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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万物复苏的春天,与草木有染

 地道风物 2020-12-03


以前描述颜色的词很丰富。

不是简单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是栀子黄、露桃红、淡青、月下白。娇小的女孩穿着薄薄的衣衫,在西洲的江畔折梅。想赞美她的容姿,会说“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有人曾对吐鲁番出土的唐代丝织物作过色谱分析,共发现24种颜色,均为天然植物染料染成。

红色的有银红、水红、猩红、绛红、绛紫;

黄色有鹅黄、菊黄、杏黄、金黄、土黄、茶褐;

青、蓝色有蛋青、天青、翠蓝、宝蓝、藏青;

绿色有胡绿、豆绿、叶绿、果绿、墨绿等。

比起古人对色彩的分类,现代人对颜色的敏感度,已经淡漠许多了。

那个没有合成染料的年代,所有的颜色从自然中来。人们拿鲜花、落叶、茎实、根皮制作染料,一件柔软的织物上,浸有四季的气味。


这就是现在所说的“草木染”。因天气、地域、温度有着微妙的变化,每年采摘的叶片与花瓣也会有所不同。最终从植物萃取而出的染液,有着一时一地独特的色泽。

所以有人说:“真正的草木染,是借助草木本身的力量,顺应自然四季变化,依节令时令行事。这样染出来的颜色,才是具有生命力的、活的色彩。”


一年之中,春天可采的染料有七里香、龙眼、相思树等木材,还有新绿的茶叶。樱花与早春的花浅浅淡淡地开了,在丝巾、手帕上浸出温柔渐变的粉色。


夏天有杨梅,栀子花、与榕树。万物茂盛生长。

秋天树叶纷纷落下,石榴开花结果。决明子、玫瑰花,可泡茶,可染色。还有栗子壳,剥下后也可处理成染料。染好的棉麻布料,好像吸饱了果实的香气。


冬天草木凋零,枯枝、落叶与泥土可以染出大地厚重的气息。洋葱皮、咖啡、红茶等干材随时取用,也能让织物改变颜色。

等来年,春暖花开,又是一年春天。

耐心地等待草木生根发芽,将它们温润的色彩留在织物上,是一种浪漫的体验。


草木染最常见的颜色有五种。

染蓝色的植物概称为蓝草,蓝草主要可以细分为蓼蓝、马蓝、木蓝等,其中名声最大的,是如今被戏称为“神药”的板蓝根。


板蓝根是菘蓝的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易于水解的菘蓝是主要的蓝色染料。其他的蓝草皆可撒子而种,菘蓝稍微复杂些。《天工开物》里专门介绍了它的种植方法:

冬月时收割,将叶子藏入窖中制造蓝靛。茎干留取根部附近的数寸,晒干后埋进土里。待明年春天,焚草锄土。茎杆斜插入土中,可以生根成活。

到暮春,新苗抽生。6月时收割果实与叶片,再做一轮蓝靛。


蓝靛染出的色彩名字很美,比如天青、淡青、葡萄青;翠蓝、天蓝、月下白。和它浸没的颜色一样,有自由和天空的气息。

浅色的蓝像一个梦境,里面有微风、碧空,和柔软的白云。深色的蓝像汪洋,影影绰绰,诱人坠入不稳定的海底。



染红色的有茜草、红花、苏木、棠梨等。

唐朝时,大臣们诚惶诚恐地拜倒在杨贵妃的石榴裙下。这件裙子就是拿红花染的。

那时,草木染发展到相当的高度。《唐六典》里面提到:“凡染,大抵以草木而成。 有以花叶、有以茎实、有以根皮出有方土, 采以时月。”

女孩子们喜欢的胭脂也是以红花为原料。

《红楼梦》里,宝玉说上好的胭脂能够拧出汁液,淘净后,配上花露蒸成保养品。可以用细簪子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也可以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拍脸。一点鲜花凝成的红晕逐渐散开。鲜艳异常,又甜香满颊。

明艳的红裙注释了大唐的时代。“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它张扬、浓重,漂亮到榴花都黯然失色。

