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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然独步于唐代诗苑的鬼才

 xzlxtx 2016-11-21

在唐诗的王国里,李贺是一个走在路上的诗人,一袭长衫,羸弱的身体骑着一匹瘦马,依稀走在远芳古道之间。他是一个永远青春的人,二十七岁便英年早逝,似乎生命对于他更多的是苦闷和无奈,他回报生命的却是二百多首不同凡响的诗歌和用这些诗歌编就的青春梦。

无疑,李贺是早慧和胸怀壮志的人。《唐才子传》上说他“七岁能辞章,名动京邑”并记载了一个故事,说当时的文坛领军人物韩愈听说了他的大名,不太相信,于是韩愈、皇甫湜就亲自来到他的家里,李贺当时还是个孩子,“总角荷衣而出,欣然承命,旁若无人。”写了一篇叫《高轩过》的诗。此时的李贺不但不惧怕生人,而且表现出很欣喜的样子,这份胆略和从容足以愧煞千古多少扭捏的穷酸文人。“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何等的气势!“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李贺正是自幼就有着这种由蛇变龙的远大志向。韩愈和皇甫湜看后“二公大惊,以所乘马命联镳而还,亲为束发。”怜爱之意尤重。无论这个故事是否附会,但李贺的过人天赋应是不争的事实。

傲然独步于唐代诗苑的鬼才

李贺,字长吉,他自幼长在河南昌谷,李家本是唐宗室后裔,但到了李贺父亲李晋肃家道已然没落,只做到县令这样的小官。母亲郑氏非常贤惠,除了李贺外,还育有一女一子。李贺的童年和少年并不缺乏温暖和快乐,他自幼身体瘦弱,但聪明勤奋,母亲因此对他格外疼爱。李贺为了写出新鲜奇特的诗句来,每天一大早,便骑了一匹弱马,带着书童到野外观察,他边走边想,只要有所感,形成了诗句,就立刻写到小纸片上投放到锦囊之中,晚上,再在灯下补全成诗,他母亲看到儿子如此的劳累,着急的说:“唉,这孩子把心都用碎了。”除了大醉和赶逢吊丧的日子,他几乎天天如此,近于偏执。

李贺作为宗室后裔,自视甚高,在自己的诗中一再以“皇孙”、“宗孙”、“唐诸王孙”自诩,此时的李贺踌躇满志。李贺属马,于是写就了《马诗二十三首》,这个数量在他总共流传下来的二百四十多首诗歌里不可谓少,“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骏马驰骋于疆场之上,英姿飒爽,又是何等俊逸。“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李贺希冀着能够身为宗室的一分子,怀着满腔的热血,要为国家的中兴出力。他还往往引家乡北园的青竹入诗:“箨落长竿削玉开,君看母笋是龙材。更容一夜抽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李贺愤强激越,有理想有抱负,他把这种思想感情熔铸到自己的创作中“无情有恨何人见,露压烟啼千万枝。”无论抽千尺的新竹还是迎风烟雨的茂竹,都有着他胸中的不羁豪情和壮志。

李贺的理想和抱负不久就被现实所粉碎,苦闷和抑郁接踵而来。父亲李晋肃在李贺十八岁的时候英年早逝,因为姐姐早嫁,身为兄长,此时他恍然有种“束发方读书,谋身苦不早。”之感,不仅为了家计,更为了自己“他日不羞蛇作龙”的抱负,他要开启新的人生,一种追求上进,永远昂扬的精彩人生。李贺带着自己的诗作西进长安,干谒韩愈,当韩愈看到《雁门太守行》里“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时,不禁拍案称奇,在此后的日子里,韩愈到处夸奖李贺,李贺名气更大了,两人也成了忘年之交,韩愈也确实力行了他在《马说》中倡导的“伯乐”精神,不遗余力奖掖后进。

“东方风来满眼春”,李贺在韩愈的指引下参加了河南府试,李贺以《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并闰月》共十三首诗歌应试,获“乡贡进士”资格。然而有与贺争名者毁之曰:“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虽然韩愈为作《讳辨》。然而唐代科举避讳有异常严格的法律条文,李贺终未能就礼部试,落第。短暂的愉悦过后接着就是“花城柳暗愁杀人”的苦闷。“少年心事应拿云,谁念幽寒做名呃。”曾经的满心报复,凌云壮志,都搁浅于失意的仕途。

