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治疗工作坊——香港高尚仁教授

书法治疗 （Calligraphy Psychotherapy）是中国心理学家高尚仁教授于20 世纪70 年代创立的一种基于书法练习的心理治疗方法。

高尚仁：香港大学社会工作与社会行政系荣誉教授，台湾辅仁大学焯照讲座教授 ，博士生导师，国际书法治疗学会会长，美国心理学会及行为医学学会会员；

汉字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之一，其书写表达的传统艺术——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瑰宝，也是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在过去30 年里，高尚仁教授及其同事从心理学视角对书法治疗的心理过程及行为特点展开研究。目前的研究结果已证实：施行一段时间的书法治疗可以促进人的视觉感知及视觉专注，同时还会促发认知活动，达到生理上的放松，情绪稳定及行动协调。此外，脑认知神经科学研究还发现，个体在进行书法治疗时，其负责空间和形象思维的右脑的脑电波活动明显高过负责逻辑推理及语言表达的左脑的脑电波活动。

1、理论基础：汉字几何对书法练习的影响

汉字作为唯一流传至今且仍在大量使用的象形文字，与语音文字有着明显的区别。研究发现，在综合了形、声、义的基础上，汉字最先启动的是我们对其字形的感知，因此我们将汉字视为一种视觉刺激进行研究。首先，汉字符合传统格式塔理论所提炼的视觉规律，故汉字本身所包含的几何结构，如方形、点、线、洞等，更容易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也更容易进行心理加工和记忆。其次，汉字的结构也具有方向性，如“上”“下”；闭合性，如“回”“口”；空心字与实心字等这些特征都会影响进行书写练习个体的生理反应、认知功能及其情绪情感。如练习撰写对称性的汉字，有助于提高练习者的平面及空间的视觉感知能力。近期研究发现不同字体，行、楷、篆、隶、草体等由于字形存在显著差别而给练习者带来不同的视觉感知影响，从而也会对其身心状态产生不同影响。此外，大量研究证实，汉字的字义即撰写文字的内容，对撰写者的身心状态的改善不一定有正向影响。

而书法异于一般汉字书写的重要因素在于其采用毛笔作为书写工具，毛笔笔尖柔软，因此写字动作的力度控制难度会增加；其次，使用毛笔写字，常需身体站立，垂直于地面，且执笔要求笔身垂直于纸张，从而形成三维立体的书写空间，故对书写时全身的肌肉控制及认知状态的要求会更高。

在跨文化的相关研究中，我们还发现书法练习韩文（声韵符号字母）、日文（平假名及片假名）及具有类似图形特征的拉丁文字字帖，也具有一定的效果，包括促进练习者的身心状态更平和、提高视觉─空间感知能力等。

综上，汉字几何的视觉空间特征更符合书写者的自然视觉模式，因而可以使书写者的身体受到较少不自然的特殊因素影响，并保持一种放松与平和的身心状态。这种状态可以进一步令书写者精神集中、心无旁骛、注意力分配合理等。而书法对注意力的促进作用，又进一步提高书写者的文书速度、准确性及一般认知反应速度。

2、书法治疗对生理健康的作用

我国传统健康观念认为，身心统合(平衡协调)可使身心健康和个人发展得以改善，而书法治疗则有助于一个人达到心灵和身体的和谐。目前已有大量相关研究探讨书法治疗与对生理状态的影响。这一系列的研究已经提供了书法治疗过程中各项生理反应的科学性证据，结果分述于下：

(1) 呼吸及心跳频率。在大量的实验研究中，以心跳间隔(IBI)作为心跳指标 (IBI 指数增加代表心跳频率趋缓)。结果显示，书法练习者的心跳频率在开始书写后的 10 秒钟内即开始下降，最终会下降到与静坐等非运动休息状态相近的心跳频率。此外，无论是换气间隔或吸入呼出比例两者都显示：相较于正常休息状态，受测者在书写过程中有更好的呼吸控制。

(2) 血压。已有研究证据说明，长期书法经验（10 年以上）的书法人，他们的血压无论在书写前、后、或过程中，都较没有书法经验的一般人更低；即便是没有书法经验的受测者，他们在书法治疗后所测得的血压也比书写训练前所得的血压低。结果显示：书法练习对于降低血压具有长期和实时的效果。

