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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微小说)

 snwqk1 2016-11-26

1

我有一个同学,他的名字叫圣明。他比我大一岁,他出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的家人为什么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不过凭猜测,我想他的家人至少是希望他能圣断英明的。

我曾经对他开玩笑:你爸是希望你做皇帝吧?

“呵呵,做皇帝……”他笑了,笑的很轻微,几乎就是那种不带动皮肉的笑,但是我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放下拘束来表达他的情感了。当然,这是我跟他认识很久以后的事情,起初大家是没法这样开玩笑的,这是第一个。只是更离奇的是,过了大概两个小时后,他突然又悄悄地笑了:呵呵…皇帝…呵呵呵……

2

他很怪,是我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所有同学里第二怪的同学。

有一次,他说放在书包里的六个硬币不见了,他急着从对面寝室跑过来,对我说他寝室的人偷了他的钱,他把书包的第一个口袋打开给我看,然后又把第二个撕开,接着第三个,非常用力。他脸色发青,双眼通红。他颤抖着嘴唇,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几个字吐出来:我的钱被偷了,你……你看,不见了,真……真的不见了。那个时候是军训刚刚结束,大伙才认识不久,也许知道他叫圣明,也许并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他的书包里是有钱的,但我也不能肯定这书包里就一定没钱,所以我迟钝了,没有回话,他的样子让我感到一丝不解和两丝恐惧。

“妈逼的,谁偷走了老子的钱,我操他妈。”他走了,站在走廊中间,朝两头分别骂了两下。

我想:这人怎么这样?

3

掉钱的事以后,宿舍里的人都不再理他了,在我的印象里,那是大伙从刚认识起就不理的惟一的一个人。

当然,他其实也很正常,他开心了会笑,不开心了会不笑,他上课会听课,也会不听课,会发呆会沉默,会转笔,会把笔转到地上后捡起来再转,会打瞌睡,会伸懒腰,会打嗝,会放屁,会在课堂上放屁后脸红,会不承认。唯一和其他同学不同的是,他的这些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是几年下来唯一一个没有同桌的人。

4

那天收作业,我是课代表,有同时两门课的作业纸要收,我手忙脚乱,没有了头绪。他路过,我顺手将他拦下,让他帮忙,把三组组长手上的作业纸收过来,没交的,不要了。于是他照办。

三组的组长是一个女孩,是那种韩剧里经常出现的单纯、阳光、人缘又好的女孩。

回来后,他拿着作业纸,交给我,然后不停地咯咯的笑,特别开心的样子。我很疑惑,但我没有时间理他。

“她问你要不要清一下?”他说。

我说不需要。

“她说要清一下!”他仍然笑着说。

“不要清。”我辩解地说,“没交的就不管了。”

“她要你清(亲)一下你就去清(亲)一下嘛!”说完,他很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咯咯地大笑着走了。

我那才恍然大悟,知道他为什么会笑,我看了女孩一眼,女孩一脸鄙夷的看着他的背影,我却一脸尴尬!

5

曾听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说,我们班的男生都很帅,有人排了个名次,得出的结果竟然是他最帅。

不过实话说,我一直觉得他挺帅的,有着非常标志的五官和体型,深黑色的带着些许男人味的皮肤,时髦的直立的睡发,黑白分明还极其清澈的眼睛。我时常看到他拿着发胶,对着镜子在宿舍里喷来喷去,尽管要迟到了,他也不顾,仍然慢慢地梳他的头发。

有一天的自习课,时候是傍晚,这是我之后才知道的事情,是从一个女孩子那里听到的。 那天,班主任走进教室,打开电脑,看到电脑屏幕上竟然播放着毛片,一对赤裸的日本男女正做着成年人很熟悉的事情,班主任是一位女老师,看到之后,直接捂着嘴走了。

事后,人说是他干的,他用教室电脑看了毛片。

我惊讶:他为什么不在老师来之前关掉?

女孩却说:这哪是关不关掉的问题,这简直是禽不禽兽的问题!

看到女孩一脸正气的表情,我立即羞愧了,不敢再多问一字。

还有人说,信息委员知道他用教室里的电脑看了毛片,故意没有关电脑,故意让老师看到的。

我又惊讶:为什么?

“谁知道呢,他就活该!”那人说。

然后我就又不再问了。

后来,就是班主任找他谈话。

再后来,就再没有女生觉得她帅了。

有的,都是唾弃和恶心。

可是奇怪的是,后来他反而还更加频繁的梳头照镜子起来,甚至将他的每一根头发都梳到他想要放到的位置,他并不顾及其实再没有谁去注意他的头发,甚至是他这个人!

