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6.闹月子

6.闹月子

爷爷的回来，对于在襁褓中的我影响不大，听说我爷回来的时候天都乌漆麻黑（天黑了许久）了。回来的时候坐的是解放卡车，卡车上拉了奈门多（那么多）木头。都是一个人伸手抱不住的大木头。十里八乡的人在那个年代盖房、做棺材、做门窗、打家具都需要木头，所以，我爷就贩木头回来卖。村里人听说我爷回来咧，都跑来帮忙卸车。

我爷一进门就跟我婆喊叫：“我回来咧！把我孙子给我抱出来叫我看一呵（下）”奶奶掀起门帘，嘴角上扬，应声道：“你再不胡喊叫咧！刚睡戳了”。爷爷也不管奶奶的劝阻，直嚷嚷着要见我，“快起给我抱出来，把胡拧次咧”！奶奶犟不过爷爷，只得把我从母亲怀里接过去，“你大（爸）回来咧！想看娃呢，我抱出起叫看一呵”。说完就抱着我出了母亲的窑门。

我爷身材魁梧，说话声音洪亮。穿着蓝灰色的中山服，带这个同样颜色的八角帽，一副干部模样。看我婆把我抱来了，直接抢过去，用他那充满烟草气味的嘴亲了亲我，就不顾奶奶的反对，用他下巴上的坚硬胡茬子扎我那粉嫩的笑脸儿，我被扎疼了，大声的哭起来，爷爷却爽朗的笑了。母亲在窑里听见我的哭声，乞求着我婆把我抱进去，“妈唔，你把娃抱进来，我大才回来，哈没吃饭呢，叫我大先歇个”。我爷听到这里，才不情愿的把我给我婆，独自回北窑喝茶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爷不顾我还没睡醒，就叫我婆把我抱到他们窑里，我的脸蛋又被扎的红彤彤的，爷爷抱着我就是不放手。我被折腾烦了，在一声响屁之后，黄色的稀屎飞流直下，浇了他一身。我婆急忙的给我爷拾掇身上，我爷却笑着说：“这真是个狗孙子，就给你爷这么个见面礼？”说完又是一阵大笑。吃过早饭，我爷说“我晌午到街道供销社去一呵，估计这几天有人来闹月子，得准备点东西。”我婆在一边嘟囔道：“一回来就闲逛，买东西差不多就行咧，别买太贵的。”说罢，爷爷牵着大姐的手就出门了。爷爷在我们姊妹四个里，最爱大姐，我爸四个孩子里也只抱过大姐，其他的都沾不上边。我知道，我爷又去坝面那边的街道给我姐买好吃的去了。奈何我还没过百天，出不得门。只能怏怏的望着大姐蹦蹦跳跳的身影离开。

闹月子，是陕西的一大风俗，就是主家生了孩子后，第三天晚上，村里的人都会到家门口，用麦秸、干柴烧一堆火，熙熙攘攘的让主家出来招待招待。无非是些瓜子、糖果、烟酒之类的东西，烧火据说是驱邪，保佑小孩平安。大家都来凑热闹，多半是恭贺之意，也有沾点喜气的意思。但都不会进主家门，怕是有冲撞。主家招待之后，大家嬉笑玩闹一阵儿，也就都散了。据说这个闹月子烧火的人越多越好，来的人越多，就越证明主家在村里的维作（人际关系）好，来的人越多，收到的祝福也就越多。在闹月子得时候，主要是耍笑公婆，一般年轻人会把公婆抬起来在火上燎花，有惊无险，但异常刺激。被燎的人笑骂着，燎的人就故意让你接近火，在快要燎到衣服时，在高高抬起，随之就又会招来一阵笑骂，看热闹的人就像看相声一样，在逗与捧的表演间，满是庄户人憨厚爽朗的笑声。我出生第三天，我婆就被这样燎过，在烟酒招待完毕后，还被一帮人把脸用草灰画的乌漆墨黑的才算罢。耍笑的人都叫我婆是涩皮（吝啬）老婆（老太太）。奶妈这次很大方，拿的是“84猴”（本地卷烟厂出品的过滤嘴烟，俗称“猴上树”，因为烟盒上有一只猴子在树上做瞭望状而得名）烟和太白酒招待的，大家都哈哈的笑着说，“涩皮老婆这一回高兴瓜咧！抱上孙子咧！也不涩皮咧！”

我婆打着哈哈说：“高兴么！这一回撩咋咧（好得很）！两个女子，一个小子，我也当咧婆咧！”一边说，一边把瓜子糖果塞到前来祝贺人的手里。有几个人又开始讨论起来：“涩皮婆，这烧一回，不得行，我哈要15天来烧一回，一个月烧一回，满月、百天都得来烧一会呢！”“能行么，烧的越多越好么，就是我掌柜的（爷爷）不回来，我也不好招待，要不等我掌柜的回来你再来，让他招待你们！”“能行么，等个六爷回来，看额几个咋胡日鬼他！非得把六爷化成包黑子（包拯）！”在人们的笑骂声中，火渐渐小了，最后熄了，这才算作罢，拖着劳累了一天的疲惫身子各自回家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