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易逝 那日去看父母,回来时母亲送我到坐车的地方。 距离车开的时间还有一刻钟,我便和母亲站在交叉路口的树下说着话。 母亲唠叨着,说着每次送我时说的话儿。我应着,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周围:深秋的稻子黄澄喜人,一块块稻田,在淡淡秋阳的映照下安静地铺展着,油画一般。 路边的几户人家,房屋在宽阔的田园地头显得有点零零落落,像几只孤而失群的燕子。房子是那种简单的平房,火柴盒似的那种,没有什么新意,在农村很普遍。如今的一些人不愿意生活在闭塞拥挤的村庄里,搬到村子的外围,在自家的田地里,宽阔的道路两旁盖房子。一来落个清闲恬淡,便于照顾自家的庄稼,二来视野开阔,生活也更有发展前景。 车还没影子,心里说不上急抑或不急,身边有母亲,心里踏实得很。 “车快要来了,”母亲说着。车声临近,我一抬头,突见一位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摇地从路对面的房子里走出来,缓缓地向我们靠近。 近了,我才看清老人不过六,七十岁,但已形如枯槁,他每走一步似乎都很困难,手里的一根拐杖无规则地在地上捣着。他拄拐杖的是右手,而左手大幅度地向上弯曲着,那僵硬的程度似乎连微动一下,都会成为巨大的障碍。 “送闺女呀,她嫂子?”他颤巍巍地站到母亲面前,咕哝着说。 “嗯,嗯,”母亲应着。原来他看见了母亲,是过来和她打招呼的。我看着老人苍老憔悴的面容,似曾相识,但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他和母亲说了几句话,便又挪动着步子一步三晃地走开了。 等他走远,我问母亲,他是谁。母亲诧异地看着我,“你不认识他了?他不是你小时候邻居的三爷爷吗?”我恍悟,“是那位非常能干的爷爷吗?”母亲点点头,我终于记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我还读着小学,因为家里人口众多,田地数量也惊人,所以每到劳动季节都会成为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在家排行老小的我因为有哥姐罩着,略显娇气,活儿一多,我就会一个劲儿地喊累,总在父母面前不断地叫苦。这时父母给予我最多的安慰便是向邻居的那位三爷爷学,学他吃苦耐劳的精神。关于他的事儿父母和我说得很多,我听进去的很少,潜移默化中他的形象却在父母点滴的说教中变得日益高大。 三爷爷和父亲同年纪,只是辈份比父亲长,在家排行老三,所以我们都习惯喊他三爷爷。那时他在我年幼的心灵世界里就是一位富于神性的劳动楷模:高大健硕的身体,农民固有的本色皮肤,黝黑发亮。周身充满着使不完的劲儿,一个人能干几个人的活儿,饭量也大的惊人,一个人能吃几个人的饭。难怪每次在我们劳作之时,他总能成为我们这个家劳动的典范,力的象征。 那时侯,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太深刻了,以至于每到劳动季节,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他来。可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他家就不知搬哪去了,父母也未再和我们提到他,一切也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印象。 时隔多年,昔日我眼中的劳动楷模,如今却变成了眼前这般光景。我不解,更难以接受,感叹岁月真是一把无情的双刃剑,竟在茫如隔世间把一个健硕有力的壮汉变成了一个颓废无力的老人。 母亲告诉我,几年前老人得了一种叫帕金森的怪病。因为家里实在担负不起住院治疗的费用,况且他也明白这是自己的宿命,不想再给岌岌可危的家庭雪上加霜了,身体一拖再拖,加上长期病痛的折磨,所以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他的腿和手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地残废,变形。每天只能依靠乡村医院开的一些费用低廉的药丸来维持自己残存的生命。因为穷困,一家四口人现在还居住在三间矮小而拥挤的平房里,两个儿子至今都没有娶到老婆,如今只能被迫出去做苦力挣点钱,以维持家用。一到忙季,几亩簿田也只能靠左邻右舍,七拼八凑的才能料理安妥。如今,老人的日子平淡而艰苦,只有年轻时未花一分钱,从四川带来的老婆跟他相依为命。 听着母亲的叙述,我一阵阵地难过,为老人的悲苦命运而喟叹着,在心里默默地祈愿着老人的家能变得日益好起来,老人在他残余的时光里也能够安详地走好。 车来了,我上车后,从车窗里与母亲挥别。母亲佝偻的身影渐渐模糊,村子慢慢消失,一切都归隐在时光的潮流里…… *本文曾刊于《今日怀远.白乳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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