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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西游记》，好处是不必随电视剧里情节摆布，因这阅读随意的步伐而生出许多绮丽的随想。 比如，有时忽然觉得觊觎唐僧肉的妖精们可爱而有情有义，抓了唐僧不愿独享，请来亲朋好友，一起延年益寿，否则，年月一久，众妖凋谢，徒留自己一个老妖精在世，高处不胜寒，多无趣？ 妖精们在吃唐僧肉上暴露出了潜意识里惧怕死亡、害怕寂寞的生命特质。金角银角大王请来九尾狐狸奶奶，红孩儿请阿爸牛魔王，黑水河里鸠占鹊巢的龙妖要写一封雅致的信笺请二舅西海龙王来吃唐僧肉暖寿，有珍馐美味不独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可总是被美猴王的七十二变节外生枝捷足先登，搅了局，闹黄了。
不过却非他开口，悟空说师傅也有宝贝是袈裟时，众僧的冷笑，使得行文摇曳生姿，有徒弟调侃说若谈袈裟，似我等辈的也有几十件，更何况师祖在此处做了二百五六十年的和尚，足有七八百件。骄矜之色溢于言表，待到见了唐僧的袈裟，如何写师祖爱不释手？跪下，垂泪，借回屋子里好好看，灯下嚎啕大哭，慌得众僧不敢睡。因为空挣了几百件袈裟，却不及一个离乡背井的行脚僧，即便可以留之住上十天半月，终究不是一生一世。有徒弟献计半夜杀了唐僧师徒，老僧连说妙妙妙，刚收拾刀枪，另一个劝不妥，因为那白脸的容易对付，毛脸的难，万一杀不了，反而招祸，不如烧死他们。这灯下密谋，活脱脱阴险的嘴脸，一个人就还他一副说话的神气模样。老僧连说三字，强强强，这简直是乐不可支。一篇袈裟谋杀案里，老僧忽悲忽喜，两个徒弟一计更比一计毒的阴鸷，却不惊悚，因为我们都知道孙大圣的本事，他们闹腾的越欢，我们看了更有意思，因为看《西游记》我们又会还原到儿童的快乐思维里，坏人是斗不过好人的。 一场大火后找不到袈裟的唐僧焦躁不安，却念起紧箍咒，逼得悟空抱头打滚，哪儿有半点师徒情深，养宠物也不至于这样动辄呵斥呀。这是电视剧里难以看到的。猴哥去找黑熊精，走前要和尚们服侍唐僧，要和颜悦色，喂白马的应当水草调匀，若有差池，就照这棍子，忽的掣出，火烧的砖墙扑的打得粉碎，又震倒了七八层墙。这情节和《水浒传》里野猪林救下林冲后，鲁智深对官差的警告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悟空砸墙，鲁智深砍的是树。 和其他妖精不同，黑熊精爱袈裟不爱穿袈裟之人的肉，更见得追求的是精神而非肉体。一件精美的袈裟到手，还要呼朋引伴开个佛衣会，以衣之名，真是风雅。孙大圣的金箍棒悬在空中且慢些棒打下来，搅了以衣为名的雅会，因为一棒之后风流云散，永不在。
可如今，《西游记》我们不过隔靴搔痒随字幕台词了解一二，多少锦心绣口俏皮脱略的文字也因之无缘领略。名著最初的文字世界，因影像的繁荣而日渐荒芜，我们热闹讨论的只是故事的躯壳以及越拍越芜杂的版本，这是名著的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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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妇孺皆知，这是吴承恩在当代的幸运，也是他的遗憾。《西游记》最初风行于世是文字面目，可我们熟稔于心的只是情节和故事，何况多半源自影视，小说往往无缘开卷有益。有谁在急匆匆的流年里，还有闲情津津有味读一遍《西游记》，那真是机缘和造化。
随手翻，观音院里长老心生歹意谋唐僧的袈裟，以及黑风洞里黑熊精为偷来宝贝办一喜气的佛衣会，文字跌宕可喜。行文多见得的是爱袈裟如命的老僧的可爱，以及黑熊精的不落俗套，正面人物唐僧和孙悟空反而倒寡淡如水。那老僧二百七十岁，令徒儿倒茶，盘儿是羊脂玉的，茶钟是法蓝镶金的，吴承恩有此闲笔，是不是要点出老僧骨子里是唯美主义呢，果然后文斗袈裟情节里，满庭绮绣绫罗的袈裟取出来卖弄。
合上书，美滋滋乐不可言，看西游记，可以信马由缰胡思乱想，不必固定在电视剧的程式里，钱钟书先生有《写在人生边上》，序言里有妙句说，“……世界上还有一种人。他们觉得看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写批评或介绍。他们有一种业余消遣者的随便和从容，他们不慌不忙地测览。每到有什么意见，他们随手在书边的空白上注几个字，写一个问号或感叹号，像中国旧书上的眉批，外国书里的Marginalia。这种零星随感并非他们对于整部书的结论。因为是随时批识，先后也许彼此矛盾，说话过火。他们也懒得去理会，反正是消遣……”这也是我看《西游记》这本书的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