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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月:他从鲁国来——《弟子规漫谈》序【新月新语】之“赵新月序跋选”

 特型演员赵新月 2016-12-08

他从鲁国来

——《弟子规漫谈》序

【新月新语】之“赵新月序跋选”

序文/赵新月



 

兵戈铿锵,狼烟缭绕,王室倾覆,民生艰难……

坐在破牛车上的孔子,目睹这一切,不禁悲从中来:这是怎样的一个社会啊!礼崩了,乐坏了,雷鸣瓦釜,虎吟平岗,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想挽狂澜于既倒吗?办法只有一个,重整社会秩序。

可惜,没有人听他的。

野心与豪气对峙,阴谋与壮怀叫板,夫子的声音似羸弱的风息穿过春秋时代人欲的大峡谷,转瞬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还好,一潭沸腾的水归于平静之后,孔子的声音又缓缓浮出水面。不是说人们如何英明地选择了孔子及其儒家学说,而是说他重整社会秩序的呼号早晚会成为后世一切和平转型时期的社会圭臬。

这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

两千年后,又一个从“鲁国”来的人,身上带着齐鲁大地濡染给他的淳朴风习,眼中含着圣言圣迹传导给他的热切情怀,血管里澎湃着再使风俗淳的阵阵涛声,笔尖上激扬着为往圣继绝学的滔滔文字,手中捧着一本对《弟子规》洋洋洒洒的“注疏”,意气风发地走来。

他,便是朱琳。

他为当今民族复兴的恢弘前景而悸动,更为当下社会失范的诸般症候而烦忧。乱其心者,依然是当年让他的同乡孔子喟叹的“礼崩乐坏”。所不同的,孔子倡言礼失求诸“野”,而朱琳主张礼失求诸“圣”。

圣心苦雨,济世甘霖。这个世界,从源头上看,其实并非人们想像的那样千奇百怪,因为人生与社会的基本问题,往往就那么几个,包括生老病死,包括爱恨情仇,以及名缰利锁。古往如此,今来不二。如是以故,对于各种人生与社会问题的思索与探究,有时可以从“往圣”那里找见答案。虽然那可能只是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但终究是一把曾经闪烁过智慧光芒的钥匙,打开过无数桎梏人心的密道,尽管今天可能已有几朵锈痕。但也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今天的学人,细心打磨,耐心擦拭。

两千年的社会河床,流过苦难,流过欢乐,流过那么几个经典的人生与社会问题,但任凭圣人的思想折戟沉沙万古,终究是文化与文明的悲哀。打捞磨洗往圣绝学的锋芒利刃,往往可以挑开现实社会问题的脓包肿块;完善修订往圣绝学的济世良方,往往能够弥合当今时代的溃疡疮疤。朱琳,正是这样做的。

他比同乡孔子幸运,因为他生逢其时。

一个学人,学问的好差是一回事,命运的遭际是另一回事。这不关乎性格,而关乎时代。孔子及其儒家学说的命运,见证了学问与时代的纠葛。孔子的心,在热闹而混乱的春秋时期曾经是一片孤寂的海,他重整社会秩序的雄心打不开任何一扇封闭的国门,所以他写满智慧的竹简只能化做篱笆和木桩,把自己的晚年时光围拢成一座炼狱,让不见容于当世的学问留给缥缈的后世,之后一声长叹,灵魂逐周礼而长去。他的命运,是后来几乎一切儒家弟子的谶语。

