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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雪广即景联句详解二

 果冻0881 2016-11-08
芦雪广即景联句详解
作者 君子九思(抚琴居)
寒山已失翠,(李纹)冻浦不闻潮。
易挂疏枝柳,(岫烟)难堆破叶蕉。
麝煤融宝鼎,(湘云)绮袖笼金貂。
光夺窗前镜,(宝琴)香粘壁上椒。
斜风仍故故,(黛玉)清梦转聊聊。(宝玉)
李纹出句“寒山已失翠”,刑岫烟对“冻浦不闻潮”。这一联上句说远山覆雪、下句说湖海冰封,进一步拓开了景色空间。岫烟是贾赦内侄女,邢夫人之兄的女儿。岫烟虽家道贫寒,但生得端雅稳重,为人知书达礼、素朴自然,并非“佯羞诈愧一味轻薄造作之辈”。后聘与薛蟠堂弟薛蝌为妻。
岫烟出句“易挂疏枝柳”,湘云对“难堆破叶蕉”。冬季柳树叶落枝疏,容易形成冰挂;芭蕉虽然四季常青,但寒冷中的残叶恐怕难以承受冰雪之重。
“麝煤融宝鼎,绮袖笼金貂。”“麝煤”本指含有麝香的墨,唐人韩偓《横塘》说:“蜀纸麝煤沾笔兴,越瓯犀液发茶香。”此处指燃料中添加香料。“宝鼎”指取暖的铜炉。“绮袖”是绮罗之袖,“金貂”指名贵的皮毛,进而指貂皮做的暖袖。这一联的描写转入室内:置香料入暖炉以飘香;笼两手于暖袖而御寒。实际上,无论湘云出句中的麝煤、宝鼎,还是宝琴所对的绮袖、金貂,都在极言富贵与奢华。
宝琴的出句是“光夺窗前镜”,黛玉对“香粘壁上椒”。这一联视角自内而外:雪光明亮超过了窗前明镜,雪粘壁上似乎分得了花椒子香。古人以花椒子和泥涂房内壁,《三辅黄图·未央宫》载:“椒房殿在未央宫,以椒和泥涂,取其温而芬芳也。”“椒房”通常指后妃居所,这里泛指女子闺房。
黛玉出句“斜风仍故故”,宝玉对“清梦转聊聊”。房外的风雪依旧;虽然梦添了雪的清气,但却因寒冷而频频中断。“故故”,屡屡、阵阵;“聊聊”,少少、稀少。
何处梅花笛?(宝玉)谁家碧玉箫?
鳌愁坤轴限,(宝钗)龙斗阵云销。
野岸回孤棹,(湘云)吟鞭指灞桥。
赐裘怜抚戍,(宝琴)加絮念征徭。
坳垤审夷险,(湘云)枝柯怕动摇。
  “何处梅花笛?谁家碧玉箫?”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又有谁家的洞箫呜咽相和。“梅花笛”之名来自《梅花落》笛曲,郭茂倩《乐府诗集·横吹曲辞一》说:“《乐府解题》曰:‘汉横吹曲,二十八解,李延年造。魏、晋已来,唯传十曲:……后又有《关山月》《洛阳道》《长安道》《梅花落》《紫骝马》《骢马》《雨雪》《刘生》八曲,
合十八曲。’”“碧玉箫”,箫通常为竹制,但也有玉制者。《艺文类聚·乐部四》载:“段龟龙《凉州记》曰:吕纂咸宁三年,胡人发张骏冢,得玉箫。”唐人顾况《题叶道士山房》有句:“水边垂柳赤栏桥,洞里仙人碧玉箫。”元曲中又有曲牌名《碧玉箫》,双调、小令兼用。
宝钗接下来出句“鳌愁坤轴限”,湘云对“龙斗阵云销”。上句化自韩愈《咏雪赠张籍》诗句:“日轮埋欲侧,坤轴压将颓。”意思是说神龟因雪大超出了大地承载限度而发愁。“坤轴”即地轴,《初学记·地部上》引《河图括地象》说:“昆仑者,地之中也。地下有八柱,柱广十万里,有三千六百轴,互相牵制。”“鳌愁”,大龟因雪大地陷、面临被杀而发愁。《列子·汤问》说:“故昔者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龙斗阵云销”用玉龙斗罢来喻大雪,宋代张元《咏雪》有句:“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阵云”即战云,《周易·乾》说“云从龙、风从虎”,龙出云生、龙去云散。
“野岸回孤棹,吟鞭指灞桥。”霁后河岸,高士乘孤舟未达而还;雪中灞桥,诗人骑骞驴诗思正浓。此联用了两个文人与雪的典故,同说文人的高致、潇洒:
湘云上联用“兴尽而返”典,《世说新语·任诞》说:“王子猷(王徽之,王羲之第五子)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戴奎),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宝琴下联用“灞桥诗思”典,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七》载:“唐相国郑綮虽有诗名……或曰:‘相国近有新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灞桥,在长安(今西安)城东,唐朝在灞桥上设立驿站,凡送别亲人与好友东去,多在这里分手。后周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载:“长安东灞陵有桥,来迎去送皆至此桥,为离别之地。故人呼之为‘销魂桥’”。