(3) 脑电波活动。随着认知神经心理学的兴起，我们进一步考察了汉字书法书写过程中的脑电波活动情况，发现右利手个体书写过程中，右脑的脑电波活动明显大于其左脑的脑电波活动。这项发现证实了我们对书法书写活动的假设：书法书写活动是一项受右脑控制为主的「视觉—空间」活动，有别于左脑所控制的语言加工活动。在书写过程中，我们必须同时且持续地专注于每一特定的笔画及字本身的型态及其结构。这种类型的心智活动主要由主宰视觉，形状，及图像的右脑来控制。

由此可知，书法练习对促进人的生理缓和、内心平静及视觉感知活动的发展均有积极的作用。

3、书法治疗对心理健康的影响

（1）认知活动

书法始于个体对书写对象的认知，包括对字词的记忆、储存、提取信息，结合过往经验对该字进行再加工，同时思维、记忆提取结果会影响真实的书写过程，而毛笔书写的过程中又需要书写者控制全身书写姿势，手臂书写运力的力度、方向，这些也需要书写者付出一定的注意认知资源。因此我们的研究发现经过长时间的书法治疗，练习者的注意力集中程度、文书能力、速度及准确度、抽象推理能力及时间、空间感知能力都显著超越接受书法治疗前的表现。

在一个脑电波事件相关诱发电位 (event-related potential, ERP) 的实验研究中，我们将受测者分为两组，一组接受30 分钟书法书写训练，而另一组受测者在此30 分钟内处于休息状态。实验中，我们测试受测者在此30 分钟前后对国字认知的脑电波反应。结果发现，受测者在接受书法治疗后所测得的右脑皮质觉醒及启动程度远比接受书法治疗前所测得的右脑皮质觉醒及激发活动大，而左脑书写前后变化不大；处于休息状态的另一组受测者则没有这种变化。这些发现进一步的支持了我们的假设：书法治疗可以在某方面加强人的视觉感知及认知能力，即对右脑的启动程度更高。

（2）行为改变与矫正

这方面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特殊儿童，主要分为三类：自闭症(autism)儿童、多动及注意不足(ADHD)及轻度弱智(mental retardation)儿童。对于自闭症儿童，我们观察到他们在书法治疗之后对老师及家长与其他儿童产生更正面的态度，注意力普遍更为集中，更能听大人的要求，服从性提高，情绪化行为比书法治疗前大大降低。另外，在与他人交往过程中，会更能主动开放自己，采取主动积极的行为。在家中或学校，也更能加强人际的沟通活动。同时，也显示更佳的沟通能力，并能有效地适应新的家庭及学校环境方面的变化。其中原因主要在于书法治疗能够提升这些儿童的自我概念,，正向思维及自我肯定。

多动与注意不足的儿童，经书法治疗之后，普遍在视觉注意产生快速的进展,另外在专注行为方面同样有所提升。注意力方面的几项指标，如注意反应、注意广度、分散性注意、持续性注意、分辨性注意均得到增强。虽然效果以视觉为主，但在听觉方面也达到类似的作用。另外,这些儿童的冲动行为大量减少，出现超静现象；一般常见的负性行为,如急躁, 攻击性活动也相应在训练之后普遍降低。人际关系得以改善，并且在自我概念上,也一致地取得矫正，在学校与家庭都同样产生这些正面的行为改进及正性变化。这是家长们最乐见的喜讯。

轻度弱智儿童的主要问题是智力稍低,智能不足,在知觉反应与认知行为几方面，具有基本的困难。研究显示，书法练习在如下几方面产生快速的矫正与变化:知觉及认知上、视听注意力、反应力判断力普遍提升；信息的掌握及处理能力增强；专注能力、推理能力也得到提高。这些现象里面最为突出的是对这类特殊儿童在智能上的改善，这是我们非常可喜的成果。

（3）精神疾病的改善

我们探讨书法书写是否会影响精神疾病,分为三大类别:精神分裂症、忧郁症(depression)及精神官能症(neurosis)。这些都是较为严重的精神障碍。

书法治疗对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的训练及治疗效果可有几方面。首先在精神现象本质方面, 病患的阴性症状(negative symptoms)一致地改善。其中意志缺乏(avolidition)症状得到改善的程度最高。另外，思想贫乏(alogia1)、情感平淡(affective blunting)、兴趣-社会缺乏(anhedonin-associallity)及注意损害(attention impairment)也到显著改善。