上个世纪,可以说是“革命的世纪”,无论是哪场革命,其矛头都指向一个共同的靶子“孔家店”。儒家学说的旗杆旗幌,被革命的刀枪摧折砍翻,被激进主义的烈火焚烧成灰。打开那个时候陈独秀、胡适、鲁迅、蔡元培等人的文章,不难发现他们对以儒家学说为核心的传统文化的咬牙切齿、横眉冷对以及口诛笔伐。再后来虽然“古为今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口号响彻九州,但孩子与脏水有时还是被简单地一同泼掉了。仔细想来,这些都有情可原。因为无论是亡国灭种的危机,还是赶英超美的豪情,都让人面对儒家文化及其一切传统因子,无法仔细而快速地分辨它们是含金蕴宝还是藏垢纳浊,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全盘否定。激情燃烧的岁月,往往与传统决裂;社会和平转型的年代,常常与传统对接。分析中国历史可以发现,一切尊孔的时期,恰恰都是社会和平转型的年代。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孔子和儒家学说的回归,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我说朱琳等一切关注传统文化的学人,生逢其时。

这个时代,虽然表面看起来似盛世重来,但更深层的社会矛盾才刚刚萌芽。两千年的社会河床上曾经流过的那几个经典的人生与社会问题,又归帆一片日边来。其中,最显眼的便是社会秩序出现的一些紊乱。简单说“礼崩乐坏”当然不准确,因为上个世纪的革命既革了传统文化的“礼”与“乐”,也曾经建立起新时代的“礼”与“乐”,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它一度也出现过畸形。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民主与法制建设正在形塑新时期的“礼”“乐”,但魔高一丈的历史吊诡规律又使之时露捉襟见肘的窘境。所以,社会失范成了志士仁人以及芸芸众生普遍焦心的问题。这些志士中,就有朱琳。

朱琳正是在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下开始研究传统文化包括《弟子规》的。他要担当,为紊乱的道德秩序找出病灶,为难堪的社会失范寻求良药,为重整新的秩序提炼方丹。这让我想起“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古训。其实,良相也是医生,只不过他望闻问切的对象不是人体,而是人心。

改革开放以来出道的学者,有不少把目光投向西方发达国家,接受那里所谓“正义”、“宪政”、“公民社会”的理念,企望让焦躁的故国刮来阵阵自由主义的清凉,想借他山的石头以攻袭自家的玉璞,但随之而来的各种新社会问题的衍生,却难以用自由主义的绷带疗伤。中国的问题,终究需要用中国的文化来解决。这种文化自信,既不排外,也不泥古,而是洋为中用,古为今用,推陈出新。我高兴于朱琳的目光,既向着海洋,更向着民族的历史,以及历史上那个泰斗级但命运又沉浮不定的文化圣人,还有依傍于他的学说而形成的儒家文化的山脉。

黑格尔在世界哲学史讲演录中,曾用德国古典哲学的标准以及不屑的口吻评说孔子,认为其著作缺乏哲学色彩,不过是些道德训教。事实上,孔子的哲学更多的是伦理学,但其后的继承者们,却从宇宙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等各个方面总结完善出了一整套儒家思想的哲学体系,它们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庞大体量。

朱琳入得传统文化之深山与儒家学问之海洋,于弱水三千中,先取《弟子规》这一瓢而畅饮。我想,这是有深意的。近代以降,有多少志士异口同声,在天涯何处是神州的深惋叹息里,断明中国问题失之于教育!自古以来的儒者,几乎都是文化决定论的信奉者,所以都相信只有教育才能照亮万古如长夜的赤县天空,而教育又都必须从娃娃抓起,在少年中国的胚芽里培植文明进步的基因,然对少年的教育又必须入脑入耳、因势利导,这其间最好的载体就是《弟子规》,因为它是“启蒙养正,教育子弟敦伦尽份防邪存诚,养成忠厚家风的最佳读物。”借助这部《弟子规漫谈》,朱琳把他对传统儒学的深刻理解熔于一炉并娓娓道来,为种种社会失范提出新的规范。

有一个有趣的文化现象,儒家元典,包括后继的亚圣、准圣们的著作,本不算多,而历代注疏者的著作却往往汗牛充栋。你可以说这是继绝学的必然结果,但是我认为,这些往往都属于“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换”(林毓生语)。我们继承传统文化,不是上演刻舟求剑式的滑稽剧,而是在元典这根树干上滋生新的枝叶并使其绿意葱茏。毫无例外,《弟子规》也需要创造性转换。

