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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念伟大的恩师崔兰田 —写于恩师崔兰田诞辰90周年

 东篱种菊A 2016-11-06


感念伟大的恩师崔兰田

—写于恩师崔兰田诞辰90周年

   文/张宝英  图/杨奇 蒋见朝

恩师崔兰田是伟大的,因为她有着非一般的眼光、心胸和气度。她的艺术造诣、远见卓识的、人格风范也非常人所能企及。

1955年,我有幸考入安阳市豫剧团随团学戏,当时我们那批学员有20余名。我们第一次见到恩师都有种本能的亲近。她没有自命清高的影子,言谈举止是那样的和善与温良。她让我们那批学员都称她为“田姑”,从生活到艺术都很关怀。常在外演出,难得与家人相聚,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远超和自己母亲的时刻。很多时候,突如其来的关爱和恩惠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五十年代,崔兰田为张宝英传授《投衙》

恩师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创造和积累了丰富的演唱技巧和润腔方法。她所塑造的形象和命运有着强烈打动人的艺术感染力,并进入了一种质朴自然的化境。由于我追随她比较早,所以很有幸看过她年轻时演出的一大批剧目,耳濡目染受益很多。她传授我的第一出戏是《游龟山·投衙》。这是一出唱做都很细腻的传统戏,也是她那几年经常演出的一出拿手戏。当时我的嗓音条件并不好,师傅们总是安排我学演一些武旦、刀马旦的角色,常演的戏都是武戏,如《刺巴杰》《大战十一国》等。演《白蛇传》都是只叫我演前边有开打的部分,到了有大板戏的地方就换成了别人。我清楚地记得,恩师把我叫到跟前,一字一句地给我说唱腔,一招一式地给我比动作,告诉我这一句应该如何发音、吐字、行腔、运气,那一句还存在着什么样的毛病。如这出戏中胡凤莲跪在二堂上唱的那段“慢板”:

扎跪在二堂上泪流满面,

尊老爷和太太细听我言。

我的父名胡彦为人良善,

昨日里卖奇鱼去到龟山。

……

这板戏我虽然也学会唱了,但唱得很吃力,韵味也不够。恩师便教导我:“你嗓子条件本来就不太好,如果再不会用,就唱得更不中听了。”于是,她耐心细致地给我分析这板戏的唱法,告诉我“老爷”二字音比较高,最好用“小嗓(假声)”唱,“泪流满面”是下五音要真声唱,又教给我如何使用真假声结合的唱法。我按照她的教导,起早贪黑练习、揣磨,终于在演唱上掌握了方法,有了显著的进步。


《朝阳沟》(崔兰田饰拴保娘,张宝英饰银环)1958年排演


《李双双》,崔兰田饰李双双,张宝英饰桂英,1963年广州

1959年在北京演出,恩师让我在她主演的《陈三两爬堂》前加演垫戏《投衙》。演出结束后,她虽没有当面表扬我,但她的母亲却笑得合不拢嘴:“你田姑在后台边听你唱,边夸你,你可要好好学,别辜负你田姑的期望啊。”北京演出结束后,她又让我一场一场地接“活儿”,直到让我主演全场的胡凤莲。她让我放开眼量,博采众长,把我送到西安西北戏曲研究院,跟秦腔名家马兰鱼学习《游西湖》。我学会了卧鱼、水袖等优美的身段表演,掌握了托举、喷火等特技,还将秦腔学会了。回到河南后,她亲自给我设计唱腔进行排练,易名《红梅记》。通过这出戏的排练和演出,我在表演上长足大进,同时在她的具体指导下,在唱腔上学会了将崔派唱腔运用到新戏新腔上的“搬家“本领。1960年鉴于在上海演出的轰动,中国唱片社为我灌制了从艺以来的第一张唱片,那年,我尚不足二十岁。


《桃花庵》(崔兰田饰窦氏、张宝英饰陈妙善)1962年天津

1959年,在我演出《红梅记》初露头角的时候,恩师“趁热打铁”让我主演大型现代戏《洪湖赤卫队》。按当时演员自然条件和艺术水平,女主角韩英的扮演者首推恩师。然而,恩师力排众议,主动让台我担纲主演,甘愿为学生配演韩母。1960年秋,《洪湖赤卫队》在郑州连演20场,大获成功,场场客满。为了培养我,风华正茂的恩师主动让出舞台,甘当绿叶,提携青年。比如,在《投衙》中,我演胡凤莲,她演配角田夫人。《三哭殿》中,我演银屏公主,她演长孙后;《红色的种子》里,我演华小凤,她演王老二的母亲;《洪湖赤卫队》中我演韩瑛,她演韩母等等。如此良性的循环周转,使我一步步挑梁,渐渐走到了舞台中间,成长为名列她之后的青年主演。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气魄啊!

