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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保户二爷死了,丧事从简,皆大欢喜| 有故事的人

 汉青的马甲 2016-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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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540个故事



源于网络,图文无关



二爷的丧事


by sake



1


从我记事以来几乎对二爷没什么印象,唯一记得清楚的是我高二寒假去表叔家时意外遇到他,表叔不说我压根不认得他。


从长辈的闲聊中我知道二爷一辈子是个二流子。年轻时不好好劳动,靠父母养着。大包干以后拍拍屁股满世界逛去了,中间回来过几次,都是管父母拿钱救急。糊里糊涂晃悠到30多岁上父母不在了,这才回来,但还是老样子。日子穷的叮当响他也不在乎,打麻将输了祖屋也没放心上,地里的活也从来没干过。吃食就靠农忙时别人干活挣的几个散钱。


竟这么一人过了几十年。大哥(我爷爷)入赘在邻村,看他这个二流子的脾性骂了他几次也就不管了。50多岁上赌钱输了祖屋以后他就一直住在我爸的叔伯弟兄永方家圈养牲畜的仓房里头。


二爷一辈子光棍,他的丧事也一直是横在晚辈心头的难事。我爸和我二爸好赖管他叫二爸,他没有后人,按乡俗礼法他的丧事该归我两家管。我二爸家是二妈当家,而她是绝计不会同意的。二妈连自己亲戚的份子给的都不痛快,更别提让她埋那个一点人情都没有的二爸了。


'知道自己没后,还不对这俩侄子好点!这么些年,钱没给过一分!地里的活没给干过一天!当爷爷连糖也没给孙子买过一块!现在老了让埋他,他想得美!!谁有那些闲钱管他这闲事。反正我家是管不了!'这是去年过年亲戚们闲聊时二妈的话。二爸当时也在场,眼睛在地上扫来扫去,最终还是没吭声。


我爸是他这一辈中的老大,用他的话说,几个兄弟都看着他呢。爸这样说我便知道这事八成他要应下来。


二爷开始发病那阵,爸刚从国外打工回来,瞒着妈把二爷送去医院,还知会我帮他劝说妈。妈打电话跟我说过这事,还说我爸骗她说二爷有合作医疗,治病花的钱能报销。'这能骗得了我!他一个光身汉!谁给他交钱入合作医疗!你爸拿咱家里的钱给他看病,还以为我不知道!他前两天回了一次家就是拿钱来了!'从后来几次电话里我知道妈发了很大的脾气,甚至还回外婆家待了半个多月。不久三爷接手医院的事,我爸才从医院回来。因为妈的争执,这件事也没定下来。


不几日,爸跟我说他在家跟妈一直拌嘴,便去了青海矿山上。打电话时还是跟我说过他得管老人的丧事,还让我曲里拐弯的劝说我妈。还说二爷还有几棵核桃树,丧事要是我家应下,核桃树就归我家,丧事顶多花个3000块,卖两年核桃钱就够了,但我知道这种说法肯定糊弄不了我妈。爸还说永方已经把二爷的寿衣买了,因为永方叔小时候掉进井里,二爷救过他的命。我们和二爷比永芳叔和二爷更亲近,人家都有这个心,我们还能真甩手不管?我想想也是这个理,不然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这事!


我把电话打过去,刚说完我爸这几层意思,我妈就火了。说我和我妹都在上学,家里买房的账债也没还清哪有这闲钱。


'你小时候,这老汉(二爷)去你外公家,喊他吃饭时候,他着急慌忙去吃饭出了门(外婆家厨房是单独一个小房子)一脚踩在你手上,你哇哇号哭了半晌他也没问一句!管他做啥!还说什么核桃树,要是在咱村子里还好说,可隔着一架山,跑那边打核桃也不想想中不中!'


