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青天无处不同霞

 圆角望 2016-11-08
张怡微

  1986年,台湾作家蒋晓云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了一本叫做《无情世代》的小说集。但她并没有写过一个叫做《无情世代》的小说,这个小说辑名来自于朱西宁的评价,他说蒋晓云写作的是张爱玲后的“无情世代”,承袭夏志清对张爱玲“无情世代的先觉者”的评价。

  1987年,漓江出版社又出版过一本《姻缘路》,副标题是“台港女作家作品选(第二辑)”,选的自然是蒋晓云的联合报首奖短篇小说《姻缘路》,那场文学比赛,夏志清是决审委员。在蒋晓云的文学生命中,“夏志清”这个名字似乎很难剥离开,既是她的荣誉,也是她的负担。在那几年的风光里,许多如今赫赫有名的台湾作家名字都屈居其后,用蒋晓云的话来说,出租车司机都认识她。

  那两本书应该是蒋晓云作品在大陆第一次集中亮相,那时蒋晓云已经去美国。“小张爱玲”的封号没能令蒋晓云的大陆出版命运有多大的改观。在那个时代,生活的壮阔要远甚于文学的呢喃。我印象比较深的是,那两本书在写作者介绍的时候,都提到了蒋晓云的原名,复名的两个字顺序却是颠倒的,不知是不是编辑失误,也不知哪一个名字是对的。即便我后来见过蒋晓云多次,都从来没有问过她这件事,包括《无情世代》的书名是怎么来的,以及她的原名到底是什么?

  无论是对书,还是对人,命名对作家而言都是挺重要的事。正因为名字是神秘的礼物,我怕我问了,就道破了一些无所谓非要去明确的东西。她后来叫作“晓云”,这也很有趣,不熟悉简繁转换的我们,往往会忽略,“云”未必确凿地转换成“云”,有的台湾人名字就是“云”,而她则是“云”,不一样的。能拘泥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中,也可见我对于她命运种种共情与共鸣,是十分私人的、闪烁的。

  台湾这块土地像琥珀,不仅城市面貌演变得极其缓慢,许多环境亦然。她26岁时挥一挥衣袖告别的,如今的我甚至能看到当时的样子。26岁的女人并非个个没有勇气活成另外一个人,有时只是不够能力。但面对现实做最好的准备,也许并没有那么千头万绪。

  1980年到2011年间,蒋晓云开始了另一段人生。她放下了自己曾有过的作家、文学奖身份,漂洋过海、重新求学,用台湾人的话来说,她一定是属于“人生胜利组”的一员,但这种“胜利”与她26岁时的放弃是一起发生的。她没有告诉我自己经历过的不好的事。但这并非掩饰,她只是选择不去说。

  蒋晓云在20岁的时候,就被认为“关注的人生问题不够重要”。我记得曹可凡有一次说起,他说“蒋晓云的小说里还是有生活的”,我觉得说得很好。而生活是什么呢,生活当然不只是文学,它可以成为文学,也不一定非要成为文学。它们难兄难弟,也可以貌合神离。记得我们有一次在思南公馆做对谈,蒋晓云说,你看我好端端坐在这里,我没有告诉你你就不会知道我的手或者脚刚刚骨折过……我觉得她没有说出来的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她的小说亦然。几乎没什么苦闷、颓废、虚无,就像她自己说的“人生在世,如果天天都只想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那今朝还过不过了?”蒋晓云笔下的女人,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未亡人”,也没什么“未亡的梦”。日子无论是被时代毁坏的,还是自己毁坏的,都要有复原的能力。这就是她的传奇。你做一做,就知道并不那么容易。

  2014年,当蒋晓云以一个新作家的样子出现在大陆出版市场中,据说几部作品都卖得不错。我觉得最有趣的原因是,她身上这种乐观的女性精神,与现实大陆的女性想法是契合的。好不容易经济独立的女性,对于如何奉献自己这件事,有了更清醒的认知。爱是爱,过日子是过日子,发愁是发愁,放低的期望不是放低,而是期望本就是一场豪赌,自然有刺激的乐趣,也有难以弭平的遗憾。经历那么多事,到六十岁时不断旅行,又云淡风轻写一句“想想世上还没有镭射可以打掉一个人心上的老人斑”,写女人与男人,痴与怨,将将相映成趣,还有人喜欢,不是蛮好。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