1959年,恩师正式将我定为艺术“试验田”重点培养对象。六十年代,我随恩师巡演于北京、天津、上海、武汉、哈尔滨、沈阳、广州、银川、海南岛等中南、东北、西北十几个省、市、自治区。京剧、评剧、越剧、歌剧、粤剧、二人转,丰富的地方戏曲艺术开阔了视野,对艺术素养起到了潜移默化的提高。恩师在搞艺术“试验田”时,并没有让我拘于青衣,专演悲剧。而是根据我的条件,先让我攻刀马旦,后让我学闺门旦。可以说,文革前我基本没有演过她的青衣戏,直到历尽文革劫波后,年近不惑的我才由闺门旦正式向青衣跨越。1979年,恩师更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气度,甘愿将拍摄电影《包青天》的宝贵机会让给了我。“常香玉的《花木兰》,崔兰田的《秦香莲》”这是恩师集大成的杰作,理应由恩师担纲主演。而她却丝毫没有一己之私,把我推上了银幕。当时我刚演青衣,恩师抱病亲临电影拍摄现场为我倾囊相授。数九寒冬啊,她在拍摄现场终因体力不支累倒在冰天雪地中……. 1980年恩师第四次率团晋京演出,由于身体原因,她只能演出几场大戏,其余剧目全交我挑梁主演。期间,首都观众强烈要求恩师上演《陈三两爬堂》。由于身体原因,她无法满足观众的期望便让我呈现该剧。她还强撑着病体不顾众人的劝说,跪在冰凉的地上为我示范《陈三两爬堂》。我看着她脸颊扑梭而落的汗珠心情沉重,执意搀扶她起来。她起身后坚持跪在床上为我一招一式的示范……在京演出期间,中国唱片社为我录制了六盒《张宝英唱腔选粹》,恩师才正式向首都媒体介绍“宝英是我的大徒弟。”我的心在那一刻变得充盈温热。


1979年冬,崔兰田抱病在豫剧电影《包青天》拍摄现场为张宝英说戏


1988年,崔兰田在张宝英演出《秦香莲》前上台与观众见面

恩师不仅是一位久负盛名的表演艺术家,还是一位诲人不倦的戏曲教育家。她一直秉承着因材施教的教育思想培养我。记得六十年代初,我在演唱时竭力模仿恩师,她发现后就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宝英啊,你不要单纯地追求像不像我,你跟我的嗓音条件不一样,你要用我教你的方法结合自身的嗓音条件,去走自己的路,去琢磨自己的唱法,去创造新的唱腔。咱们这个流派艺术,只有在不断的创新中才会有发展。大家都一模一样了,千篇一律,千人一腔,那戏还有什么看头啊!从那一刻起,在恩师的教诲下,我明白了艺术最重视独创,即便是流派艺术,也绝不能再原封不动地搞“克隆”。“不似为欺世,太似为媚俗。”恩师的意思是告诫我:只有在学习中不断创新的人才能走向成功,而一味地模仿,墨守成规的人是没有前途的。艺术创作,重在一个“创”字,就是要创造、开拓、发现、出新。鲁迅说:文学以独创为贵,依傍和模仿,绝不能产生真艺术。我想戏曲艺术也是同样的道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恩师为什么不喜欢我刻意模仿她的唱腔,为什么把我送到西安,跟秦腔名家马兰鱼学习《游西湖》,送邯郸跟陈素真老师学习《宇宙锋》,送上海越剧院学《阳告路上》,送北京昆曲院学《游园惊梦》。恩师是从一开始就教导我要转益多师,融会贯通。用她的话说就是要学会“搬家”,逐渐丰富自己,逐步形成自己的特色。在以后的艺术创作实践中,遵循践行了她当初对我的教诲:“跟我学戏,不要追求像不像我,要用我教你的方法,根据自己的条件去琢磨、去创造。我希望你将来能超过我”。