傲然独步于唐代诗苑的鬼才

或许李贺只是为诗而生,天生就是为了承担悲苦。最终在诗友和宗人的举荐下,李贺在京城还是谋了个从九品的小官奉礼郎,《唐书.百官志》说它的职务是:“掌君臣版位,以奉朝会祀之礼。……凡祭祀、朝会在位拜跪之节,皆赞导之。公卿巡行诸陵,则主其威仪鼓吹,而相其礼。”由此可见,奉礼郎只是一个具体执行宗庙祭祀礼仪的卑微小官而已。傲岸自尊的李贺此时心中充满了屈辱感。抑郁苦闷之中,李贺饱受煎熬。虽只三年,李贺已经是不堪其重了,“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李贺甚至在《开愁歌》里唱出了“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酬谢如枯兰”。或许真的“况是青春日将暮”了。

苦闷之时,李长吉也会喝酒,“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纵使举杯,其实酒又怎能减轻多少痛苦呢?“仙人烛树蜡烟轻,清琴醉眼泪泓泓。”酒只能更添人伤,“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诗人的一声长啸多少无奈?朋友远别,沈亚之返归吴江,他竟连送行的钱都备不起,只能“歌一解以劳之”,李贺深感怀才不遇,以致抑郁感伤,终日不能自释,只有以诗抒愤,借诗消愁。他的诗崇尚奇诡,想像之奇特,比之李太白有过之无不及,“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确实有石破天惊之势,而“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以及“南风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更是前人所无,诗歌里的这种奇诡,不过是生活里失意苦闷痛苦挣扎的一种寄托罢了,此时更显长吉的窘态了。

“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的冬季,李贺终于辞官归家,此时的李贺“衣如飞鹑马如狗”所有的梦似乎都破碎了,已然成了“天荒地老无人识”之人。李贺回首所经所历,幽冷满怀。即使有意雪藏了自己,逃到现实以外的天上、月中,终究也无处可逃,他笔下即使红色也是“愁红”、“幽红”、“衰红”、“老红”、“冷红”;绿色更是“寒绿”“静绿”“土中碧”。“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或许是他自己的顾影自怜吧!

诗人路过洛阳,见到了被拆置此处的铜人,于是写下了《金铜仙人辞汉歌》,面对被运出长安的铜仙人,感怀同样作别长安的自己,“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流下的泪水如此之重,足以裂碎心,坠断肠。彻骨之寒包围着他。“天若有情天亦老”,天怎会有情,他已然心灰意冷。一路走来,一路浓雾一般的忧郁,繁华如梦,时过境迁,这一辞别竟然悲痛欲绝。回首长安他不在留恋什么,愤激中他蔑视一切,甚至直呼皇帝的名字“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他一生的抱负只有在诗中倾诉,诗歌成为了他灵魂的出口、一个逃避的场所。在诗歌中他极力避开庸常,追求新颖奇特险怪,惊天动地,闪电腾空,以缝补他所有的伤口,给心灵以相应的补偿和安慰。

回到家乡,李贺又见到了“怡怡中堂笑,小弟栽涧绿”中的小弟,“别弟三年后,还家一日余。(酉录)(酉酃去阝)今日酒,缃帙去时书。病骨犹能在,人间底事无?何须问牛马,抛掷任枭卢。”兄弟对坐,无需多言,无声的温暖自生。只是“春风烂熳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的妻子竟然也已早逝,“井上辘轳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情若何荀奉倩。城头日,长向城头住;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此情若在,此人已无,悲痛深入骨髓,痛彻心肺。他希望通过对于诗歌苦吟来忘记现实,他的精神始终处于极度抑郁、苦闷之中。他早熟、敏感,但这早熟敏感却令他比常人加倍地品尝到了人生的苦涩。在现实的重压下,本就孱弱多病的他呈现出种种早衰的症状和心态:“壮年抱羁恨,梦泣生白头”、“日夕著书罢,惊霜落素丝”。

