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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家语》的成书与可靠性研究

 木桩指路 2016-11-09

《孔子家语》记录了孔子的言语事迹,可是,这样一部重要著作,为何命运如此多舛?欲弄清此问题,应首先了解该书的材料来源,了解其流传与成书过程。

(一)《孔子家语》的材料来源

今本《孔子家语》附有汉孔安国的序文,根据〈孔安国序〉,《家语》为「当时公卿士大夫及七十二弟子所咨访交相对问言语也,既而弟子各自记其所问焉,与《论语》、《孝经》并时,弟子取其正实而切事者,别出为《论语》,其余则都集录之,名之曰《孔子家语》」。根据我们的研究,孔安国的说法应该没有问题。

孔子在世之时,长期从事教育活动。那时,在与孔子的交流过程中,弟子都有随时记录和整理孔子言语的习惯,比如,《论语·卫灵公》所记「子张书诸绅」。

其实,孔子弟子对孔子的言论都会及时进行记录和整理。《孔子家语》中这样的例子很多,比如:

〈入官〉:「子张既闻孔子斯言,遂退而记之。」

〈论礼〉:「子夏蹶然而起,负墙而立,曰:『弟子敢不志之?』」

〈五刑解〉:「冉有跪然免席,曰:『言则美矣,求未之闻。』退而记之。」

〈正论解〉:「子贡以告孔子,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暴虎。』」又曰:「孔子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可谓不过矣。』」

一方面,孔子弟子将孔子的嘉语善言主动加以记录;另一方面,孔子遇到一些重要问题,也常提醒弟子注意、记住。

在上引材料中,「志」、「识」都有「记」之意。如《礼记·礼运》记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其中的「志」,在《孔子家语》的〈礼运〉篇中作「记」。〈礼运〉篇中,不论「记」还是「志」,都有「记载」、「记录」、「志书」之义,朱彬《礼记训纂》即引刘台拱解此字曰:「识也,识记之书。」

在与孔子交流中,弟子们学到了很多东西,可以想见,不少弟子都有自己整理保存着的有关记录。那么,这些材料是什么时候汇聚起来的?又是怎样汇聚起来的?

关于《论语》的成书时代,学界有过许多较好的研究,综合学界的研究,结合新出土材料进行探讨,《论语》应该是孔子裔孙子思最终主持编纂而成。[2]在此基础上,我们进而推断《家语》的编纂,也一定与子思有重要的联系。有一细节值得注意,即孔子去世后,孔子的众弟子似乎难以承受失去老师所带来的迷茫,他们曾经因为同门有若「似孔子」,而推举他代替老师。但好像没多久,因为有若毕竟不是老师而遭到否定。这也透露了孔子弟子在孔子去世后的分化,同时显示出编纂孔子遗言已经被提上议事日程。据分析,在此及稍后的一段时期内,最有资格、有能力,又有号召力的就是曾子与孔子孙子思,《孔子家语》最终成于子思的领纂当无问题。[3]

这里牵涉到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孔子家语》为何被称为「家语」?该书的最初形态如何?有人以为《家语》其名称是后来才有的,我们认为未必如此。

《家语》孔安国序谈到了荀子入秦所带书籍,其中没有「孔子家语」的名字,而称为「孔子之言及诸国事、七十二弟子之言」;再说到秦始皇焚书时,才又冠以「孔子家语」之名。于是有人认为本来没有「孔子家语」之名。后来,该书曾经流散,几经周折,孔序说是「孔子家语而与诸国事及七十二弟子辞妄相错乱」,直到最后,孔安国重新得到,分门别类,撰集成四十四篇的《家语》。在王肃序中,也没有说先秦已有《家语》;子襄壁藏诸书有《家语》,清人孙志祖引徐鲲说指出:「此「家语」二字后人妄加也。」今也有人认为,王序两次讲到孔安国「集录孔氏家语」、「又撰孔子家语」,可见王肃也认为《家语》是由孔安国编成的,「家语」的名字可能与他有关。