生活中的崔兰田、张宝英情同母女

恩师在艺术上是个永不停步的开拓者,崔派艺术的传承也一直本着不断创新的精神,发展才崔派艺术的追求。当年恩师经常引用齐白石老人的一句话“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这就给崔派艺术继承者发展和变化的权利,拓宽了艺术表现力。她深知面对新一代的观众,应当有新的发展和新的探索。1983年,她专门请来了著名导演杨兰春,著名作曲家王基笑为我改编加工《卖苗郎》。戏排出来后,当时就有人跟恩师反映:“太新了,步子迈得太大了”。恩师郑重地回答说:就是要创新!即使让我来演,我也不可能原封不动地照搬原来的唱腔,我也要出新、创新。想当年,我跟陈素真大姐学会了《三上轿》,如果我不把豫西调的特色加进去,我还跟陈大姐一样的唱豫东调,这出戏能成为我的拿手戏吗?能成为崔派的代表作吗?流派艺术就得要跟上时代的发展,不断地丰富自己的演唱特色,这才是对流派艺术的尊重!


演出间隙,张宝英为恩师崔兰田送水

正是恩师的淳淳教导,一直激励着我在继承、发展的道路上不敢松懈半步。

正是恩师的深情期待,使我在教育又一代青年人时,也甘当人梯、甘当绿叶。

我们师徒情缘四十余年,彼此心灵相通。在她重病期间,我们大多是以眼神手势沟通,临别之时,恩师紧握我的双手久久不肯松开。我听得见恩师的心音,她是在生命的尾声托付我传承好崔派艺术。现在我也收了近30位徒弟,将恩师昔日所传倾囊授于后辈。她们都活跃在天南地北的基层剧团里,尽管条件都很艰苦,但是为了继承发展崔派艺术,她们都无怨无悔地奋斗在第一线。近年来,我还被中国戏曲学院聘为客座教授,应邀为学院豫剧本科班的学子们传道授业。

天山脚下,“接过来这杯茶”的是任桂花、

怀抱琵琶的是徐爱华;

兰州城内,悲声《哭庙》的是周桦;

燕赵大地,回荡的是吕明谚的“九尽春回”;

台湾宝岛,头插草标《卖苗郎》的是郝希君;

黄河岸边,背着公公沙滩逃命的是陈秀兰,

爬在公堂痛诉苦音的是范静;

挥舞花枪训斥罗艺的是崔玉萍;

手拉儿女闯宫寻夫的是丁清香。

这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是您的徒孙,崔派艺术的又一代传人。

恩师,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您。国家和人民群众也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您。您创立的豫剧崔派花术,受到了党中央国务院的高度重视,2008年元月国家文化部把您创立的豫剧崔派艺术评定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资文化遗产。2009年,国家文化部批准我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豫剧代表性传承人”。2012年,安阳职业技术学院聘请我为名誉院长。2013年,在中国戏曲学院的课堂上,我授业解惑,言传身教,踏踏实实地教了学生几出崔派戏。


2002年,在安阳文化艺术学校建校20周年庆典会上,崔兰田(左)和张宝英在主席台上

恩师啊,您的一生经历了很多的坎坷和磨难,但是您从不计较个人恩怨,一直都是着眼大局,虚怀若谷。在我的感受中,您有一颗非常强大的内心,您的灵魂是透明的,您的眼神也是透彻的,即便是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霜。您为我付出、承受的种种,我永远感念于心。遗憾的是,我年轻的时候没有理解您的内心世界,只是记住了您不经意的话音。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结合您在世时的言行,我从精神深处越来越感到您的伟大。可惜,您走得太早了,很多事情我们师徒没来得及深层交流。如今,天人相隔,空悲切!


 为抢救性拍摄崔兰田彩色剧照,张宝英(左)特意为崔兰田(右)做《二度梅》化装造型 

把所有的伟大翻转过来,背面都充满了隐忍、奉献和牺牲。伟大的恩师啊,您留下了一种属于那个时代的凝视。当您伟大的背影逐渐淡去,我唯有尽心尽力传承崔派艺术,以此向您所有的付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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