕头不同的是，潮州的天然气市场有不少当地经营者参与。任凯估计潮州市场大大小小天然气经营主体得有20家。 潮州深能回复eo记者表示，并购整合工作有序分类推进，已与多家意向单位签订意向书。然而，陈升透露，潮州深能尚未就收并购事宜与主流燃气公司接触。 除了深知大项目并购推进困难外，潮州深能也许正等待合适的时机。 eo记者注意到，为了推进一张网，潮州市委办公室2015年发布了《关于深化综合改革加快城镇燃气发展的意见》（以下简称“《改革意见》”），提出：“自市政府授予中标企业燃气特许经营权之日起至现有各类管道燃气企业许可经营期限期满为止为全市管道燃气企业整合过渡期……过渡期满后，除获得特许经营权的燃气企业和经有关部门招标并获得批准许可的燃气经营站点外，现有各类管道燃气企业原许可期限到期后，燃气行政主管部门不再重新核定批准经营许可或延长经营期限。” 而申报燃气经营许可证应当具备的首个条件便是符合燃气发展规划要求。2015年，潮州通过《潮州市城镇燃气专项规划（调整）》，其规划依据便有上述《改革意见》和“一张网”项目实施方案。 显然，当地管道燃气企业的燃气经营许可证到期后，潮州深能对其进行整合的难度将大大缩小。 值得一提的是，根据eo记者所拿到的一份潮州深能汇报材料，上述《潮州市城镇燃气专项规划（调整）》、《改革意见》和“一张网”项目实施方案，均由潮州深能配合潮州市政府相关部门起草或协助参与，发布时间均在潮州深能获得特许经营权之前。 业内人士分析，其他管道燃气企业不会束手待毙。“即便到期，政府也不能随意接管管道资产。燃气企业到时可能摆明态度——你不发证，那我不经营，但资产属于我的，看谁耗得过谁。” “这就是最后的态度，实际还是倒逼政府出面协调。”上述业内人士告诉eo记者。 eo记者就相关问题致函潮州市住建局，截至发稿，未收到回复。 下游市场竞争激烈，上游市场也暗藏汹涌。 根据2015年5月潮州市发布的“一张网”项目实施方案，它所囊括的不止是潮州深能所负责的下游城市中低压管网，还包括上游市域高压管网。 上游高压管网公司由中石油昆仑燃气主导建设，计划总投资约23亿元，主要负责将国家西气东输气源引入潮州，同时规划建设天然气高压管网148公里。根据深能源公告，2016年深能源已投资潮州中石油昆仑燃气有限公司。 据陈升了解，西气东输引进并不顺利，除去征地困难，沿路无大用户，成本不低。“相比之下，中海油在揭阳惠来建成的粤东LNG项目，更有可能先通管道接入潮州。” 陈升分析：“中石油很重视潮州市场，但中海油在粤东地区布局已久，它需要盘活自己已有的LNG码头。”早在2012年，中海油粤东液化天然气有限责任公司在深入研究粤东市场后，就提出“以陶瓷行业为基础，以潮州为重心”的方针。 但即便从揭阳惠来引入管道到潮州，其天然气价格在当下潮州市场不一定具备优势。由于多年来管输气未到达，潮州的天然气来源选择高度开放。据任凯介绍，潮州北边气源有陆运的新疆广汇、福建莆田，南边有海运的东莞九峰、汕头龙鹏，这些天然气都通过槽车运输进入潮州。 “哪里的气便宜我们就用哪里的，如果接下来国家进一步改革配气费，我们甚至还可以从浙江调气过来。”陈升说。 “人人都知道，潮州是一块肥肉，但现在这块肥肉已经被剁成肉末了。整合它，难度不亚于把它做成肉丸。”张晨打了个比方。 每天，中海油潮州能源有限公司都得派出两名员工，到工业区巡查管线，上午下午各一趟。除了防止管线被第三方施工损坏，他们还要防止被“偷气”。老吴介绍，一些陶瓷厂会在气表上做手脚，使得气走表不走。 距离老吴厂子六公里外的区域，便有私人管道气存在。“一立方只要两块六毛三。”熟悉行情的老吴说。 中海油、天伦、港华等公司进入潮州，都跟这些私人运营者“打过交道”。 一名曾在集团广州、深圳分公司待过的工作人员直言“从未见过潮州这样的市场”。