宝琴出句“赐裘怜抚戍”,湘云又对“加絮念征徭”。这一联说:皇帝在雪天体恤出征将领而赐以貂裘,宫人边做战袍边遥想戍边兵士。上联用宋太祖故事,《宋史·王全斌传》载:“全斌之入蜀也,适属冬暮,京城大雪,太祖设毡帷于讲武殿,衣紫貂裘帽以视事,忽谓左右曰:‘我被服若此,体尚觉寒,念西征将冲犯霜雪,何以堪处!’即解裘帽,遣中黄门驰赐全斌。”下联典故见于宋代计有功《唐诗纪事》:“开元中,赐边军纩衣,制于宫中。有兵士于短袍中得诗曰:‘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绵。今生已过也,重结后生缘。’兵士以诗白帅,帅进呈。玄宗以诗遍示六宫曰:‘作者勿隐,不汝罪也。’有一宫人自言万死。上深悯之,遂以嫁得诗者,仍谓曰:‘吾与汝结今生缘。’边人皆感泣。”
“坳垤审夷险,枝柯怕动摇。”风雪掩盖了地面的凹凸不平处,行走须小心分清平坦与崎岖;树枝挂满冰雪,要小心避让以免掉落满身。“坳垤”音傲叠,高低不平;“夷险”是平坦与崎岖。
皑皑轻趁步,(宝钗)剪剪舞随腰。
煮芋成新赏,(黛玉)撒盐是旧谣。
苇蓑犹泊钓,(宝玉)林斧不闻樵。
伏象千峰凸,(宝琴)盘蛇一径遥。
花缘经冷结,(湘云)色岂畏霜凋。(探春)
“皑皑轻趁步,剪剪舞随腰。”这两句说闺阁面目,仍用曹植《洛神赋》之比:“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上联写女子步态、精神:“皑皑”本来是雪象,但也是女子净洁神态的传照;下联状女子体态、风韵:“剪剪”固然是风貌,而尽显女子柔腰款摆之芳姿。“轻”字倾向后天的修养性情,“舞”字占得自然之禀赋风神。这一联大意为:(少女)轻轻走来精神光洁如白雪,款款而去娇姿曼妙似轻风。
“煮芋成新赏,撒盐是旧谣。”这一联用到两则典故:“煮芋”故事出北宋,苏东坡有诗《过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金虀脍,轻比东坡玉糁羹。”“撒盐”典故出东晋,《世说新语·言语》说:“谢太傅(谢安)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谢道韫),左将军王凝之妻也。”上联以煮芋比积雪,下联用撒盐喻雪落。“新赏”、“旧谣”有两重涵义:
一是新典与旧典的对称,明清诗人多以唐以前的典故为旧典,唐代之后的典故称新典。他们认为诗中用旧典便觉雅重自然,用新典则失之轻浅尖新。前人虽然看到了这一现象,但不能明了其中的原因。实际上,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的思维范式、行动模式越来越理性化,愈来愈远离先民的天然浑璞。而这种思维、行为模式与中国诗的诗性思维是悖谬的,诗性思维就是以直觉、感性、形象思维为主,力求“天人合一”、“目击而道存”。
二是新喻与旧比的对看,“撒盐”句本意即是比拟雪花且历经千年,自是大家耳熟能详、相对陈熟的诗句了。“煮芋”故事本无喻雪之意,黛玉拿来作比,实是别开生面的赏雪、喻雪新角度。
宝玉出句是“苇蓑犹泊钓”,宝琴对“林斧不闻樵”。上下句同是语序颠倒,即:苇泊犹蓑钓,林不闻樵斧。“泊”音坡,湖泊。全联大意为:芦苇泽边犹有蓑衣垂钓,山中林莽并无樵夫砍伐。与这一联类似的意境,前人多有咏写:
平川看钓侣,狭径闻樵唱。
——卢照邻《奉使益州至长安发钟阳驿》
静闻樵子语,远听棹郎讴。
——白居易《重修香山寺毕,题二十二韵以纪之》
岩响远闻樵客过,浦深遥送钓童归。
——许浑《祗命许昌自郊居,移就公馆秋日寄茅山高拾遗》
芦雪广“盖在傍山临水河滩之上,一带几间,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又大观园本是人力所为,自然没有采樵之人。如此看来,这一联似写芦学广实景;但若真认作实景,则直是误会诗人的呆看,诗中的莽山荒野、林密水阔之意,则不免着落全无了。
“伏象千峰凸,盘蛇一径遥。”大雪覆盖千山如趴伏白象,山径弯曲似蛇渐没云际。这一联仍得自韩愈《咏雪赠张籍》,诗中有“岸类长蛇搅,陵犹巨象豗”句。豗音灰,撞击。
“花缘经冷结,色岂畏霜凋。”雪花本因寒冷结成,雪色更与冰霜相伴。“花”、“色”,指雪花、雪色;“岂畏霜凋”,意谓雪花本非草木,又何惧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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