我听了这话,也没法再跟我妈说了。后来跟爸爸聊天知道二爷出了院,还住在仓房里,除了神智清醒,基本不会动弹。三爷照顾了他一个多月也回自己家了,村委会每天15元雇了一个人给二爷做饭喂饭。


2


一个多月后我放了暑假,,坐了火车换汽车,在第二天夜里才回到家。匆匆吃了点东西又洗了个澡,睡下时已经到了第三天。


早上我妈叫醒我,面色不悦的跟我说,我二爷不在了。


我呆了半晌,不知该说什么。起床后我上楼顶给我爸打了电话,我爸说二爷是昨晚上没的,具体丧事怎么处置,他要跟几个弟兄商量,让我先准备上些钱。他过一会再打电话过来。


我把这话告诉了我妈,她脸偏向一边并不说话。我还揣测爸会不会着急赶回来,二爸,爷爷,三爷他们的意思,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就一个字乱。


没成想,到了八点钟左右爸打电话过来,说这事不用管了!爸接着说,因为二爷是五保户特困户,他的丧事由民政上拨款3000元办理。他弟兄几个已经打问清楚,买一口最差的桐木棺材只要2000多元,剩下的钱买棺罩,买丧葬用品足够了。最后爸说让我和我妈一起去永芳表叔那里帮着料理后事。


这事竟然是这般落地,甚至有点皆大欢喜的味道。我舒了一口气,妈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好多。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二爸和小姑,因为二妈不让二爸管这事,只怕他们还不知道这最新消息。打完电话,我妈问我去永芳表叔家要不要带些啥。虽说大钱不用出了,出几个小钱还是必要的,要不然面子上终究过不去。


我想来想去,丧葬的东西我爸他们兄弟几个商量让永方表叔采买,因为拨下来的钱在他村子里,村里肯定交给他。我们要买就买两条烟带上,打墓穴、抬棺材要给帮忙的人敬上两盒。再说恐怕一两天内还不能下葬,时间有的是,那里离乡镇街道也不远,到了那里再买。我妈想了想就同意了。我们买了香烟便动身了。


3


我到永芳叔家里已经将近11点了,二爸和小姑已经到了,正在路边和一个亲戚说话。


'今天就埋?怕是太赶了吧'我二爸问道,'那莫办法啊,阴阳先生说了今天日子好,再等的话就得大后天,天这么热不用冰棺怕是明天就要有气儿,冰棺可不便宜啊?'


二爸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一笑就再没言传。我问二爸:'我爷在哪呢''去那沟里跟阴阳先生看坟地去了''那我去寻寻他吧'说着我就过去了。妈妈和小姑去帮永方叔的妈妈整治饭菜去了。


那个山沟在仓房后面,我穿过院子拐到仓房跟前,就看见放在当中的棺材了。棺材放在两条板凳上,没盖严实,偏了一点,按规矩起灵前要放些东西。我站了一下,还是进了仓房,屋子当中亮着一盏灯泡,地上坑坑洼洼的,乱糟糟放了好多柴和豆秆,旁边就是砖头垒的灶台,墙壁因此熏的漆黑。几双破烂黄胶鞋乱放在墙角,他生前睡的床底下放着一盘水管和一些短的钢筋,床上是生前的铺盖,仍然是脏乱不堪上面还沾染了很多粪便,几只苍蝇在上面乱爬,靠床的墙也满是是秽物,我掩住口鼻最后瞥了一眼就退了出去。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乱的人住的地方了。


绕过仓房走过一段小路我就看见爷爷和几个人在地里,阴阳仙儿一时拿着罗盘看,一时抬起头对着四周的山山水水川道马路跟我们指指点点说了一通说这地方可以,但地主不悦,爷爷也没有坚持,阴阳先生便放弃了这块地方。


然后我跟着他们一行人往沟里走,过了约摸5、6墱地,到了坡跟地畔阴阳仙又停下来,掏出罗盘开始看。我趁空跟爷爷说了几句话,得知我三爷正在路上,一会就赶过来,而二爷唯一的遗产--几棵核桃树,我爷也替弟弟做主给了我二爸。'给你爸,他一年到头也没几天不在家,还不是便宜了旁人。'


我没接这话,又问了问我奶奶咋样,就去看阴阳仙了。


他拿着罗盘放到地上,看了一会,又像先前一样抬起头把四周看了个遍。说这地方能行,背靠坡,朝着水,树林子遮不住,还压着草场,你看这边上不是有一棺坟吗?地场不好谁来埋这?就是不知道挨着坡这土有多深。


说罢,脸朝向我说:'年强人跑的快,去寻个钢钎让我试试这土够不够深。'我跑回去,永方叔回来了,我跟他一说他便在家中找到了,我引着他到了那个地方。钢钎打进去约摸两尺,阴阳仙微笑着对我爷爷说:'你是东家,你看咋样?'我爷说:'你是先生嘛,你定。''那中,那就是这了!'说罢砍了两根木楔,掏出一根红绳,在下首打了一根楔子缠上绳子,自己捏着绳子走到上首对着罗盘把绳绷直,让我贴着绳子把另一根木楔打进地里。这墓穴的位置就算定下了,接着拿出一把香,点燃,栽在墓穴前,他又跪下拜了三拜,大概是感谢死者--他的衣食父母。