6

我不记得是哪一年的元旦,班级里组织过一场晚会。报节目那天,他突然提出说他一个人要唱十首歌,我们都很惊讶,以为这是反抗性质的自我表现,可后来发现他自己也还很腼腆,于是知道他是真心的,便答应了他的节目。

这也成了那次晚会的看点之一,想到是他说要唱十首,大伙就会笑很久。

后来轮到他,大家兴致很高,他接麦的时候,习惯性地甩了一下头,捋了两下刘海。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在一片呼声里他没有停顿的唱完了两首歌,他似乎并不顾忌大伙的起哄,他只是很投入的唱他的歌。

等到第三首要唱完的时候,大家可能疲了,也不再怎么热闹,开始自顾着聊天起来,偶尔还有两个发笑的同学,嘴里默念着:呵呵,我要唱十首……我要打十个……”

等到第四首歌的前奏放完的时候,大伙似乎已经毫无兴致了,再没有人起哄,仿佛觉得生平听过一首歌为何会有这样长的前奏。歌刚完,他也就被工作人员停了,麦也被人“接”了下去,屏幕上的画面也就这样定格了,没有记错的话,那首歌应该叫《中国人》,华仔的。

下来后,他一个人走到教室的最后面坐下,起初还有人朝他看,后来就没有了,他盘起一条腿,头往左边看了一下,叹下两口气后,又换到右边,再叹完两口气后,就又换回到了左边。

谁也不知道他大概换了多少次,有人也许知道他是在郁闷,也许也并不知道。

7

没想到很快就毕业了,我仿佛再没有什么关于圣明的故事了,也并不知道后来很长的日子是怎么流逝的,或许大伙也都该如此的吧。

毕业的那天,语文老师送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给我们,叫嫡亲的同学。我们都很喜欢,我们似乎再也找不出除嫡亲之外更美好的词语来形容我们的同学了。

大伙还准备了很多明信片和同学录,我们在各自的同学录里写下了很多祝福,也在彼此的班服上挨个签下自己美丽的名字。这些俊逸的文字夹杂着馨草味的铅印,仿佛每一滴油墨都散发着彼此的不舍和依恋。不过似乎再没有人知道,圣明有没有喜欢“嫡亲”这个词,有没有从这些油墨中闻到那些馨草的味道。

8

后来,同学们见面了,也算作是聚会吧,有人说起以前的事:

毕业那天,我收获了很多,因为在同学录上,我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东西,真的。幸亏买了本同学录,原本还不打算买的,觉得没意思。

可不是,现在都一年多没见了,难得再碰一次啊。

又有人说:

还有一些人复读了的吧,那个谁和谁,对,还有那个谁复读了两届。

还有圣明也复读了。

哦,还有圣明。

圣明?圣明也复读了?

是的,听说还是没有考上。

哦,是的,对对对,还有圣明。

据说那天写同学录的时候,圣明没有写女生的,为什么?

为什么?女孩子没让她写,就压根没人发给他。

哦……

那不郁闷死?

谁知道呢。这事谁能说呢,他那个时候干出那事,你说……哎……你说……

9

再后来,同学们又见面了,似乎不再怎么说以前的事了:

那谁混的挺好了。

他啊,牛了,全国到处跑的,满满的梦想和正能量呢。

那谁进出版了,做了作家啦。

哦……了不得了。

还有那谁变了,变漂亮了,简直不可思议。

咦……说了吧,人家是潜力股的。

耶……那谁,成天发些什么东西,有必要吗?哎……还是低调的好。

嗯……可不是,像我就从来不说话,来,咱俩喝一个,干……

哦……那谁,好久都没见过了,自从毕业就没见了。

谁?

就是那个。

那个谁?

叫什么来着,啧……一下想不起了……哦,圣明!

啊,你说圣明,圣明……

他啊,听说后来那啥了。

对,他后来复读了。

不是这个。

是这个,他复读了。

我是说复读以后

复读以后还是没考上,你不信问那谁。

我是说他复读没考上后来就好像疯掉了。

啊?疯啦?

嗯,他爸妈都不让出来了。

咦……

不让出来啦?

啊……

真疯掉了?

哎……疯掉了……

哦……干杯……哦……疯了……干杯,十年后再见!

2016年5月于北京

附:此文创作于2015年冬天,经后来不停的删改修订,前后拖拉到现在,才算勉强定稿。还是如以往一样,这依然是小说,希望大家不去纠结故事里的人和事。起初想写这样的一篇文章有几年了,一直不好动笔,直到后来用了半年的时间才完成。写此文的目的也不是在说骂谁讽刺谁,只不过是想在人们所一味的表现所谓光鲜,正能量的时候,告诉这个世界,我身边还有一个(至少还有一个)这样的人,这样一个活生生的被残害的生命。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人性深处的那些自私,可以让我们忽略掉除自己以外的其他的很多东西,这种冷漠、无奈、以及所衍生出的无助感,绝望感是的的确确就存在的,我们不能单方面的用所谓正面虚伪的言行来假装忽视它,我反而觉得我们应该懂得敬畏,懂得自惭形秽,懂得忏悔,这样才能更好的正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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