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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阳→小人物不会麻木

 风姿物约 2016-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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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五点,北三环车流如织。超级月亮挂在天幕,汽车尾灯汇成一片霓虹。白领汪先生随手打开车载电台,将频率调到FM106.6,准时收听“海阳现场秀”。高管齐先生、公务员李先生、文员杨小姐也陆续打开了收音机。

“今天的互动话题是你的收听神器。”海阳坐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之声”直播间里,手里拿着稿子,眼睛还盯着微信公共平台上听众发来的“收听神器”图片。

有人恰到好处地把车载电台、方向盘上的名牌车标及腕上的名表悉收图中;听友们都像有了共识,开始晒方向盘,晒车钥匙。他们想听到的不是赞美,而是海阳的揶揄:这么多好车,你是修车厂的吧?“我正在挖掘机上听你们的节目。”有人留言。“重量级”的听友不只一位,很快有人发来了一张塔吊的照片。

有听友给海阳编段子:小时候,海阳家里穷。12岁过生日的时候,海阳的妈妈给他买了半块蛋糕和6根蜡烛。海洋说:“妈妈,我已经12岁了啊。”妈妈拿过了一面镜子,放在了蛋糕前。

在一个半小时的节目里,对主持人海阳的外貌、身高、体型,以及妻管严等全方位的调侃“攻击”火力全开。听友们喜欢给他编段子,基本人物设定是:苦出身的小镇男青年,大龄、没房、没车的小人物;有点蔫儿坏,有点小心思,但绝不放弃梦想,就像这都市中辛苦拼搏的大部分年轻人。

实际上,海阳29岁便获得了金话筒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海阳说:“我喜欢以自嘲的方式看待人生,同时又以哲学的态度思考人生。这容易让人误会我是个没头脑的理想主义者,其实这并不是个误会,我就是。”

少年

“你知道加拿大一枝黄花吗?”

收到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个下午,海阳干了人生第一件浪漫的事,跑去那所重点学校门口照了一张相,之后将通知书连同少年时期所有的天真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在海阳看来,照片中的重点高中就像一个永远也无法追到手的漂亮姑娘。

后来老实本分的父亲做生意被骗,他便打定主意去读中专。尽管他在初中的成绩总是前三名,中考的成绩是全校第一。中专毕业后就可以赚钱,但是高中后还要读大学,海阳等不了那么久。

直到今天,海阳的父母还以为“中专”是比“高中”更好的学校。这是海阳对他们善意的谎言,至今无人戳破。“我妈说我没有青春期。”海阳回忆过去。

海阳记得小时候总是搬家,最早住在直到现在从百度地图都搜索不到的偏远小村,之后住到靠近城市的郊区。上学后,更是以农村包围城市的节奏一步步朝市中心迈进。没有多少文化的父母笃定,只有学习好,才能“出息人”。

辛勤的母亲在两件事上特别开心。一是将租来的房子里里外外拾掇干净,把窗玻璃擦得一尘不染。靠在门旁歇息她会说:这要是自己的房子多好啊。还有一件,就是海阳学习好,拿回一张张荣誉证书,母亲总是欣喜地挂在墙上,并保留至今。

沉默寡言的父亲在出门做生意前对海阳说:“就你这智商,百年不遇。好好读书,爹会把你读博士后的钱都挣回来。”

生意失败,债台高筑。全家人搬进了长春地震局空地上搭起的临时住所。只有三面墙壁,如同一个等腰三角形。

冬天,地基下沉,北面的墙有裂缝,寒风刺骨。海阳躺在床上就能看到满天星星。春天,房子阴冷潮湿,需要夜不闭户才能挥发掉部分湿气。

父亲在院子附近开垦出一小片土地,教海阳翻新播种收菜杀虫,全家的口粮就指望着这块“自留地”。母亲最多的时候打三份工。在饲养场工作,跟猪睡在隔壁,就在同一个大棚里。

蜗居在城市角落的一家人如同隐形人。父亲教海阳在“自留地”除草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你知道加拿大一枝黄花吗?”

这种草上世纪30年代被带进国内,生命力顽强,焚烧、喷药都无法根除。哪怕将它连根拔起堆起来焚烧,一不小心让种子飘走,也会生得漫山遍野。只要有土壤的地方几乎都能生存。

“加拿大一枝黄花”成了海阳的精神寄托。多年后午夜梦回,他还会想起这株古怪学名的野草。

大学

住这种屋子的小孩,要么“误入歧途”,要么“必成大器”

15岁那年,海阳每天清晨都在同一间等腰三角形般的房子里醒来。穿戴整齐后走出房间,穿过广场、绿化带,转进长春地震局的行政大楼上厕所。

他蹲在房子后的臭水沟旁洗漱,白色的牙膏泡沫在阴沟里缓慢打着转。等他吃完早饭,出门上学,那摊泡沫依然没有被冲走。

少年时的朋友杨晓偶尔来家里找他,还会参观他家的菜园。有一天他突然惊讶地说:“这房子完全就是一个标准的等腰三角形!”

