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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辉讲座专题】涡河边的许辉 | 董改正

 昵称JDTWtBsL 2016-12-03


20161126日,省作协主席、文联副主席、著名作家许辉先生携夫人董静做客铜陵,在古乐悠沉的铜官府,翻开了“铜都文学沙龙”的扉页。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事件。我没有就此询问保平先生是否有意安排,但如果您读过许先生的作品,再聆听他的讲述,或许就能领会其中确有大道冥冥的玄妙。

许辉先生1957年生于安徽怀远,长于淮北宿州。1978年6月于《安徽文学》发表处女作组诗《田野散歌》,1982年于《人民文学》发表小说处女作《库库诺尔》。目前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碑》、中篇小说《焚烧的春天》、《夏天的公事》、长篇小说《尘世》、《王》等。《碑》和《王》深受潘小平先生赞誉——可能许多文学评论家的褒贬不能轻信,但潘小平先生的鉴赏能力和人格,是值得信赖的——后文还会提及,所以此处赘言几句。

铜官府的铜质背景营造出肃穆端严的氛围,面前的案几很低,很适合以跪坐的仪式感靠近古人,当保平先生倡议以作揖的方式问候许先生时,坐在讲坛上的许先生笑了。他的笑是谦和的、憨厚的、温雅的,不是久历红尘后的了然,不是世事洞明后的从容,不是人情练达后的世故,而是赤子一般的真诚,是闻听“峨峨兮若泰山”后的会心,是有如春阳的安静和煦。他是让人舒服的。他的状态是真诚的呈现,没有惊世骇俗的言论,也没有挥斥方遒的手势,没有配合到位的表情,他坐在那里,静如处子,他似乎一览无余,但,你依然不可能完全读懂他。他坐在那里,谦和澄澈,有文友说他像孔子,但我却不以为然,孔子在受到误解时,会赌咒发誓地说:“天厌之,天厌之!”他是不会的。我相信如果夫人董静将一盆水倒在先生头上,他一定会比苏格拉底表现得更为淡定,他不会耸耸肩,而是照常微笑——他有一本书叫《涡河边的老子》,这也许也是中年之后许辉先生的自况,或曰修行目标吧。


许先生语速徐缓,从对铜陵本土作家作品的评述开始了他的讲述,从朱斌峰的小说谈到吴迪的诗歌,再到马书玉的散文,说得多是优点,缺点略略带过。我们应该明白,这不是讨巧的做法,对于创作来说,信心比什么都重要,而问题的发现除了恰到好处的提点之外,更在于在写作中的发现、跨越。

许先生不是强大的演说家,这是不必讳言的。他的讲述是呈现式的,就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你可能会发呆,可能会凝神,可能会捕捉到诗意和画面,也可能会撷取一截哲思的影子,也可能若有所得不可言传。他没有针对性,没有把自己当成可以“引导”和“决定”方向的导师。他所说的只是他认识到的,现在把它们呈现在大家面前,对与不对,有益与否,愿与大家共商榷。他就是这样一种方式。

他静水流深般的讲述着自己的创作体会,讲述每一个写作者都会遭遇到的审美疲劳、创作颈瓶,讲述如何在创作中找到自己的个性化道路,讲述我们可以用文学的方式在这个世界获得尊严、自信和诗性理性的生活。在谈到把文学当成一种生活方式时,许辉将麦克风靠近了嘴唇,他还是微笑着说:“不管最终的文学成就如何,一个人选择以文学的方式生存,在我们老去、梳理自己的一生时,我们一定会感谢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它让我们一生没有虚掷,它让我们眼界更加开阔,心胸更加广阔,气度更加恢弘,品质更加高雅。”反观许先生,当信此言不虚。

对于写作需要具备的素质和可能达到的高度,许先生认为写作者需要具备显性知识和隐性认识两种。显性知识是基础性的语言、结构、内容、意境等,它是可以通过学习得到的;隐性认识是一个人缄默性的内在,它是天赋,是说不清的感觉,是关于灵魂的,是上苍的原创性,是上苍赋予一个人迥异于他人的特征,它是一个作家在除勤奋之外、能够达到一定高度所需具备的最重要的禀赋。

除了禀赋之外,许先生认为一个作家一定要去认真地生活,把自己活成所在地域文化的一部分。说到此处,请容许我插入许先生《碑》的写作后记。他说:“有些事情也是很怪的,我对洗碑啦、刻字啦、立碑啦,一点都不懂,写小说的时候,心里却是胸有成竹的感觉,在洗碑、刻碑的技术上、程序上,仿佛知道该怎么写,一点都不打嗑吧,煞有介事地就写出来了……”,“后来有一年春天,我和宿县地区行署王子宜秘书长、书家孔雪飞从涡阳返宿,路过一个刻碑洗石头的地方,就下车闲看,我有心想知道《碑》里的真假,就有意无意地问当地匠人一些有关问题,没想到都是吻合的。”而那个虚拟的山包,许辉后来才知道真的有那么一个真实的公墓,“正在我写小说时脑袋里构想的那个洗碑、刻碑的地方。”虚构的奶奶庙,与寿县八公山上的如出一辙,“上山的路就是那样子的,不过,庙早修好了。”除了神秘的体验,如果一定要索解的话,当归于他认真地生活在那片土地上,深深地浸润在那片文化里,所以一切“理当如此”,写出来后“正是如此”。如果按照先生对于文学的独创性分类,这篇作品应该划归为“无我之作”吧?虽然写这篇作品是在1992年。