对忧郁症及神经症患者进行书法治疗后发现，书法治疗后，精神证患者在焦虑、抑郁、敌对和迷惑四个因子上出现显著的进步。行为的促进方面表现为提高镇定、兴奋、赞同及清醒等状态。

此外,还有一项研究报告探讨了采用书法配合药物治疗双重干预方法对焦虑症病人症状的效果。结果发现，书法加药物比单用药物的治疗产生更明显的效果，可大大缩短疗程以减少开支。

（4）癌症(Cancer)病患情绪困扰

针对鼻咽癌症状方面最常见的个人对症状是症状焦虑(symptom distress)。通过一段时间的书法治疗，发现病人在专注上得以减轻，心情方面的忧虑、敌意及疲倦等得到同样的降低。同时他们血压的收缩压与舒张压以及呼吸状态均在书法治疗后显现减缓现象。此外，在这项研究中还对病患进行了为期半年的追踪观察,发现结束书法治疗后部分症状的改善仍能继续保持，说明书法练习的效果具有持续影响的整体功能。

（5）中风及重灾后压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

我们对中风病人的探讨集中在他们在手臂的运用方面,初步发现书法因为需要高度的视觉注意及动作的协调，所以训练后患者在手掌力度与肌肉协调两方面取得明显的进步。在其他方面,也有动作的灵活度与视觉专注能力上的改善。对于中风病人的自我意识及信心是很大的精神鼓舞。

至于重灾后压力症候的问题，我们有机会对四川大地震后的儿童展开书法干预与治疗项目。这种症状的核心问题是超级醒觉(super arousal、心理逃避(avoidance)及灾念入侵(intrusion)的心理状态。书法治疗之后发现心理逃避及灾念入侵的行为现象得到有效的缓减，且总体心理检验也得到正面积极的改善。这项成果颇为突出惊人的成果。因为灾后压力症状的干预及治疗方法，有效的并不多见，除了我们书法治疗之治疗外，仅见瑜珈疗法在文献中有所报告。

4、未来与展望

中国书法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发展出了多种多样的书法形态。长期以来，书法练习只是文人墨客或者书法爱好者的寄托和消遣，很少有人真正去反思书法这种艺术形式对普罗大众的直接价值。进入现代社会以来，我们开始逐渐意识到书法练习也许可以作为一种独特的方法，在身体和心理层面帮助现代的人们提升生活质量。

我们提出了书法作为一种治疗方法其背后的可能机制，在书法的相关理论支撑下，应用当代学科体制下的方法论系统检验了书法练习对书写者的影响。基于多学科的实证研究结果表明，书法练习确实可以在生理和心理层面对书写者产生正面的影响。研究显示，人们在书法运作的过程，其身体和心理状态是不同的。我们的身体一致的趋向平静、稳定、规律化，但同时我们的大脑及认知活动是处于高度醒觉、注意集中、反应敏捷、思维清晰而灵活。这是极为少见的现象，但也展示出一种身心同步和谐及整体产生不同的反应的现象。在身体的各种状态平静的同时，我们的大脑是充分的启动的，故而同时出现了书法的身体功能来类别。

基于传统与现代的结合，我们所期待的书法治疗应该是「和」、「乐」、「健」、「智」、「美」的统一体。所谓的「和」是指家庭与社会的和谐，「和」的来源是书法治疗对书写者情绪状态的积极影响；所谓的「乐」乃是实践历程所产生的愉悦之感，来源于书法的艺术创作；所谓「健」则来自书法治疗对心理和生理的结果；所谓「智」则是书法治疗对知觉、认知和思维的成果；所谓「美」则是在艺术交流中对美的欣赏。综合起来看，书法治疗追求的其实是一种新时代的幸福感。 综上，我们希望在设立书法治疗学部的基础上，加强书法治疗师及相关专业人员的培训工作，鼓励更多书法治疗的相关研究，将踏实的书法治疗理论及传统文化精髓与社会工作实务相结合，以更好地服务于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