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熙元年(405年)秋天,陶渊明的叔父陶逵介绍他到彭泽县任县令,到任八十一天,在路上碰到浔阳郡督邮,随行的属吏说:“当束带迎之。”他叹道:“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于是授印去职。其实,就在同年初,他才刚刚辞去建威参军的职务,而在这之前,在他十几年的仕途生涯中,他已不知兜兜转转了多少次。 或许是看清了统治阶级的虚伪,自己所效力的刘裕为剪除异己,杀害了讨伐桓玄有功的刁逵全家和无罪的王愉父子,还凭借私情把众人认为应该杀的桓玄心腹人物王谥任为录尚书事领扬州刺史这样的重要的官职;或许是他本身的清高孤傲,不愿为五斗米而屈身束带的个性,总之,辞去彭泽县令,以一句“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终于为他的仕途生涯画上了一个句号。这次的归辞,开创了中国田园诗的先河。陶渊明在诗文中用最朴实、白描的语言描绘着田园山村的风光景色,邻里之间的友爱和谐,还有他种地荷锄的真实场景。如《饮酒·其五》和《归园田居》: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回归农田的陶渊明,生活平淡质朴。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农夫,每天夫唱妇随,清晨早早地去除草锄地,到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才能回家。空闲的时候,便约上邻居谈天喝酒(“我有旨酒,与汝乐之”,“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或者也有闲情逸致的时候,弹一弹已经破损的无弦琴。乡村没有喧嚣、没有纷争,只有鸟叫和夕阳,这是大自然最直接的馈赠,也是他所寄托自由情怀最好的归宿。可惜他种地的技术似乎并不很好,南山下地里杂草比豆苗还要多。 鲁迅先生说:“除了看客们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刚怒目’式,在证明他并未整天整夜的飘飘然。这‘猛志固常在’和‘悠然见南山’正是一个人。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加真实。”回归田园后,陶渊明除了躬身耕作、记录田园生活外,还创作了大量的咏史诗、拟古诗,通过赞颂荆轲的侠义胆识,赞颂“精卫填海”的锲而不舍和豪气,以及“刑天舞干戚”虽死不挠的刚毅品质,抒发自己“猛志常在”的精神理想。如《读山海经》: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渊明作品中的豪侠之气,以《咏荆轲》最为典型: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君子死知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心知去不归,且有身后名”是“一诺千金、视死如归”的精神体现。陶渊明用细腻的笔墨,通过悲筑、高声、哀风、寒波等意象,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壮气氛表现的淋漓尽致。虽然“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但“其人已没,千载有余情”,其精神却将千古流长。” 正所谓“文如其人”,文人交友以志趣相投,侠客交友只求肝胆相照。渊明远离官场,却不乏与官场中人往来,颜延之、王弘都是出于对渊明的欣赏而与他成为好友,这样的友情无关等级尊卑、人情世故,是真正的“知己者”。颜延之曾路过浔阳,留下二万钱与渊明;渊明毫不拒绝,悉遣送酒家,全部用来买酒。而对好心好意劝他出世的檀道济送来的粱肉却不屑一顾——所谓“相逢意气为君饮”,便是如此吧。 尽管渊明“猛志”长存,他最终的选择还是自然田园,他寄托于古人的这些美好理想,则是他在出世入世的矛盾中、义无返顾地选择出世的根本动力,也正是这份动力,才使他在自己的人生选择中,能够忍受辛苦劳作的农劳生活,哪怕生活困苦到要去讨饭的地步(《乞食》: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也不改初心,抱残守缺,和庄子一样,愿做一条在泥潭里拖着尾巴的鱼,也不肯做一条在高尚的匣子里供奉的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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