农耕文明的萋萋芳草早已被e时代的闪闪液晶屏所取代,猫头鹰在阳光下出猎,时间出现了断层,生命颠覆了节气,一切旧有的价值都需要重估。所以,朱琳对《弟子规》不是进行训诂学的注释,而是施展乾坤挪移的手法让康乾时期的一段文字焕发出新世纪的生机,把圣人的那捆竹简钉成竹排运载困惑的今人泅渡出社会失范的险滩恶水。

就像五四时期那代知识分子对儒家学说的全盘否定失之公允一样,现今的国学热与诵经声也往往失之盲目,朱琳对此忧心忡忡,所以他一方面颔首称赞《弟子规》及其附丽于其间的传统观念,一方面又反复申明这一切并非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这种态度,寄寓着朱琳对传统文化的拳拳之心。

真正热爱传统文化者,绝非盲从者,就像真正的孝子,绝非父母的应声虫。这是一种近代中国文化史上少有的科学精神,不以一元论整体观全盘否定传统或全盘接受传统,从而避免了类似五四前后国学与西学激烈论争时彼此之间的傲慢与偏见。如果有谁能够借助传统文化的土壤与树干,呼来当世的风雨云翳,吸来异域的阳光月色,搭建起为当代国人遮荫的葱茏树冠,我想,那才是造福万世的优秀学者。朱琳想做的,正是这样的学者。

《弟子规》的原文,主要讲为人处世的根本与社会协作的原则。难能可贵的是,朱琳在解读过程中,没有将传统和现代置于对立的地位,既没有像反传统主义者抓住其中一点不合时宜的和有害的东西而全部否定,也没有像食古不化者放大其中的合理因素以至于不加区别的全部接收。他像一个从事“转基因”技术的试验家,运用科学手段从传统生物中提取所需要的基因,将其转入现代新生物中,使不同生物的基因进行重组,从而产生特定的具有变异遗传性状的崭新物质与崭新生物品种。他对《弟子规》的重新解读,使古代人与现代人在为人处世与社会协作方面的基因实现重组,从而可以有效地矫正当今信仰缺失、信任链断裂等诸多社会问题。他所做的工作,再一次证明,传统中的某些成分不但无损于创造一个富有生机与活力的现代社会,相反,还可以对这种现代社会的创建提供有效的支持。

只有在与现实问题的交互激荡里,才能产生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换。朱琳满怀对一些现实社会问题的忧伤孤愤,来到圣贤们的居所,轻轻推门而进。当他走出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澄明。问题犹在,而思路渐清。也许,他的内心是汹涌澎湃的,但他的叙述却是委婉平静的。他曾对我说:“赵新月,您为我写好序言后,再帮我想想,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好?”我说:“朱琳,叫弟子规漫谈就很好。”《弟子规漫谈》,名副其实。漫者,随意、无限制、无约束也。围绕《弟子规》,逐字逐句,深入浅出,慢慢讲来,放得开,收得拢。以《论语》、《易经》、《礼记》、《尚书》、《说苑》、《史记》、《说文解字》、《了凡四训》、《格言联璧》等相互引证,以古今中外故事逸闻举例言理,以精美的书画照片点缀衬托,以着重号标明作者自己的格言警句。使人读之轻松,思之深刻。在我所见的同类书籍中,当属翘楚。

借助对《弟子规》的阐释,朱琳走过了一段朝圣之旅。只不过,孔子是典型的山东大汉,四肢发达然头脑却不简单;而朱琳,个子不高,身材瘦消,但却并不显得矮小。因为,他以《弟子规》为起点,艰难行走并力图站在了传统文化的圣山之上。

子曰,礼失求诸野。而今,野亦难存,朱琳转而求诸圣,遂成《弟子规漫谈》一书。

儒风习习过。

他从鲁国来。

是为序。

赵新月序于野草书屋。

(注:《立身处世寻根本——“弟子规漫谈》,朱琳著,赵新月作序,河北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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