在提到作家的写作源泉时,许先生认为除了生活之外,还要读书,读适合自己的书。为此他微笑地说出自己对文学作品的八大分类,这是一家之言,闪烁着睿智的光辉。其一,好奇之作。用现在流行的语言来说,这叫“初心”,它来源于家族女性祖辈的影响,带着敏感的阴柔美,具有显著的女性特征;其二,天性之作,这是一个人自然流淌的个人特质,一派天然;其三,血性之作。此为血气方刚之作,有黄钟大吕之声,有担当,肯勇毅;其四,功利之作。先生对此并未诟病,却遗憾很多人未能越过这道坎;其五,知命之作。到达这种阶段的作家和作品,在精神和思想上对文学的认知,显现出汪洋平缓的特色,够丰富,够深度,够高度;其六,学养之作。这是超越对人生把握,逐渐承接前人大智慧、大修养的创作,思辨和思想在作品中占据了更多的位子,作品呈现出金属的韧度;其七,无我之作;其八,天人之作。对于后两者,先生自己也显出神往的神色,这已经是“道”的范畴了。


对于许先生的创作,潘小平先生有这样的表述:“许辉的《碑》入围鲁迅文学奖,陈思和在他编选的《逼近世纪末小说选》序言中,表达他获得《碑》时的心情,是‘我们终于找到了!’”许辉文中的安静气质其实影响了他作品的传播,但他依然是温和的、微笑的,他的语言依然是徐缓的、优美的。“许辉的优美叙事以及由这叙事所展示的生存和生命状态,因为过于优雅和美丽,已经找不到读者。而许辉还在写《王》,一部以上古文化为背景的,一般人根本无法读得懂的政治小说。然而《王》是一部多么好的小说啊,它绚烂而深奥的叙事,将上古大黄金时代的文化景观,以及中国初始形态的政治,都完美地展现出来了。”这是许辉的“道”,他是自己,他不做别人,他不与天下争。

“道可道,非常道”,近年来许辉精读《老子》,深味其中三味;既然如此,许辉为何还要在铜都论道?

按照许先生自己的分类,他应该是整体迈入“学养之作”的境界了吧。虽然“道不可道”,但老聃还是道了;但作为一个学者,呈现自己的所得,以求有益于世,是情怀也是自觉的职责和担当。道既不可道,又必须要道,那么就要选择“道”的方式,许辉选择的是坦诚地呈现:“我觉得是这样”,“我看应该是这样的”,等等,是交流和商榷,就像《老子》的自言自语。对于“铜都文学沙龙”来说,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既定的方向,不是一个终极真理,而是一种汪洋空阔的东西,是许多可能性,而安静澄澈深广的许辉,恰恰具备一切要素。

2015年在接受中访网记者刘鑫的采访时,许辉说:“《老子》就是教人安静的,要像水那样,沉稳、包容、心胸宽广……如此才能成就安详、自在、静怡的心境。”此刻,涡河边的许辉如同安静的阳光,没有北方汉子的粗犷,也没有功成名就者的高调或高调的低调,他温润如玉,和煦如光,他就像涡河一般缓缓流淌,带着粼粼波光。他自己是舒适的,给人带来的也是如沐春风的惬意。近两个小时的讲谈中,他一直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直稳稳地拿着话筒,讲座,回答,谦逊有礼,细致耐心,一直面带微笑。

这微笑再潘小平先生的笔下,尤为传神,她写道:“……和他谈话十分费力,主要是你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不说,或是说不出来。而我则以教师出身,积习难改,滔滔不绝一泻千里的独白了一个下午,中间偶尔,会听见许辉‘噢、噢’的应答,和笑。”“许辉的笑是不出声的,听到高兴处,突然咧开嘴,笑了,是一种无声然而灿烂的表达。”她接着问道:“认识许辉的人回忆回忆,有谁听过许辉大声笑过吗?”午餐前我们跟许先生打牌,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真如此。

说到打牌,潘先生爆出了一个段子。“说是几个人在打麻将,已经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奋战了几十个小时了,都很困乏。四分之二的人不想干了,四分之二的人还想干,结果相持不下。其中不想干的人中有一个人灵机一动,说:那好——让许辉来,现在就给许辉打电话!说着掏手机,等他再抬起头来,发现一屋子的人全没了。”最后,潘先生总结:“许辉是个烂屁股,坐在牌桌前,和坐在电脑前一样,可以几天几夜不起来。”

想到此处,我抬头看过去时,果见许辉满脸微笑,甚得其乐,就像一个阳光中的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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