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一只老狗眼前走过》 老狗已经很老了 朽如一截生霉的木头 疲惫的眼偶尔撩起 那污秽沉重的幕布 浑浊中还是捕捉到 拄着拐杖咳嗽而过的时光 想招呼一声 老狗的心虚弱而黑暗着 它乐于下坠到没有反弹力的 深不见底的安详 富于传奇的瞳孔 低迷里间或回光反照 如夏夜的半粒磷火 一燃烧就熄灭 再次睁开一只眼 见咳嗽而佝偻的时间 又向下老矮了一寸 2001.7.16.
《父亲如一只蝴蝶》 盛夏的正午 父亲出门去看田中的秧苗 艰难地穿过重沉沉的阳光 去秧田的路 既惨白又绵长 他像一只飞不起来的蝴蝶 慢慢地在阳光里萎缩 这个正午 令他迷糊而惆怅 2001.7.20.
鸟最先也和我们一样 凭着清晰的感觉生存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 鸟突然想象头上的天空 是自由的最终场所 一只鸟率先投入 一只一只 所有的鸟腾空而起 当人惊讶之后想学鸟而飞时 天空严词拒绝 只接纳我们卑微的灵魂 2001.7,8.
鸟能飞多远?谁能丈量 如此迷朦的距离 从地上到树梢 从眼底到眼外 鸟是飞了很久了 最短的距离也许是 我们正要开口 一只鸟从上唇飞起 停落在下唇潮湿的舌尖 当我们,来不及发出一声轻叫 鸟已从很远很远处飞回 2001.7.4.
水珠从花心掉下来了 一秒不如一秒 疲倦的鸟儿飞进暮色的林中 一秒不如一秒 我从上游走到下游 一秒不如一秒 爱我的人离去后 时间就停止了 2001.4.25.
《侏儒的黄昏》 侏儒张六看到自己的影子 瘦鬼一样投向远处 长过他几十年的梦 黄昏一样的梦他码了又码 希望在阴暗的屋角 牵成破破烂烂的蛛网 正常人的破鞋飞进黄昏 在天光淡弱处 像抽了筋的怪想 张六随手摸到黄昏柔软的腰肢 和他一样高的黄昏 正在走过这偌大的坟场 张六坐在柳树下 心中的温情弥漫 很多和善的头颅 目光如柳 黄昏将张六浮起来 像一颗矮脚星 在自己的时间里飘 48光年的行走 没有一丝光被人捉到 张六在黄昏之上看到自己的乡村 石头如云 堆上山顶 老迈的母亲飘上飘下 像一片薄薄的乌云 张六的母亲在黄昏之外 在时间潮湿的内部 缺着牙向他笑 几株瘦柏守着的山冈 挂住了黄昏一丝半缕 一阵风将张六吹歪 张六捡到一张纸片 上面的字已是锈迹斑斑 张六看到细小的文字 走着侏儒的步子 仿佛要把什么寻找 “应该坐下来休息,像我一样” 张六捧着纸片发现 那些字只有风干的衰老 没有安静的黄昏 张六背上竹篓走上大路 他找回自己的重量 黄昏感到了压迫 张六要把重量带回去 储存在黄昏消逝后的墓穴 慢慢品味 像一头牛整夜站着咀嚼 2001.8.8——17。
《一位乡村女裁缝和她的鲜花梦》
她成了 一段花的河流 被覆盖的滋味随香弥漫 每根汗毛都在说: 有种温暖 真是妙不可言 她在梦中穿越 她飞翔 扇动浩浩之光 她无法褪去 她委身于 如此幸福的缠绕
指尖之下 肌肤在曲线上奔跑 她梦见了花朵 花朵围绕她开放 她梦见了雄师 雄师吻她的脚趾 2001.7.26.
公路把城市的泥浆 带到郊外农家 屋壁斑斑点点 推门而出的妇女 看着绝尘而去的汽车 打了手边儿子一巴掌 秋雨下了很久了 歪歪斜斜的农家又湿又病 在令人心跳的角度 几根木棒吃力地 头顶着倾倒 2001.10.31.
0去年的石头0 去年我放在河滩的那些卵石 不知怎么就跑了 有人在下面的河滩见过 另一个人在更下面的河滩也碰到了 这些去年的石头啊 在我的记忆里原地不动 但是,它们还是跑了 逆流而来的人见过 却没有谁想到为我带回 它们如此不声不响 留下我门前的河滩 月面那样空空荡荡
今年我的河滩堆积陌生的石头 像无数拥挤的绵羊 低伏在我的脚前 这些圆滚滚的绵羊啊 又是从谁家的河滩跑丢的 我不知道它们在水中潜行了多久 只是一夜之间 今年的石头全部浮出水面 爬上我的河滩 用它们的沉默 不断打动我 我仍然在寻找 寻找去年的石头 它们去铺垫了谁家的河滩 它们还在哪一段深水里 它们会不会已经后悔 却欲归无门
更多的石头堆积在上游 它们的未来,似乎 必然像水那样有自己的大海 上游的石头啊 总这样莫名其妙地亢奋 最老的石头向前滚动一下 立即,整个河滩骚动 个个动手动脚 我为今年的石头而来 我逆流而上 却没有人承认自己河滩的石头 跑丢了
在下游,最后那个河滩 密密麻麻的石头正等待下水 进入那条与海相通的大河 下游的石头啊 像奔赴远方的部队 肃穆庄严 我家祖辈的一颗卵石 正在临近水边 它的沧桑 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那些宣称见过去年石头的人走了 他们也如同河滩的石头 似乎来过,似乎没来过 既然有跑丢,也就有回来 某一天,当我站成河滩 该有一颗卵石逆流回来 但我们都很老了 不会有什么追问
今年的石头会回到水里去的 扔给我抽了筋的河滩 它们像去年的石头 突然跑了 让我竭尽心力寻找 还会有逆流而来的人吗
吹来吹去的风 是在寻找某股岔道的风 走来走去的石头啊 为的是什么 我听到河水之下的行走 2001.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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