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闲“打鼓”过去，时令一到冬季，在西府偏远农村，庄户人碰面了常常相互打趣：“老哥，兄弟嘴馋咧，打个鼓咋样？”对方立马呵呵一笑，爽快地回应：“行么，正好闲着哩，叫几个人美美咥一顿。”外地人听了对话常感觉云里雾里，误以为这是要打锣鼓家什寻乐子哩，为此还曾闹出过笑话。其实，这是西府地区老辈人流传下来的“打鼓吃肉”的习俗。 过去农村物资匮乏，农人生活苦，一年四季清汤寡水，碗里难见肉星儿。到了冬季地里活儿一松下，大家就想法儿改善生活。如果碰上一场落雪，平日里出工忙碌的庄户人就有了几天的空闲。青壮年三五成群出门，村里村外、满山遍野去撵野兔、掏黄鼠，弄些野物调剂缺少油水的肚肠。懒得跑腿又想吃肉的人家干脆三五户联合起来，凑钱买一只羊或一条狗，煮上一大锅肉，热热闹闹地聚餐一顿，以羊肉狗肉的滋补御寒功效，抵御冬日的严寒。 我至今记得头一回“打鼓”的情景。那年我大约五六岁，正值“瓜菜代”的年月，玉米糁子高粱搅团吃得大人娃娃拉不下，见天喊叫肚子胀。一个落雪的日子，大哥跟着二叔、四叔跑了一天没打到野物，看着眼巴巴等着吃肉的一家老小，二叔把脚一跺，说：“咱干脆‘打鼓’吧！”于是，三家人勉强凑了 20元钱，从邻村买来一只半大肉羊，四叔操刀杀羊，剥皮掏膛后，就在我家院里支起一口老铁锅，架起硬柴大火，烧开满满一锅水。当过厨子的二叔将大块的羊肉骨头顺着锅沿溜进去，撒上生姜、花椒、葱段、食盐之类的作料，一阵“咕嘟嘟”冒泡后，股股热气袅袅升腾，弥漫了农家小院，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馋得我和一直围在锅旁的十几个哥哥姐姐瞪大眼睛，急不可耐地前拥后挤，涎水掉下老长，仍抽着鼻翼吸溜个不停。 羊肉熟得快，约莫一小时后，几经翻动的羊骨头便肉骨分离。各家大人娃娃人手一碗，二叔将羊肉捞出来，用手撕成块块，给各人碗里抓一大把，浇上两勺肉汤，撒一撮葱花，调上油泼辣子，红亮亮、油汪汪的；粗瓷碗里，大块的肉团若隐若现，众星捧月般被油花葱花簇拥着，甭说吃，看一眼都叫人馋涎欲滴。三家二十余人盛上肉汤，四散开席地而蹲，稀里哗啦地吃开了羊肉。冬日的农家庭院里，余火还在燃烧着，铁锅里仍冒着大团的蒸汽，一伙人围在四周，热火朝天地埋头吃肉。大人娃娃都端着大老碗，真正的“大块吃肉、大口喝汤”。尽管没有锣鼓家什的声响，但这对困难年月的庄户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欢聚共餐、饕餮盛宴和美味享受。吃肉的顺序先小孩后成人，在娃娃们端上碗时，二叔会让婶婶们分头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和五保户送上肉汤，长辈们说这规矩和“打鼓”的叫法一样是老先人传下来的。 大人们嘴大吃得快，狼吞虎咽咥下一老碗，站起来时，人人头上冒着热气，个个鼻尖堆满汗珠，伸着脖子直打饱嗝，咧着嘴，舒服得揉起了肚子。孩子们大多只吃一半，就被父母夺下了碗，怕撑坏肠胃。待吃饱喝足，锅里只剩下骨头羊汤。各家取来菜盆，将汤水舀尽分光，然后拆灶提锅灭了火，大人端羊汤，娃娃抱碗，乐呵呵地惬意而归。羊汤虽说没了肉，次日煮上粉条、豆腐、锅盔馍，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羊肉泡啊！ 当然，“打鼓”过程中的羊叫声和随风飘散的肉香，免不了招来村里看热闹的闲人碎娃。恰巧碰上肉熟了，主家都会慷慨地递上一块带肉的骨头或盛给其一碗羊肉汤，尽可能让乡邻尝尝。通常是几户人家“打一次鼓”，差不多全村人都能吃上肉，喝上汤，过一个愉悦的暖冬。“打鼓”，温暖了乡村的隆冬，丰润了农人清苦的日子，“打”出了乡邻之间的一团和气，“打”出了至今挥之不去、让人难以忘怀的浓浓乡情。（赵林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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