傲然独步于唐代诗苑的鬼才

李贺最后一次离开家乡昌谷,到潞州去作了张彻的幕僚。在诗人心中,潞州此行,已谈不上什么争求仕进,只是为了谋求生路而已。因兵乱,而后又去南方寻访十四兄,游历了江浙。

苏小小是南齐时钱塘名妓,相传她以百金助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去应考,痴情地等待着书生归来迎娶,哪知书生一去不返。她又不甘心做他人的小妾,19岁就早夭了。苏小小的形象就像是一个梦,“我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这首传说中苏小小的诗作,唱出了对情的坚贞到对美的执着。李贺本就喜欢写鬼魂、写死亡、写黑夜、写寒冷。在诗中我们看到一个悲凄而苦闷的灵魂的震颤,他借助诗歌来宣泄苦闷,去和鬼交朋友。他体贴苏小小的心情,凭吊苏小小时,李贺写下了《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如果说苏小小还可以在千年的松柏之下等待的话,李贺又能在哪里等待自己的人生之路呢?“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这种感受恐天下只有墓中的苏小小的鬼魂能够体会,说长吉凭吊古人,不如说在凭吊自己!苏小小魂灵真在,恐也会潸然泪下!跨越几百年,不想他和古人竟然一般的凄凉。

李贺是无助的,志不能伸,抑郁孤独中情煎其寿,呕心沥血中诗煎其寿。“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在《苦昼短》中他痛感时光飞逝,病疴日重,人生短暂倏忽,可自己恐将是抱负成空了!素来多病的李贺身体每况愈下,“虫响灯光薄,宵寒药气浓”,病之既深,恐怕药也是爱莫能助了。“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秋姿白发生,木叶啼风雨。”他已感秋之将至,来日不多。因病他经常会想到死,“几回天上葬神仙”神仙也死,“彭祖巫咸几回死”,神仙都死,彭祖巫咸这些老寿星们更要死好几回啦,“津头送别喝流水,酒客背寒南山死”山也是会死的。李贺是一个青年诗人,但在作品中出现的“死”字却达20多,“老”字达50多个。

李商隐在《李长吉小传》里描述他“细瘦,通眉,长指爪。”如此说来,李贺长相确是有些异于常人。通眉,即古人所谓的“一字剑眉”,就是两个眉毛几乎相连,相书上讲,长有这种眉毛的人,天赋英气,却诸事琐碎,难称心意,不免早夭。并不是相信迷信,而是说明李贺后来所遭遇的种种坎坷际遇,似乎有一种命运使然的色彩。回家后的李贺,从此就再也没有从病榻上起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候,他最后一次检点了一下自己的诗稿,看着自己饱蘸心血的纸墨,眼眶里溢满了眼泪,出道以来,虽有韩愈和宗人的荐举,可是因讳不能举,既使因荫获得一个卑微的小官,也是屡遭凌辱,报国无门,面对江河日下的李唐帝国,深感痛苦又无可奈何,无人理解自己,又无人同情自己,寂寞苦闷的李贺蘸着泪写下了《秋来》: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李贺的痛苦已经是超越了“肠断”的“思牵今夜肠应直”,竟然被人一直狠命拉成直的,真乃痛彻心骨,古往今来都是今人吊古人,李贺虽生,确是“雨冷香魂吊书客”,竟是同病相怜的古诗人魂魄前来凭吊痛苦中的李贺。据说,他写完这首诗,呕血而亡。

27岁的李白,或许还醉歌于山水之间;27岁的杜甫,尚没有那种沉郁顿挫的气质;可27岁的李贺,却已“恨血千年土中碧”。终于,诗人走完了他艰辛的27个春秋。据《李长吉小传》记载,李贺快要死的时候,忽然在大白天里看见一个穿着红色丝帛衣服的人驾着红色的苍龙,拿着一块木板,说是召唤长吉,长吉全都不认识,忽然下床来磕头说:“我母亲老了,而且生着病,我不愿意去啊。”红衣人笑着说:“天帝刚刚建成一座白玉楼,马上召你去为楼写记。天上的生活还算快乐,并不痛苦啊!”长吉独自哭泣,一会儿,长吉气绝。

诗歌是李贺一生全部的寄托和慰藉,全部的光采与美丽。有了这些诗,李贺,终于能傲然独步于唐代华美的诗苑,他是奇葩,是鬼才。写诗,在李贺的一生中,确乎是最重要的事了,他为之惮精竭虑,呕心沥血。诗,应该是李贺生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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