其实,这样的推断是难以讲通的。荀子入秦所带书籍不止一种,没有提及《孔子家语》的书名非常正常,这与战国时期《家语》已经成书的说法并不抵触。《家语·孔序》和孔衍奏言都说孔安国和《家语》有密切关系,这当然没有问题。但如果说孔安国之前并没有《家语》一书,看来难以成立。孔安国所编撰的《家语》在汉代一直没有流行,但《汉书·艺文志》将《家语》列为《论语》十二家之一,这实际上间接证明了《家语·孔序》的说法,即认定了孔安国以前已经有《孔子家语》的存在。

《孔子家语》的名字,在《史记·孔子世家》已经透漏了端倪。按照司马迁的描述,孔子去世后,「孔子家」成为诸生演习讲礼的场所,成为弟子后学缅怀、追思恩师的场所。其中记载说:

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

有学者指出,其中的「冢」应为「家」之误,这里的三处「孔子冢」都应当作「孔子家」。[4]这与后面所说的「诸生以时习礼其家」正相对应,因为乡饮、大射之礼也不能在「冢」上举行。

弟子后学住进孔子原来的居堂中,除了按时举行礼仪,他们还将各自整理保存的孔子的「讲课记录」汇聚到一起。我们可以想象,孔子的逝世,弟子后学失去了恩师,也失去了自己精神的寄托,因此,他们便聚汇孔子言论,集中孔子学说,最终在孔子裔孙子思的主持下,共同编辑了《孔子家语》。

《说文解字》说:「语,论也。」《广雅》说:「语,言也。」「孔子家语」应该就是「孔子家」的论说集或言论集,也是在「孔子家」中编辑而成的论说集、言论集,不难理解,《孔子家语》与《论语》在内容性质上完全相同。

(二)《孔子家语》的早期流传

孔子弟子将各自记录整理的有关孔子的材料汇聚「集录」在一起,这应当就是《孔子家语》的原型。很明显,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个较为完全的「集录」本会有不少儒家弟子后学进行传抄,从而流行开来。

在《家语》的孔序中,孔安国较为清楚地描述了《家语》的流传情况,其中几个比较重要的环节如下:

第一,战国之世,孟子、荀卿守习儒学,《孔子家语》可能传本不一。「孔子既没而微言绝,七十二弟子终而大义乖,六国之世,儒道分散,游说之士各以巧意而为枝词,唯孟轲、荀卿守其所习。」

第二,荀卿入秦,以「孔子之语及诸国事、七十二弟子之言,凡百余篇」献秦昭王,《家语》由此传入秦国;由于《家语》与诸子同列,故后来始皇焚书时得以幸免。在孔安国看来,先秦虽有不少《家语》材料在流传,也一定会有不少人在传习《家语》,但荀卿毕竟「守其所习」,而且,将《家语》传到秦国并且使之流传到汉朝,都是荀卿的功劳。这样,就保证了《家语》材料的「纯正」,避免了「游说之士各以巧意而为枝叶」的影响。

第三,汉初刘邦灭秦后,「悉敛得之,皆载于二尺竹简,多有古文字」,后为吕后取而藏之。吕氏被诛亡以后,《家语》散入民间,遂出现了《家语》的多种本子。〈后序〉曰:「好事者或各以其意增损其言,故使同是一事,而辄异辞。」

孔安国所言「悉敛得之」,说明汉灭秦时所得到的《孔子家语》是一全本。他还说这些材料「皆载于二尺竹简,多有古文字」,这些描述,非亲见者难以言之。孔安国见到这些竹简是没有问题的,因为从汉朝得到这些材料,到吕后得到这批材料,再到他本人那个时期,这些材料一直是在流传着的。

第四,景帝末年募求天下书,那时,京师士大夫皆送官,得吕氏所传《家语》,不过,这些材料「与诸国事及七十子之辞妄相杂错」,「与《曲礼》众篇乱简合而藏之秘府」。

这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十分重要。景帝末年募求图书时,官府中一定集中了不少《孔子家语》的材料,也就是说,在景帝时,秘府已经有了《孔子家语》一书。当然,这部《家语》(或这些《家语》材料)还存在着不少问题,因为这些可能已经不单纯是《家语》的竹简,而是与其他相关记载「妄相错杂」。