4


阴阳仙站起来拍了拍腿上的土,看了一眼手表说:'现在是12点半,赶三点前就得下葬,墓穴还没挖,起灵,抬棺材也得一会,咱这人又不多,'脸转向一个梳着背头、脸又红又胖的人'你是村长呀,你给安排安排咱马上就动土'村长眯着眼笑了笑'你都说了这有东家嘞,咱都听东家的。'


爷爷本来蹲在对面坡跟吸烟,听他这么一说,站了起来,先给村长敬上一根烟,也是笑着'你是这儿的村长嘞,你咋安排就咋干啊,我不在这村都几十年了,还是你给咱安排上。'


村长也就不再推让了,先安排附近几家人拿来撅头铁锨,又让永芳叔去检查一遍出殡用的东西是否齐备,一问才发现少了钉棺材的大钉,这还得了!赶紧叫人骑上车子去街上买。撅头铁锨拿来之前我和二爸把草都拔掉,二爸还把两棵碍手碍脚的小树砍了。然后阴阳仙拿起撅头先动土,他抡起撅头刨了一阵,二爸另外一个表叔拿铁锨把刨松的土铲到一边,其他几个人圪蹴在坟地对面的几棵槐树下面说话,好像说二爷坟地旁边的那一棺坟也埋得是跟二爷一样的五保户。


这时候我看见三爷也来了,他跟爷爷也在那一边抽烟一边说话。几个年轻人轮流,一个人刨土两个人铲土,一共挖了六七轮,中间还歇了一会几人喝了三爷带来的两箱啤酒。约摸到了一点50,墓穴挖出来了,深约三尺半,土堆在两边为的是埋的时候方便。


已经不及吃午饭了。村长发话说死者为大嘛,听阴阳先生的,咱忍一忍哪怕等棺材放进去位置摆正了不封土咱就吃饭,吃完了再消消停停封土嘛。几个厚道的村民说:'哪有棺材放好半天不封土的?干脆咱忍一下,埋好了再吃饭嘛。'


爷爷三爷二爸赶忙给大家发了烟。众人就来到停灵的仓房里,抬棺用的麻绳和木杠子事先已经备下了,永芳叔拿着一个大篮子里面装着纸钱白纸香油灯还有鞭炮。妈妈和小姑在裁剪白布。


办丧事孝子要披麻戴孝,二爷无后披麻就免了,侄子侄女带孝这个礼数还是要的,小姑给我头上也缠上一块白布。本来这孝分五等,但这种情况也就没那么讲究了。与此同时,爷爷和三爷在棺材里放了几瓶酒几包烟,爷爷还拿出一张100块钱放了进去。他站了一会就和三爷一起把棺材盖上了。接着几个叔伯开始钉棺材,叮叮咣咣的,黑铁洋钉一寸一寸的楔进木头里,因为是桐木也没费劲。我见过钉柏木棺材的,打钉的人闭气运劲,钉完了要累一身汗。


爷爷站在一边摸着棺材说:'这是给你关门嘞,不要害怕啊。'钉好之后,二爸跪在棺材跟前烧了一些白纸,然后几个人拿出绳子和木杠把棺材绑好喊一声'起'便抬起来,两个人赶紧抽出板凳在仓房后的小路上摆好,这是停灵的地方。


棺材安放在板凳上后,二爸和永芳叔做了分工。二爸扛幡子,永芳叔提那个大篮子,还有一个表叔他捧着瓦盆瓦罐。这是亲人的事,村长不能指点。然后永芳叔给抬棺的人每人敬上一包烟,又说上两句客气话,接着点燃一串鞭炮扔进路边草丛,待鞭炮响完村长说声:'起灵!'