海阳没好气地说:“你才发现吗?”

“风水上说,住这种屋子的小孩,要么误入歧途,要么必成大器。”杨晓一句故弄玄虚的话,让海阳感觉到自己的特别。“那我肯定是必成大器了。”

在一天之间长大,并非什么难事。海阳的母亲曾做过饲养员。“我妈经典的服装就是戴一个白帽子,穿一个工作服,戴着套袖、帆布的手套,这儿还有一个口罩挂在耳边。”海阳每次去看她,临走时,她从兜里面掏出钱来。“比如说一百块钱的话,它的构成有五十、二十、十块、五块、一块、两块,我觉得我妈给我的这个分量不一样。”

海阳需要钱,以全校第一的身份去了一所中专学校。很快就做了学生会主席,成绩稳居第一。直到后来,他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到了东北林业大学。那时候,他摆过地摊、当过花卉基地的管理员,后来还做过西餐厅的文化主管。

住校以后回家,海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家里的“碗架子”。他要通过碗里剩了什么菜来确定父母最近过得好不好。他下决心上学不再用家里一分钱。

去东北林业大学读书,海阳交够学费,兜里还剩200元生活费。学校还要交一份保险,正好200元。“当时我就想保险是有病了之后才能有用,死了活该。我说老师,我爸我妈给我买过保险了,不交行不行?老师脸一抬说可以,我就没交。”海阳说,自己大学四年都没有交保险。

刚入学军训,又赶上中秋节。他在学校的理化楼,给妈打长途,说自己一切都好。挂了电话,他看着学校外面的车来车往痛哭流涕,“我不知道陌生的哈尔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的未来在哪儿呢?”

入行

“人生就像小马过河”

海阳初涉广播圈,完全是一个偶然。中专时他负责校广播台的工作,放一些流行音乐、编一些校园生活的小稿子。每天早上6点去广播室放出早操的运动员进行曲。冬天太冷了,他便索性将喇叭的电线弄断,让全校学生睡个好觉。直到当地的电台举办业余主持人比赛,海阳对电台的播音认识也仅仅停留在如何治疗不孕不育及各类妇科疾病上。

他想参加,但是没把握、没信心。他正好去一位关系很好的老师家做客,师母是学心理的。她给海阳说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人生就像小马过河,不去尝试,你怎么知道水深水浅?

一个没有主持经验的中专生,在比赛中成了一匹黑马,连续得了三期的冠军。之后,他被邀请到电台做实习生,每月补助200元。那一年,他16岁。

开始实习是做导播,帮主持人组稿子、接电话,晚上十点钟节目一结束,海阳就从电台飞奔到公交站,赶最后一班车。那个时候海阳喜欢观察坐末班车回家的人,想象着他们的故事。“觉得自己跟同学的经历都不一样,有时候累是累,觉得也挺有收获,起码还有200块钱。”海阳说。

离开长春,到哈尔滨读大学,海阳的兜里只剩下200元吃饭。他在校广播站招新的讲座后,壮着胆子将自己录制的节目磁带给了主讲老师。第二天便接到去哈尔滨文艺台做兼职主持人的邀请。

不久,海阳被染了黄色的头发,腰上挂着链子,包装成潮男形象,与听众们见面。那一天,万人空巷。用海阳的话说,“我在当地小有名气了。”他的收入每月就有五六千,却遭遇跨省大追债,大部分收入都给父亲还债了。

生活还是越来越好了。海阳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到电台工作,给父母在哈尔滨买了房。

“人生就像小马过河”,河面宽了。2009年春天,哈尔滨的松花江面还没有解冻,海阳听说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招聘的消息。刚满26岁的海阳早已有了“播音小王子”、“娱乐八级”、“扯淡小能手”的江湖诨名。安于现状,还是拼搏一把?他选择了“过河”。

经过1000:1的淘汰率,他最终来到了央广,主持一档只能覆盖北京市东城区的老年录播节目。就是这样,他还是把节目做火了。

“我妈说我属泥鳅的,给点水就能活。”海阳说。

2011年,《海阳现场秀》(前身为《给力17点》)开播,这个以“笑+思考的平方”为主旨的节目,如今已经包揽了国内脱口秀节目所有大奖。

2013年8月,海阳满30岁,他为自己写下了一段话:“每天7点起床,需要喝两杯咖啡才能将自己唤醒。在电台当主持人,每周开一次会,整理文稿,想选题,一日三餐都自己吃,单身,无名小卒,一文不名。可每天早晨醒来,我却觉得生活待我不薄。”

成名

“咸鱼的梦想就是翻身”

“说人生,谈理想已经逐渐成为某种备受调侃跟奚落的行为,可我仍旧乐意跟人谈论这些东西。你听我说或者我说你听(不好意思,我是个话多的人),对象可以是同事、朋友、家人,甚至陌生人。我的工作就是与陌生人聊天,就某种程度而言,更像是在自说自话。”

海阳最被人熟知的身份,是央广的著名主持人。他在节目中和素未谋面的听友聊天。虽然他经常给提问者回复一些“馊主意”,但是他用自己的经历给听友打气:全校成绩第一却读了中专,大学学的是园林设计专业,如今是央广知名主持人,只要肯努力,人生有什么不可能?