(三)孔安国写定《孔子家语》

在西汉秘府中,《孔子家语》虽有收藏,但因为与其他材料混乱地存放在一起,仅由「掌书」负责掌管而已,因此,一定会严重影响到该书的利用。正因如此,后来才出现了两个问题:第一,官家图书中的《孔子家语》后来没有流传下来;第二,孔安国想方设法重新整理了《孔子家语》。

据《汉书·艺文志》,西汉秘府中的《孔子家语》有二十七卷,虽然这些材料可能后来还曾经有人使用,但因为该书存在一定的问题,所以当孔安国的孙子孔衍奏请将安国整理后的《家语》立于学官时,刘向本人也是同意的。再到后来,曾经收藏在秘府中的这个《家语》还可能被整理传抄过,不过,最终可能还是不及孔安国整理的本子而归于亡佚。

汉武帝元封年间(前110—105年),孔安国在京师为官。作为孔子后裔,他了解到《孔子家语》在秘府中的状况,很担心「先人之典辞将遂泯没」,于是,他设法得到这些材料,抄录整理,「撰集」而成为四十四篇的《孔子家语》。这部著作流传至今,这便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家语》本子。

孔安国叙述自己「撰集」《家语》的经过说:

因诸公卿大夫,私以人事募求其副,悉得之,乃以事类相次,撰集为四十四篇。又有曾子〈问礼〉一篇,自别属《曾子问》,故不复录。其诸弟子书所称引孔子之言者,本不存乎《家语》,亦以其已自有所传也,是以皆不取也,将来君子不可不鉴。

孔安国通过私人关系取得了《家语》的材料,进行整理。他搜求材料,明确说是「悉得之」,看来,这些《家语》材料应该是比较完备的。在此基础上,他按照事情的类别进行编次,分为四十四篇。从今本《家语》看,各篇之间既有内在逻辑联系,也有重新编次的痕迹。

比如,本书以〈相鲁〉为第一篇,从孔子仕鲁开始;接着是〈始诛〉,记孔子为大司寇时事;第三篇〈王言〉乃孔子与曾子的对话,这不仅仅是因为子思为曾子弟子,就像《论语》中曾子的地位显得非常特殊一样,《孔子家语》因为子思师事曾子,而格外重视曾子的言论,更重要的是,孔子倡言王道,该篇所谓「王言」,乃是记述孔子的「王」天下之言。在前三篇之后,第一卷中的各篇都是孔子回答诸侯国国君主要是鲁哀公的谈话;然后,各篇才记述孔子与弟子们的论说。后面依照内容的不同而有所区分,如在第八卷中,将冠礼、庙制、音乐等归在一起,显然有一定考虑。在基本排列完有关材料后,第九卷将孔子弟子、孔子家世、孔子临终情况分别单篇叙述,又将孔子的一些零散言论作为「正论」列为一卷。最后一卷三篇都是孔子与弟子关于曲礼的问答。

孔安国对原来的材料进行编次时,毕竟有些不好归属,所以在今本《家语》中不难看到本应不属同篇的材料被归到了一起。他的重新编次,当然已经与最初时期的次序不同。但是,不论其编次如何,他都是尽力使这些材料的顺序符合一定逻辑。毫无疑问,孔安国的编次是对《家语》的再加工过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会尽力保存《家语》材料之真,也就是说,尽管他进行了重新编次的工作,该书材料的真实性却并不受到影响。

还有一点,孔安国说到吕氏被诛亡后,《孔子家语》散在民间,从而使《家语》出现了「同是一事而辄异辞」的现象,这显然是「好事者或各以其意增损其言」所造成的。这应当是孔安国在整理编次《家语》时发现的问题。我们推测,他就一定会在「录副」时有所考虑,有所去取抉择。很显然,孔安国不仅为我们保留了孔子与早期儒学研究的宝贵材料,而且进行了认真的分析梳理,他对于《孔子家语》的整理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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