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翻新怪谈——吴兴老狸

 Moia藏经阁 2016-11-20



王老汉最近觉得儿子们有点奇怪,总是躲着他的眼神,避免跟他说话,有时候他一举手,两个儿子就会本能地往后闪,这是怎么了?自己跟儿子们确实不那么亲,父亲嘛,总要有个父亲的样子,不严怎么管得住他们。两个儿子都很孝顺听话,老实可靠,这不能不说是自己一直严格要求的结果。


但他心里还是很不舒坦。虽然不苟言笑,但自己是很亲这两个孩子的,他俩是自己的骄傲,是自己未来的依靠。他还惦记着等今年入了冬,农闲了,就开始张罗找媒人给儿子说亲了呢,想想未来子孙满堂的日子,他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值了,对上对下,都有交待了。


这个家本来全靠自己撑着的,前几年秋收时太劳累,回家路上摔到了沟里,摔坏了腿,为此全家失了劳力,又给他治病,很是穷了一阵子。好在儿子们长得快,去年起就都能下地干活,有了他们,这个家就又有指望。


王老汉脸冷惯了,不好意思问两个儿子,心里嘀咕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老伴:“这俩孩子最近好像很怕我,你去问问他们,出啥事了?”


王大娘平时除了给孩子送饭外,还要去外面捡柴,王老汉现在干不了活,儿子们又要下地,好多零碎活都靠她了。她也觉得孩子们最近有点异常,第二天趁送饭时问了问,回来告诉王老汉:“我不在家时你瞎跑个啥?跑到地里看就罢了,还对孩子又打又骂。你自己做的事,你还问为什么。”


王老汉惊诧莫名——自己天天待在家里,什么时候到地里去过?!


这天晚上,老汉跟儿子们好好对了一下,终于知道,连着好一阵,老有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柱着拐去地里看儿子们干活,稍不顺心,就对孩子既打又骂,还举起拐棍责打孩子,怪不得孩子们一见自己就害怕。自己这两个儿子教养得好,对父亲一点不敢反抗,拐棍打过来,硬是生生地扛,还以为父亲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王老汉想了很久,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曾有老人告诉过自己,有一种妖怪善化人形,能把人模仿得惟妙惟肖,旁人根本分不出来,想必这就是了。记得老人说这妖怪没什么目的,只是为了取乐而已,但它怎么就盯上自己家了呢?


他告诉两个儿子:这不是我,这是妖怪,下次再看见它,不要害怕,直接打死它,免得它再害人。两个儿子似懂非懂,点点头答应了。


之后的几天妖怪都没出现,每天孩子们回来,王老汉都要问问,听说没来就有点悻悻。这妖真奸啊,它要折磨我们到什么时候?!真希望赶紧把这事了了,别耽误了今年的收成,和冬天的亲事。


再过一天,吃了朝食,孩子们下地干活去了,老伴也出去捡柴禾。王老汉自己一个人在家,思来想去不安生。两个儿子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这个事一天不完,他担一天的心。要不要过去看看呢?跟孩子在一起,心里可能也会踏实些。

 

王大和王二都是老实孩子,父亲的教育就算不懂,也都牢记在心。几天了,也没看见那个妖怪,不会是那天父亲教育的时候,被它听见了吧?妖怪这东西本事大,既然能幻化,一定也能偷听。两个儿子在田间不敢议论这事,生怕被妖怪听了去,坏了事情。


两人正闷头干活,远远的一个身影慢慢地、一瘸一拐地朝这边来了。王二吹了声口哨,等王大朝自己看时,冲身影那边努了努嘴。王大转头一看就明白了。两个人抓紧了锄头,做好了准备。


老汉腿脚不好,走了好久才走到田头,两个孩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走近了,老汉停下来:“儿啊,可累死我了。”话音未落,两把锄头已经挥过来,老汉一声喊“我是你爹”,同时忙往后闪。两把锄头第一下没打着,第二下紧接着就过来了,一锄头尖戳在王老汉的背上,另一把锄头正中瘸腿。王老汉连声惨叫,两个儿子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地打,王老汉先还是叫着“我是爹啊”,很快就只剩嘶哑的叫声了,一直打了一盅茶的工夫,老汉浑身血肉模糊,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王大伸手擦了把额头,说:“这妖怪,真能骗人,还说是爹呢。幸亏咱们都不理它,真让它说话,说不定就被它骗了去。”


王二出手太使力,再加上心里紧张,浑身还是忍不住地哆嗦。他不太敢看妖怪的尸身,赶紧找个地方刨了个坑,让王大把尸首推进来,撮土埋了。


两人无心再干活,先去附近的小溪里洗了洗,就收拾农具回了家。到家的时候,王老汉正在家里等他们。孩子们报告了下下午的遭遇,王老汉又是害怕,又是喜欢。这事总算是妥了,下半年可以照常地过了。


当年秋天,收成不算太好,但也过得去。闹了一夏天妖怪,没影响才怪呢,一家人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由于没钱,冬天媒人也没说成亲事,好在俩儿子年岁都不大,再过一两年也还来得及。

 