“广州、深圳燃气企业经营区域划分明确。但潮州不是，政府审批好某区域归我们公司，但到了地方，我们得跟私人运营者抢地盘。”他表示。 一名燃气公司管道施工负责人这么描述“抢地盘”：“简单说来，就是我管道施工他直接来闹，客户用我的气他就去堵客户的门，我管道放在那里他半夜去放火烧。”即便公司进入潮州市场已近四年，他表示仍有一些地段“碰不得”。 安全向来是能源行业的首要要求，而小企业管道、油罐车点供往往存在安全隐患。“一些小的管道气公司工程并不符合规范，质量很差。”上述施工负责人告诉eo记者。中海油潮州能源公司总经理张镇浩就曾对媒体回忆，潮州能源初成立，中海油集团公司曾派人去进行安全检查，梳理出几百个隐患。 与烽烟四起的工业用气市场相比，潮州的民用燃气市场相对平静。由于居民管道天然气定价受限制、规模小，燃气企业缺乏动力进军居民市场。 为居民供应过管道天然气的当地燃气企业连连叫苦：“我们是按照市物价局指导价来收费的，收费低，规模上不来，亏本经营。” 知情人士透露，市区小区的管道气经营，被一家燃气企业“承包”了。“他们那种不是天然气管道气，是液化石油气气化后供应。”知情人士透露，此类“管道气”价格一度到16元一立方。 目前，潮州99%的居民用气仍使用传统液化石油气罐，价格完全随着市场波动，且各个区域不一致。eo记者采访的这个月，老吴家所购买的15kg规格罐装液化石油气价格为60元，而在过去油价高的年头，一瓶气100多元也不少见。 2000年2月国务院第一次会议批准启动“西气东输”工程，2006年5月26日，第一艘LNG船在深圳大鹏靠岸。从此，城镇燃气快速发展。多数管输气城市形成“西气东输主干线-省网-城市燃气管网”的格局。从公共性角度，不少城市通过交叉补贴的方式，工业用气补贴居民用气。 这种交叉补贴的方式在前期有效维持了城市管网的统一建设，但在经济形势不乐观时，则造成非居民用户负担过重。 潮州市场完全遵循着“大客户低价”的朴素原理。一个大型小区一个月的LPG用量，还不及一个大型陶瓷厂一天的量。“陶瓷厂用量大，价格当然便宜，居民用气量小，自然贵。”任凯说。 这一点，恰恰与当下国家改革的初衷相吻合。 8月16日，国家发改委发布了《天然气管道运输价格管理办法（试行）》和《天然气管道运输定价成本监审办法（试行）》的征求意见稿，之后国务院印发《降低实体经济企业成本工作方案》。8月底，发改委发布了《关于加强地方天然气输配价格降低企业用气成本的通知》。一切政策指向降低工业用户用气成本。 此前，老吴并未听说过“一张网”项目，他并不认为搬煤气瓶会给生活造成麻烦。“搞一张网，家里用气便宜，是好事。但，我们陶瓷厂用气会受影响吗？”他试探着问。 “潮州存量市场存在天然气和LPG的竞争，管道气和LNG的竞争，如果没有大规模城市化建设和产业升级带来的增量需求，新增的基础设施投资很难从市场中得到回收。而潮州的陶瓷业已经错过产业升级的时机。”张晨告诉eo记者。 潮州已经离不开陶瓷业。陶瓷业是潮州第一支柱产业，陶瓷生产企业（含产业链相关企业）约4000家，陶瓷工业总产值400多亿元，占全市工业总产值的30%。 “潮州做的是日用瓷，市场是比较稳定的，因此其用气量非常稳定。这两年陶瓷企业订单相对少，但我咨询过相关方面的专家，他们说明年市场将开始好转。”陈升很有信心。 对居民用气的问题，张晨认为不必过分悲观。他分析：“粤东地区海上风电发展的潜力很大，居民用气在传统格局下无法破解，但在未来新能源发展中也许能找到解决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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