“咸鱼的梦想便是翻身,这不同于鲤鱼跃龙门,即便翻身之后还是咸鱼,对他们而言这依旧是值得去做的事情。”喜欢周星驰电影的海阳喜欢如此自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似乎觉得那个读《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的尹天仇和拿着《唐诗三百首》去降魔的唐僧就是我自己。”海阳说。

知名主持人敬一丹第二面见到海阳就看重这个年轻人。那天,海阳抱了一大摞报纸和杂志走向办公室,“这是他每天的阅读量”。类似情景敬一丹此前只在白岩松那里看到过。

然而海阳在“金话筒”正式颁奖礼上的获奖感言却因为不够“高大上”而取消了。几年后,海阳仍能流利地背诵出准备的那段获奖感言:“特别感谢评委会能够把这个奖颁给我,以前金话筒奖都是大选题、大事件的主持人得这个奖,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把喜剧脱口秀的奖颁给我,这证明我们组委会、评委的审美水平在逐年提高。对于评委们对我的肯定,我也表示充分的肯定。有人问我,我做脱口秀对我帮助最大的是谁?我觉得有很多人,我的爸爸,我的爷爷、奶奶,我的妈妈敬一丹……我的妈妈和敬一丹是逗号。如果说我在脱口秀当中取得一点成绩的话,那么完全都是(当时海洋的动作是用手指着台下观众)我自己努力的结果……”

当下

“虽然我们是这个世界的龙套,但都是自己生活的主演。”

11月的北京,预报有超级月亮的这一天,海阳早上就没有吃饭。直到傍晚做完《海阳现场秀》的直播,他也没来得及享受节目中常提起的“河间料理”——驴肉火烧。

上午在爱奇艺大厦做一档日播直播资讯脱口秀《晚安朋友圈》的特别节目。海阳站在身高1.86米的男嘉宾旁边,继续拿自己的身高开涮。他被戴上假发、穿上有桃花图案的武侠女装。女编导贡献出自己玫红色的口红涂在他嘴上,海阳反串的是黄蓉。现场笑声不断。

“你是不是人来疯?”节目录制完成后,我问他。

“要不然你说咋办呢?总想节目录制得顺利点。”他随手拿起化妆台上的湿纸巾擦拭着脸上的粉底和口红。底妆并没有掉,“算了,不擦了,省得晚上录节目还得再化。”擦拭过猛,海阳的嘴周红了一圈。

下午录完节目直接坐车回央广,准备傍晚的《海阳现场秀》。海阳坐在央广二楼的公共沙发里,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的两团“血丝红”上。一说话,几丝玫红就在他嘴唇的裂纹里闪现。

“好像每个人生下来就是奔着成功伟大去的,结果年过三十,梦想都整齐划一地变成了在北京七环以内买一套大开间。好在我们不孤独,在我们周围的其实都是小人物。”

海阳想起家里为了筹措他上中专的学费到北京的姑姑家来借钱。那是他第一次到北京,只觉得北京灰蒙蒙的大,心情非常压抑。他想起初到北京工作,拉着巨大的拉杆箱入住了一间地下室。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悲切,哭了起来。他保留着一张画花了的北京地图,地图上每一条被圆珠笔划过的线,都是他对这座陌生城市的探访。

他始终有点不太适应城市的节奏。无论是在哈尔滨还是在北京,这些城市每隔几年就会有所变化,偶尔出行,总会意外地觉得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夜幕降临的北京,充满了迷幻色彩。

海阳有大量的关于泡面的记忆,总是跟缺钱,以及各种昏暗灯光的出租房画面有关。

无法开伙的日子里,他尝遍了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如果领了工资,可以在里面切一片午餐肉作为奖励。海阳说:“小人物不会麻木,因为有切肤之痛。”

“我最大的特点就是提前认怂,再将其本质抛开,另辟蹊径。”他有一个女性朋友,长相不错,却在鼻翼上长了豆大的一颗痣。“远看像苍蝇,近看如鼻屎,因为牵动面部神经,无法去除。”海阳如此描述。这颗痣的存在影响了美观和桃花。海阳告诉她,下次再有人盯着看,你就说,这其实是个按钮,按下去就会有奇迹发生,你要不要试试?于是,第一个按下去的人,成了她现在的老公。

傍晚的广播节目《海阳现场秀》一结束,海阳又钻进车里,赶赴日播直播“新闻时事”脱口秀《晚安朋友圈》的节目现场。他抬头望向超级月亮,胃里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虽然我们是这个世界的龙套,但都是自己生活的主演。”海阳如此说。

文/本报记者 杨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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