闹妖怪的事发生后,王老汉一家的关系变了,父子关系不再像以前那么严苛了,王老汉变得爱说话了,有时还跟孩子们开几句玩笑,一家人融洽了许多。他的身体也慢慢好转,拐还是要柱,不过走得比原来快了些,偶尔还能到附近捡捡柴,有时候也上地头坐坐,给孩子们送送饭。日子就这样过去,春去秋来,秋去春来,一转眼,已经是第三年夏天了。


一个下午,两个儿子和老爹一起从田里回家,正赶上一个郎中打扮的人边穿过乡间,边吆喝着做生意。四人在村口相交而过,郎中回头看了看,放慢了脚步。晚上王大吃完饭,在门外坐下乘凉,郎中竟又回来了,他看见王大,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王大疑惑地爬起身来走上前去,郎中低声问:“这位兄弟,白天跟你一起从村口走回来的那个老人,是你什么人?”


“是我爹啊。”王大回答。

“令尊……有点奇怪啊。”郎中犹豫着说。

“有啥奇怪?”

“他好像不是个人哪。”郎中说,“怕不是鬼怪变形而成的吧。”

王大的脸腾一下涨红了,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你胡说!你这贼,你怎么敢这么说我父亲?!”


两人在街上就这样吵了起来,郎中一个劲儿地要小声,王大则越说越生气,越嚷嚷声越大。院里边的人就这么被吵了出来。


王老汉被王二搀扶着拐出门外,喊住王大:“大儿,吵什么呢?”


“这个贼说您是鬼怪!”王大揪着郎中的衣袖,向父亲告状。


王老汉一征,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恐惧,但立刻回复正常。他轻笑了一声:“客人不要胡说,如此也太无礼了。大儿,咱们回家。”


王大忿忿地摔开郎中,瞪了他一眼,转身要随父亲进家。郎中却不肯就此罢休,他大喊一声:“且慢!”说罢,从身后扯出一根拂尘,捏起左手念了个咒,喊了一声“咄”,举起拂尘朝王老汉挥去。


郎中拿出拂尘时,王老汉已经扯开王二的手,转身要进家,奈何郎中动作太快,腿还没迈进门槛,郎中的拂尘已经扫到后背。他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整个人委至地上,变成了一团棕色的东西,嗖地一下冲进门去,一瞬间不见了。


目击了这一幕的王大和王二目瞪口呆,等郎中都收起拂尘冲进门去,两人还大张着嘴,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王二先恢复了清醒,他转过头看了王大一眼,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紧跟着也冲进了院门,去追郎中了。王大顾不上思索,连忙也跟了过去。


郎中在里屋床榻下拽住了那个东西的尾巴,经过一番角力,那东西终于挣扎不过,被拉了出来——是一头老狸,吱吱叫着,缩成一团,绿豆大的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从郎中、王二、王大脸上扫来扫去,眼光里竟有乞求的神色。王二出门拿过了一把锄头,进了门挥舞起来,朝老狸砸去,王大一把抓住了他:“不要啊,那是爹!”


“那不是爹,爹被它害死了!”王二嘶哑地喊。他挣脱王大的手,抡起锄头,一锄砸了下去,在王大“不要打,不要打——”的叫声中,锄头重重地落在老狸的颈部,它凄惨地尖叫了一声,浑身扭动,王二拔出锄头,继续一锄一锄地抡下来,老狸终于不扭了,全身散开,瘫在血泊当中不动了,身上血肉翻开,整个脑袋已经看不出完整的形状,就如同两年前真正的王老汉死时一个样子。


王大被吓呆了,他跪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念叨着:“那是爹啊,那是爹啊……”

“那不是爹!爹两年前被咱们打死了!”王二眼睛通红,朝王大嘶吼出这一句。王大不吭声了,他失神地瘫坐在地上,之后捂住双眼,哭了起来。


这天晚上,王大死了,他把腰带系在房梁上,把自己挂了进去。王二母子随后几天办了三场丧事,安葬王大、移葬王老汉的尸骨、埋了老狸的尸体。王二的眼睛一直是红的,办完丧事,他长时间地跪在几个坟边,一声都不吭。


秋天,王二也在下地回家路上摔到了沟里,摔坏了腿,就像当初他的父亲。在被郎中宣布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之后,王二拒绝了母亲的照顾,不吃也不喝,十来天后,他也死了。

 

原文来自《搜神记》-吴兴老狸

 

吴兴一人,有二男,田中作时,尝见父来骂詈,赶打之。儿以告母。母问其父,父大惊,知是鬼魅,便令儿斫之。鬼便寂不复往。父忧恐儿为鬼所困,便自往看。

儿谓是鬼,便杀而埋之。鬼便遂归,作其父形,且语其家:「二儿已杀妖矣。」儿暮归,共相庆贺。积年不觉。后有一法师过其家,语二儿云:「君尊候有大邪气。」儿以白父,父大怒。儿出,以语师,令速去。师遂作声入,父即成大老狸,入床下,遂擒杀之。向所杀者,乃真父也。改殡治服。一儿遂自杀;一儿忿懊,亦死。


上一期:翻新怪谈-邛都老姥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