也有茜草染成的红,是更柔和的浅色。像一杯冬日暖融融的红茶,有着恰到好处的温柔感。


染黄色的染料很多,有栀子、黄栌、槐蕾、姜黄、地黄、柘黄等。

最有奇幻色彩的是柘黄。据说它染出的织物,在暗夜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泛红光的赭黄色。自隋代以来,便成为皇帝的服色。


还有栀子,在夏日里轻悠悠地盛开,勾起一年一度青春的离愁。将栀子的果实在冷水中浸泡、煮沸,可以染出深浅不一的黄色。


染紫色的有紫草。它也可以入药。现在市面上能买到紫草膏,就是以紫草为原料。能缓解蚊虫叮咬、皮肤创伤的苦痛。

《本草纲目》草部第十二卷,说紫草“利九窍,通水道……以合膏,疗小儿疮,及面。治恶疮癣。治斑疹痘毒,活血凉血。

春秋时,齐桓公偏爱紫色,惹得全国追捧,紫衣比其他衣裳贵出五六倍。到后来,不得不发表声明“诸君,省省吧。我不爱紫色了”,才终于降下物价。

在宋代,紫色已经是官员专用的颜色。



染黑灰色的有五倍子、麻栎、胡桃、乌桕、栗壳、莲子壳等。

有一种植物叫鼠尾草,香味刺鼻浓郁,夏季会开出淡紫色的小花。它的茎叶都可以染色。古代的辞书《尔雅》为它做了注释:“葝,鼠尾。可以染皂。”皂,就是黑色的意思。



草木染听上去复杂,其实操作方式并不难。染液中放入备好的布料,一扎、一煮、一浸泡,再一煮。即可初具雏形。

布料有棉、丝绸、羊毛、毛毡等,富含蛋白质成分越多的布料,越容易染色。若是棉麻等布料,需要用媒染促成上色。古法用豆浆、大豆等媒染,也有明矾、铝、铜、铁等。

“同一种植物因为水温、浓度、媒染、面料的不同,能变幻出几十种色彩。没有两件相同的草木染。”

这样未知的期待感,也是草木染的乐趣所在。


以洋葱皮为例吧:

受重视的洋葱皮,往往剥去后,就被人丢进垃圾箱。其实这是一种很好保存的天然染料。

首先制作染液:收集大量的洋葱皮,洗净放入锅中,加水充分煮沸,释放出颜色。其后过滤残渣,将煮好的染液倒入锅中。


其后将布料洗净、扎好。投入锅中煮染,拿竹筷缓慢搅拌。

煮沸后中火温吞,保持半小时,投入明矾、石灰、食盐等做成的媒染剂中媒染,方便固色。最后再次进入染液中浸泡、晾晒。可染出明快的黄色。

根据面料、媒染、浸泡的次数不同,织物的颜色深浅也不同。

比方说,在中国古代,人们如果想染红色,会将带着露水的红花捣烂,淘洗后制作“红花饼”。做好的红花饼放入碱水或稻草灰水中,可染莲红、桃红、银红、水红色。

《考工记》中提到了类似做法:“三入为纁,五入为緅,七入为缁。”意思是将织物浸入染浆里三次,得到纁色(深红色),浸入五次为緅色(泛有红光的浅黑色),浸入七次变成浓重黝黑的缁色。

这种多次浸染的技法, 直到近代,在我国的染色手工业中还多有沿用。


一百多年前,化学家在重铬酸钾氧化剂和粗苯胺的融合中,得到浓郁迷人的苯胺紫。很快,醛绿、碘绿、碱性蓝、茜素……无数合成染料占领市场,取代了天然染料的地位。

和所有需要时间、耐性与悠然的心境才能完成的手工艺一样,草木染日渐式微。

但一株草木染出的色泽,温润、自然、生动。恍如山涧的明月,谷地的微风,永远不会消亡。


一位作者在有关草木染的书中说,草木染的魅力,是自然与生活。

她采集当季的染料,每天满怀期待地等待“下一次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云,冬天的太阳。”

“等待下一季修枝的枇杷树皮,等待下一回的涩柿果,等待明年夏季的荷花、莲蓬、莲子壳,等待冬天的榄仁落叶、菱角壳…… ”

让所有的时间,沉浸在最美好的事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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