抬棺的人便一把抬起棺木--这桐木做的棺材轻飘飘的,要是换了柏木或者楸木只怕不这抬棺大汉得累的脖子红。二爸举着幡子,永芳叔提起篮子,走在前面,小姑和妈妈跟随在后面,这时妈妈塞给我一根缠着白纸的竹竿,这是儿辈的女性和孙子辈的人扶灵拿的东西。抬棺的人走在中间,后面跟着几人,都是附近的人来送二爷一程。


按乡俗起灵该有人哭的,但是鉴于二爷这种情况,没有人打算掉泪,也就免了这个过程。事实上这次丧礼不知减免了多少乡俗该有的过场!


去坟地的路特别窄,而且拐弯的地方又几乎是直角,抬棺的人抱怨说简直没法走,阴阳先生可真会挑地方!无奈,只得村长站在高处指点这众人往里边靠靠,往边上挪挪,前边的人走慢些,后边的人走稳当,石宝(我二爸),你把幡子打低些让纸往草上落,你二爸要看这纸条认路呢!永方该响一串鞭了,这边是石板,溜光水滑,你们操心些!看着脚下!


好不容易上了楞畔,墓穴就在眼前了,这时一个抬棺人瞅着路边的草窝叫了一声:'哎呦,这咋有一窝马蜂!'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村长赶紧指挥他们从地这头绕过去从地那头上去。幸亏这棺材轻,要不然抬棺人就该骂娘了。


可是这样一来,白纸条就分了岔,我在想二爷该认哪一条路回家呢?


好不容易棺材抬到地方也已经两点50了,距离阴阳仙看的时间只有10分钟了。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赶三点下葬封土了。没停灵,几个汉子就抬着棺材,怀着对死者的尊敬,在阴阳先生指挥下把棺材小心的放进了墓穴。然后阴阳先生重新拿出罗盘蹲在墓穴上首指挥着众人把棺材这边挪挪那边挪挪。据说这个过程必须精准,与后代的子息、前途大有干系,后人的福气就是这时埋进去的,可得较真嘞!位置最终定下之后阴阳仙抬头问我:'你的手机几点啦?'我拿出手机一看刚好三点。


爷爷打圆场说,只要着棺材摆正那就算下葬了嘛。说罢又给众人分发香烟。


这顿烟抽完,就开始封土了。封土前先把大红棺罩给套上,接着二爸把油灯点上摆在棺材下首,把一个汤罐和一块圆饼也放在旁边。还是阴阳先生先动第一铲,接着四五把铁锨开始往墓穴里铲土。


我见过别的丧礼上,还有一项习俗,就是封土前女人们要捡起小石头或者土块扔进墓穴,还要眼泪汪汪的说上一句:'妈\爸,你不要怕黑啊。'然后就离开了。至于为什么让女人这么走开我就不得而知了。当然在二爷的丧礼中这项也免了。


几个叔伯往墓穴里填土,阴阳先生则在四周捡了很多石头认真的在坟头垒着一个塄堰。塄堰垒的方方正正,土封的则像一个山梁,脊线分明。接着是儿孙辈给二爷烧纸烧钱,带来的纸钱挺多,小姑一边烧一边说:'二爸,你总是说没钱,现在侄子侄女给你多烧些,你到了下面慢慢花。'二爸和我也帮着点燃纸钱。火焰虽不大但还是热的我们额头全是汗,我侧着脸用袖子揩了一把,瞥见爷爷和三爷坐在坡跟抽烟谁也不说话,二爷的邻居们或站或蹲或靠树,都没怎么言传。烧完纸钱又点上几注香,扎在坟头,我们几个跪下磕了三个头。爷爷二爸又给众人敬上几根香烟。便招呼大家去吃饭,二爷的丧礼也算结束了。他也终于长眠在这山沟里了。


出山沟时,一直给二爷做饭的老郭说了一段话使众人吃了一惊。'我刚来给…(他手指往后指了指二爷的坟墓)做饭的时候,做的是刀削面,他吃了一大碗,我冲他笑笑说,饭量还怪大嘞,我盼你老哥多吃些时日,最再好吃他两三年,享享福!他笑嘻嘻跟我说,去球吧,我吃到6月初九就中了。'今天可不就是六月初九吗?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谁也说不上话,显然是被这准确的预言惊着了。


吃完了简单的饭菜,爷爷、永方叔正在和村里的负责人清算项目呢,豆大的雨点子密密麻麻就砸下来了。


阴阳先生还没走,他看着渐渐被雨水打湿的地,又朝二爷长眠的地方望了望喃喃的说道:'雨浇墓,后人福。他也没个后,这福能应在谁身上?'





作者sake

责编: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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