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作者 | 尘子

前几年我和两个家属在某部队营区里合伙开小店，卖些零食、饮料、日用品之类的杂货。部队营区位于粤西一个偏僻的乡下。

在小店周围这一片营区，有三个附近村子里的七十岁左右的老婆婆，几乎天天都来营区里捡垃圾。这是一所开放式的军营，营区和村子里的田地交织在一起，营区里的各个出入之路也是村民们出入他们田地的必经之路。

我们三个家属轮流看店，上一天休两天。上班时间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值班时午餐晚餐都打饭到小店里吃。

 A婆婆衣服虽然旧，但是很齐整，很干净。轮到我值班时，我常常把我吃不完的剩饭菜用塑料袋装好。见到有捡垃圾的婆婆在小店附近转，便会喊她过来，把剩饭菜给她带走拿回家喂鸡喂猪。并没有固定给谁，看到谁就叫谁。

剩饭菜倒在垃圾堆里扔掉太浪费了。有时候早餐有两个鸡蛋，我留一个不吃，给来小店帮我倒垃圾的婆婆吃。她们免费帮我们倒垃圾，作为回报，垃圾箱里的一些空的饮料瓶、空的易拉罐由她们捡。

我会说白话（即粤语），虽然不是很流利，但是基本交流完全是可以的。没有生意的时候，偶尔我也会和坐在小店外面台阶上的婆婆们聊聊天。于是也知道了A婆婆大概的生活：儿子三个，但是日子都过得紧巴巴，平时只给点粮食，没有现金；女儿们偶尔给个一百几十块的，都不宽裕，所以平时A婆婆一有空就捡垃圾挣点零用钱。

B婆婆满口金牙，和A婆婆走的很近，两个人常一起在垃圾堆翻捡能卖钱的垃圾。她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虽已满头白发，牙都快掉光了，但是走起路来仍是一扭一扭的，有个家属曾开玩笑对我说：“这个婆婆年轻时肯定很俏。”

C婆婆背已驼，拄着一根棍子，面相最凶，好几个兵弟弟都被她打过。有一次她到部队饭堂外的潲水桶里去捞剩饭菜 。平时军人们不会管在部队营区里走来走去捡垃圾的老人，但是直接到营区饭堂的潲水桶里装剩饭菜就不会同意了。一来，部队里养了猪，需要食物。二来，这毕竟是军营，不能开这个口子，不然长此以往饭堂会成为附近村民们拾剩饭菜的地儿了。

当C婆婆去捞剩饭菜时，一名学兵队干部便叫兵喊她走。谁知这位C非常凶，当兵走近C，喊她走，不要拿剩饭菜时，C居然拿起手中装了剩饭菜的塑料袋直接朝兵头上用力甩过去，淋了兵一身的剩饭菜，扬起手里的拐棍就打，而且嘴里一直不干不净地骂。

兵们不能动粗，只能不停地喊她走。但是这悍妇根本不鸟兵们。最后没法，一个机灵的兵把她装垃圾的袋子拿起就跑，C看到自己的垃圾袋被拿走，顾不上骂脏话了，去追拿她垃圾袋的兵了。 

C进我们小店如入无人之境，也不像其他两位婆婆先问一声，得到允许后才进入小店。C出入小店如同自己家，当我们如空气，而且只捡瓶子不倒垃圾，这对其他两位婆婆就很不公平。几次三番后，我们几个家属都讨厌她了，不想让她进。但是她不管你给不给她进，她看到开门就直接进来，如果喊她出去，她会骂出很恶毒的话来。这样的人当然让人非常讨厌。

另一个家属值班时用嘴根本赶不走她，反而被她骂很难听的话，这位家属也火了，扬起扫把赶她，C知道这位家属只是作势，是不敢真的打到她身上的，就赖着门口不走。闻讯而来的几个兵弟弟组成了人墙，不让C进小店门，她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C婆婆不仅对兵敢动手，而且在几个拾荒者中，她也是异常强势，离小店不远有个垃圾堆。连队都是把垃圾倒那里。如果她在，她就不会让其他婆婆去翻捡。

即使A和B婆婆在她前面到垃圾堆，只要她来了，她也会把A和B骂走。A和B都怕她。听A婆婆说，C的儿子是村干部，在村里也很凶，村民们一般不敢惹他。

有一天我值班，快到小店时，B向我走来，问：老板，我帮你倒垃圾啊？我说好啊。等我和B婆婆一起走到小店门口时，A婆婆已经守候在店门口。我一打开门，两人同时进到小店，一人拿了一只装垃圾的纸箱出去。不一会儿，我听到了吵闹声，我问随后进来的兵弟弟，怎么回事？他们告诉我，是两个老婆婆在争垃圾，那个满口金牙和婆婆抢另外一位婆婆手里的纸箱，不给她捡垃圾。

我走到小店门口，听到B婆婆说，我跟老板说过的了，她说让我倒的。我看到了A阿姨眼睛里的眼泪。我大声说道：不要争了，一人一只纸箱还吵什么？等她们回来把空垃圾箱放回店里时，我对B婆婆说，为什么你不让那个阿婆捡垃圾？每个人都拿了一个箱子就行了，你抢她拿的干什么？B婆婆不像C那么凶恶，不敢骂我。但是我看到了B的不满，好象我应了给她来倒垃圾，就只能是她一个人来倒所有的垃圾一样。

我和先生说了这事。

先生说，你看你，一答应就答出事情来了吧。我说，她那么大把年纪了，问我，难道我说不行？我哪知她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居然就不让另一个婆婆分一羹了。  

 

 我一直觉得A婆婆和B婆婆两人关系挺好的，常常看到两个人一起捡垃圾，累了时，一起坐在水泥地上休息。怎么就争起来了呢？事后，我和A婆婆说了心中的疑惑。A婆婆说，B婆婆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以前是A婆婆让着她。现在因为我的一句话B婆婆就认为只有她自己才能捡小店垃圾，A婆婆没有资格了，因为“老板答应我了。”

后来我不再和家属们合伙开店，进了一事业单位上班。和几位婆婆就没有再打过任何交道。

不管是职场、商场还是政治场上都会有争斗，为了利益、为了权利、为了屁股下的位子，争来争去，只不过不像拾荒婆婆们争抢垃圾是看得见的行为，这些场所的争斗不只是明争，更是暗斗。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与生活在最底层的拾荒婆婆们争抢垃圾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作者简介：尘子，广西全州人。喜欢读书写字。已在《军事故事会》、《军嫂》、《佛山文艺》、《牡丹》等杂志上发表过小说、散文、评论性文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